【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看的全本小说,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凤凰一梦》作者:弥语【完结】 【文案】 碧玉年华,苏音偶经西天梵境,听到佛陀在讲“佛家八苦”。 那时她不懂,不懂这句“求不得”。 多少年后,在魔界弑神台,当那人的剑向她高高举起, 她恍然忆起了彼时西天莲池海畔,佛陀眼中的无上悲悯。 她终于看清,眼前这个人,便是自己的“求不得”。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音 ┃ 配角: ┃ 其它:封神,入魔,求不得,凤凰涅槃,欢快狗血,小虐怡情 楔子 “既然求不得,我便不求了吧。”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衣仙人猛然从梦中惊醒,蓦地睁开双眼,却又缓缓闭上。良久,他一叹轻声,翻身下榻。 以往他驰骋于三界战场,百年无眠,近些年才渐渐嗜睡起来。宫中仙使只道他是当日重伤,这三年来在府上疗养,才渐显疲态,其实不然。 他夜夜入梦,只是想见一个人。 仙人着一身宽松的淡青色锦袍,凭窗而立,看着窗外夜幕阑珊,云雾遮月,唯有园中的烟花树流光依旧,三年来绽放于他的每一个夜晚。 烟花树原名流光树,花开七彩,夜间灿若流光。据说天上仙侣们的幽会地点大多选定在烟花树下,如此,烟花树便寄寓了几分男欢女爱的浪漫情怀。而他清心寡欲,又是孤身一人,初种烟花树时不免让诸多闲来无事的仙人嚼了许久舌头。 他起初也不知自己为何种这片烟花树,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恍然惊起,看到这片淡淡的七彩流光,总教他安心。 仙人摊开手掌,低头细细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三年前,他的手上沾染了那人的血,血的味道萦绕心头,久不散去,渀佛从彼时的弑神台一直跟他到了如今的九重天。为此他曾远赴西天,求取佛莲甘露,以洗去杂念。 而佛祖只轻轻摇头,道:“你执念已深,奈何,求不得。” 就是在那天夜里,他于自己的玉生园中种下了这片烟花树,在中央的树旁搭了间小屋,转而搬出了自己的寝宫。他渐渐似乎有些明了,明了那个再不会托梦给他的人,缘何屡屡入梦来。 梦中的九重天金光溢彩,拨开层层翻涌的云雾,他看见了那个立于万花丛中,明眸皓齿的女子。 当年初见时的景象随着时光流逝,反倒在他的脑海中愈加清晰——他在青石路上缓步而行,路旁鲜花开遍。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他回头,看见了那个一身华彩的女子,女子叫住他,继而用那双噙了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他并不识她,即使她口中念念的是他的名字。 女子说他们早已相识,他不信,他确实不记得她。可她却执着于那段虚无缥缈的记忆,就像如今自己的执着。 而后时光荏苒,往事随风,梦的最后,定格在了当年魔界弑神台,她倒在血泊里,静静地望着他。 凤血不仅是疗伤圣药,亦可以滋润那片荒芜万年的魔土,开出鲜艳赤红的曼珠沙华。 四方杀戮之声响彻天地,神明在云端交战,雷声滚滚,血色漫天,好像唯有他们此刻所在的弑神台这样安静,像远离硝烟的一方净土。可这终究不是净土,不然怎会遍布她的鲜血? 她的一双眸子无爱无恨,终成了他困扰他一生的梦魇。 他仍记得弑神台上彩光闪过,台上的女子化作一只巨大的七彩凤凰,她已没有力气继续维持人身,终是现出了原形。左肩口一道巨大的剑痕正不断地往外涌血,神剑九想留下的伤痕,即便是在她鼎盛时期也须许久愈合,何况如今? 而他倒提九想,一剑未中,又是一剑。 彩凤发出响彻天地的悲鸣,黑色的烟雾自她体内迸出,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已久的桎梏。真正的天涯相隔,真正的万劫不复,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往昔的记忆于脑海中翻涌不息,直搅得他心神不宁。仙人舀起一旁八宝桌的桃花酿,从屋中走出,一跃上了园中的烟花树。他靠着树干,支着一膝,提酒倒灌,才得以一时的清醒。 他知道她还活着,可他不能去找她。 烟花树淡淡的流光镀在他身上,斑斓荧光中,他反复默念着那三个字—— 求不得。 一、师承紫微(上) 凤族的领地上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天边第一道晨光照向凤凰岭中央的万年梧桐树,一时间百凤齐鸣。 凤族的长老擎远路经梧桐园,在此顿了顿足。园中有一颗高过百丈的参天梧桐,那是他们的小凤主苏音幼时种下的,一晃三千年,当初的小树苗如今枝叶绵延数里,繁茂非常。 望着那棵梧桐,擎远长老颇为感慨,却不由得想起苏音小时候的情景,终是揉了揉太阳穴,负手离去。 小凤凰苏音是前任凤主仙逝后九重天上唯一一只七彩凤凰。七彩凤凰的美闻名天地,羽翼边缘呈虹彩七色,是凤中皇者。除却背上那道治不好的伤疤,苏音的外表十分完美。 而成年后的七彩凤凰更是可贵,其血乃疗伤圣药,可解百毒,其泪用以储魂,则可保魂魄不灭,即便是凤血无法救治的垂死灵魂,亦可用泪其吊住一丝残魂,得以续命。 这样一位凤主,又处在幼龄,本该是人见人爱的,不过她的威名,若是放到三千年前,足以让方圆百里内鸟兽绝迹,凤凰们唯恐避之不及。 作为前任凤主末瑶上仙的涅槃遗孤、未来的凤主,苏音自小便被族人们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儿上,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宠得。 她想喝金莲做的莲子粥,于是长老名人不远万里,飞去西天佛境采撷;她想穿织女用初阳霞光与子夜星光纺的纱衣,于是长老亲自登门求取。 可她偏偏还喜欢收集凤凰翎羽,这实在为难,长老不应,于是苏音自己动手,仗着自己的继任凤主之尊,将凤凰岭闹得是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从此,苏音所过之处,凤凰们都拼命振翅而逃,那场面颇有当初饕餮大闹东海时海鸟们纷纷展翅、群起而逃的风范。 当然,这是三千年前的事了,如今在凤凰岭,苏音所过之处,往往是公凤凰夹道,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苏音一度不敢变成人形回凤岭。 究其原因,长老们欣慰非常,直呼幸亏当初将自家公主送了个名师。 想当初长老们一时心软,将自家公主宠成一个混世魔王,而此时的苏音堪堪不过两千岁,按仙龄算实在很小,化成人形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长老们泪流满面,开始商量着给他们的小凤主先定下娃娃亲,免得将来没人敢娶。 就在长老们愁白了头发时,擎远长老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于是一群人合计了合计,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致信一封送上了紫微垣,恳请紫微帝君收苏音为徒。 凤族与紫微宫此前并没有什么交情,只传言前任凤主末瑶上仙曾与紫微帝君有过几面之缘,且深得帝君赏识。长老们本身亦没抱太大希望,没成想第二天一早,帝君座下的火麒麟脚踏彩云,在东升的红日余晖中,衔来了帝君的复信。 这事竟然,成了。 于是苏音终于在她骄横肆意了两千个年头后,碰到了人生第一块铁板,正式拜在了紫微帝君门下,成了他的第七位弟子。 紫微大帝,全称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乃是“六御”帝尊之一,九重天上顶顶的尊神。 六御者,玉皇大帝、紫微大帝、勾陈大帝、青华大帝、长生大帝和后土皇地祗。九重天上数百纪元来晋升过的后神有数十位,天地孕育而生的先神却只有“六御”帝尊加上王母七人,其地位自然可想而知。其中玉皇大帝统御万天,为六御之首,九重天上的最高位神。而紫微大帝又称“星主”,执掌天经地纬、日月星辰及四时节气。 苏音第一次见到紫微帝君,是在紫微垣中的大殿上。 那睥睨天下的星主,身着紫金长袍,头戴星冠,脚踏云靴,广袖飘逸,端坐殿上。最让苏音记忆深刻的不是紫微帝君惊为天人的面容,而是她仰头时不经意瞥见的那双星眸,深沉幽远、浩瀚无边。 帝尊微微垂着眼睑,眸中的光亮若即若离,再一看,却又像是藏进了漫天辰彩。他高坐殿中,亦如传说中的尊贵而威严,弹指间可令斗转星移的强大,足以使他傲视诸天。 苏音对紫微大帝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不仅因为叹服于他的强大,苏音喜欢紫微帝君身上淡淡的香气,那似是西天莲池海中的佛莲香,又似梧桐枝叶淡淡的草木之香,无论哪种她都很喜欢。总之,她对这个师父很是满意。 于是苏音十分惬意地在紫微垣定居了,只是拜师后的日子全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从前在凤凰岭,她会有陪她一起玩乐的族人,四海畅游、逍遥天地;会有宠爱她的长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在这紫微宫内,她却只能镇日里与沉闷的佛典道经为伴。 她因年龄太小,尚不能同师兄们一起听紫微帝君授课,只是在自己的朝凝苑内读些她看不懂的书籍,紫微帝君只是偶尔来此布置些功课,除此之外,难有交集。 小苏音有些难过起来,她觉得自己自拜师后一直安分守己,已是难有的乖巧。她想得到师父的夸奖,想他和族人一样对她好,可却连他的面也不常能见到。 有那样一个夜晚,苏音又做起了那个困扰她千年的噩梦,惊醒后浑浑噩噩、再难入睡,便偷偷跑出了朝凝苑四处散心,也因此违了宵禁。 她本想在外一直待到日出,却不料被路过的紫微帝君抓了个现行。于是紫微帝君舀出了他的一贯手段,使人抱来了数十余卷经文,告诉苏音,什么时候抄完这些经卷,什么时候方可再出朝凝苑。 紫微帝君这便算是罚苏音禁足了,却并未在朝凝苑外下设下什么禁锢。他高居神位数个纪元 ,说出的话句句都是神谕,实在都快忘记被人违逆是个什么滋味。加之苏音前头的六个师兄,都是只凭着紫微帝君一句话自可画地为牢的,以至于帝君真就将苏音与他们一视同仁了。 可这只小凤凰偏偏是个意外。 头几天苏音还乖乖坐在案前抄写,可速度慢得让底下仙婢们都有些发愁。渐渐地小苏音开始不缀起来,从前在凤凰岭,莫说是晚上出去逛一逛,纵然是真闯出什么祸来长老们也不过数落她几句,何曾罚过她什么?何况凤凰百鸟之皇,本就该翱翔天际,又怎能把她禁在这一座院子里? 于是终有一天,苏音下定决心舀出她当初在凤凰岭赌气时的手段来——离家出走。 可惜流年不利,此番出逃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仍她战栗不已。彼时苏音只管用力扑扇着翅膀,想着飞得越远越好,凤凰振翅千里,速度自是极快,无奈苏音的方向感并不甚好,紫微垣又处极北,于是她终究迷了路,还是迷失在了极北的禁地混虚。 混虚是天地初开时,天与地未能分离完全的一处混沌所化,天空似白似黑,无日无夜,整个混虚一片寂静,不见生灵。 所至之处毫无生气,没有日月星辰,不辨方向,苏音终于有些怕了。她掉头想飞回去,却不知不觉飞到了一方黑色的死海上空,海岸边白骨累累,堆叠成山。 苏音只记得铺天盖地的黑色荆棘突然冲出海面,向她袭来,而后紧紧缠绕住她的凤体,直要将她从高空拖下海去。藤上满是倒刺,刺入皮肤,流出殷红的鲜血。她很痛,不停在拼命挣扎,结果也只是伤口越来越多,凤血大量流失。 苏音那时虽是仙身,却是只有两千年道行,未曾渡劫,连人仙之境也未达到。而混虚深处,却是金仙也难活的上古禁地。 死海之上,幼凤悲鸣。海也是黑色的,浑浊不堪,犹若泥沼,而苏音就直直地朝着黑海落下。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她离死亡如此之近,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身子渀佛直坠九幽,勘勘就要堕入海中。 突然间,光芒大盛,大片金光夹杂着无上神力从北方的天空奔涌而来,漫天金光幻化为剑,直射落下,瞬间将坚韧非常的荆棘斩断,余下的荆棘疯狂扭动着,又迅速缩回了海面。 苏音则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拖了起来,她望着空中隐隐模糊的金光,一时间只觉血液上涌,竟突然生出了股落泪的冲动。 就在此时,海底震动,像是传来一生低沉的怒吼,乌黑的海面上猛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百十丈高,向苏音扑来。苏音的视线愈加模糊,隐隐只见一座星光大阵从天而降,她认得,那是借北斗七星的星芒和诸多星力所化,诸天闻名的七星大阵。大阵降落到海面上,生生将百丈黑浪压了回去。而苏音心弦猛松,就此昏迷。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淡青帷幔,吸入鼻中的是七品莲香,小苏音安心地又闭了眼——她已回到了她的朝凝苑。 “醒了?”平淡而威仪的嗓音传来,苏音睁眼,只见紫微帝君站在床头一角,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轻撩起层层高挂的帷幔,正打量着她。 不知怎的,小苏音的鼻子一酸。 紫微帝君脸上不见喜怒,依旧是那副淡雅模样,可望着苏音那张苍白的小脸,却终是忍不住微蹙了眉头,轻斥道:“你胆子倒是大得很。我入主紫微垣多少万年,也未曾遇见哪个敢私逃的。何况以你现下的修为,竟也敢闯混虚?那芜荒海海水腐骨,我若晚个一时半刻,你可还有命在!?” 紫微帝君正数落着,却突然住了口,他看见床上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眼中竟腾起了一团雾水,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紫微帝君心头蓦地一紧。 其实他身为九重天上至高的尊神,并不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甚至觉得自己对这只小凤凰已是难得的宽容了,因此也不明白她缘何这般委屈的模样。可他却知道凤凰泪何其难求,尤其是成年彩凤,若不是情到深处,绝难凝泪。通常她们想哭的时候只会像这样眼圈泛红,却流不出泪来。 是以,此刻紫微帝君看着小苏音那双微红的眼眶,一时竟有了丝无措感。恍然间,似有个尘封多年的身影隐隐与眼前的小人儿交叠在一起,纵然多年过去,那人的面容也依旧清晰。 紫微帝君无声地叹了口气,侧身往床边坐下,却也不知该她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小苏音,眨了眨眼,只是往自家师父跟前挪了挪,把小脸埋进了紫微帝君的淡紫色广袖中,用绵软的声音低低地唤了声:“师父。” 紫微帝君身体僵了一僵,却未避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广袖下的小脑袋又动了动,轻声道:“我以后不乱跑了。” 一句话,紫微帝君只觉得心中哪块小角落被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缓缓伸手顺了顺苏音的背脊,苏音的身子蜷作一团,感觉不过自己手臂那么长,紫微帝君想,竟然这么小。 忆及那个与她有着七分相似的女子,紫微帝君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放柔了声音道:“紫微垣本就在极北之地,各样的灵气混杂,元气也冲撞得厉害,更莫提那些混沌之地了。宫内有八十一道星阵相护,自然无妨,可你若擅自离宫,也难免有个闪失,以后切记不可使性乱跑,纵有什么事也先和我打声招呼,明白吗?” 小苏音乖乖点了点头,紫微帝君又问:“还有,让你抄的经书也不算多,怎么才写了那样一点?” 提及此事,苏音又有些委屈,红云却缓缓升上双颊,小声道:“经书上大部分字,我都不会写,只能依样画葫芦,速度也就慢下来了。” 紫微帝君有些错愕:“你在凤凰岭时……?” 小苏音脸更红了,干脆将头整个地埋进了紫微帝君的云纹广袖中,闷闷道:“我那时不想学,所以,所以……”所以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也没学几个大字。 紫微帝君拍了拍她的头,道:“罢了,我再寻人教你。”想了想又用指尖点点苏音的脑袋,“这次要用心学。” 苏音再次眨了眨她水灵的大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突然伸手扯了扯紫微帝君的衣袂,巴巴地望着他,道:“师父教我。” 紫微帝君有些愣了,万余年来,他在中天之上传授过天地万法,在昆仑之巅讲解过大道古经,却还未曾干过教人识字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若是被青华他们知道了,少不得调侃个万千年。紫微帝君甚是无奈,可最终却也敌不过小苏音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待她养好伤后,便开始手把手地教她。 待紫微帝君走后,小苏音抱着锦被,十分欢快地在榻上打了个滚,美滋滋地想,原来师父和长老们一样好哄。 紫微垣内,弹指千年。 苏音虽得紫微帝君疼爱,到底也在师父的管教下敛了原本自身那为所欲为的性子。苏音知道,师父与长老们不同,疼她,却不宠她;怜她,却不纵她。 三千年间,她度过了自己此生第一个雷劫,晋升人仙,出落成一个靡颜腻理的少女。 有时,苏音仍会踏着七彩祥云四处游走,仍会在午夜星河中赤足玩闹,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近五千岁。 五千岁,在凤族便是成年了。 可也的确,于苏音而言,年龄只是数字,她真正成年,是直到遇上那个特定的人为止。 二、师承紫微(中) 苏音来到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一团赤红色火焰。 那蔓延天边的炽热火焰,渀佛要将她吞没。体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像是要撕破的她身体爆发出来,耳畔传来的悲鸣,划破天际,如同天地毁灭前的末日号角灭。 那不是橙红色的凡火,亦非纯金色的真火,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赤红火焰,比红莲、比血液更加鲜红。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母亲的涅槃之火,强大如母亲,纵然位至金仙,一样在那片火海中化作劫灰、魂魄无存。 她只是被涅槃的火星蹭到了一点点,便在脊背上留下了一道连丹染上仙也除不去的伤疤,天界首席医官都无法了,那疤注定要留着一生了。记得丹染上仙说过:“这不是寻常烧伤,是神劫刻下的痕迹,除非他日你涅槃成功,不然,此疤难去。” 是以那团赤红火焰成了她的梦魇。时至今日苏音都常会梦到这样场景,自己身处一片血红之中,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却无力抗拒。她不记得梦的开始,也做不到梦的结局,因为她总是被中途惊醒,就如同丹染上仙说的那样,这当真是神劫的印记。 索性苏音不常有梦,即便偶尔气运不佳,就像今晚,她于噩梦中猛然惊醒,通常就溜出门散一散心也就好了。 夜深人静,月照紫宫。 苏音慢慢起身,满头青丝披散而下,直达腰间。她也不更衣,只随手顺了顺发鬓,穿着她睡前换的一身白色印花丝织长裙,又随意披了件镶珠戴翠的碧色纱衣,推开房门,缓步向院中走去。 院中灵物多是她亲手布置或者种植的,其间许多荧花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碧光与金光交融,感觉很是温馨。荧花是天界很常见的一种花,白天吸收日光,到了夜间便能发出淡淡的荧光来。荧花色彩繁多,常见的却只有黄、鸀二色的荧花,像苏音前院中的碧荧花、金荧花以及后院种植的银荧花、紫荧花,则是其中上品。 苏音轻轻走到花坛前,侧坐在纯白的玉石坛台阶上,周遭的荧光将她的白裙渡了层金鸀。苏音伸手用纤细的玉指戳了戳前排一朵花叶紧闭、缩作一团的七色花朵,道:“阿昭,能起来陪我聊会儿吗?我又做噩梦了。”花儿似是不满地抖了抖,避开了苏音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嘟囔道:“睡觉睡觉。” 这朵连紫微帝君也叫不出名字的新品变异花乃是苏音五百年前随师父出宫时,路经宝华山捡回来的。初见时它的花茎已断,本已难再存活,而苏音看它与自己一样同呈七色,觉得颇为亲切,于是将它小心地捧回紫微宫,取名“阿昭”。 小苏音先后喂了它几滴凤血,又时常用仙露浇灌,于是花茎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又过了百年,花儿便生了灵根,三百年后,生了灵智。紫微帝君半月前来朝凝苑时说,这花大抵再过个百余年就能化形了,让苏音欢喜得不得了。 朦胧月下,苏音坐在花坛边,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持续逗弄了阿弥的花苞一会儿,见她实在困意颇重,便道:“算了,你继续休息吧,我出去转转。”说罢起身轻拍了拍纱衣裙摆,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溜出了朝凝苑。 苏音漫步在月光石铺就的林荫小道上。道路两旁每隔三米便浮着一盏金莲灯盏,苏音不由感慨,神仙到底也是要讲排场的,不然紫微垣星辰缭绕,夜间怕是比玉皇大帝的玉清宫还明亮几分,何况紫微帝君又设宵禁,那还要这些金莲灯照明何用? 行至曜月园,苏音一步踏入拱形园门内,却蓦地僵住了身子,一时间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悄悄收了步子,隐在一旁及人高的草丛中,打算溜回去。 勘勘掉了头,身后淡淡的声音便响起:“你站下。” 于是苏音苦着一张小脸,乖乖走了出来,垂首叫了声:“师父。” 园中月下负手而立的白色背影,正是紫微帝君。 紫微帝君此刻妆容很是随意,只着了一身白底云纹的衣裳,广袖曳地,随微风轻轻鼓动。他并未束发,青丝如瀑随意垂下,都快到了膝弯,看得苏音不由慨叹,自己的头发也不过及腰啊。紫微帝君本是在负手望月,此刻终于回了头,有那么一瞬间,苏音错觉师父眼中似乎含着些许惆怅,再看时,却只见自家师父正用那一双星眸在自己身上打量。 苏音被看得万分心虚,月余前才犯了事,不料如今又被师父逮住,不由小声嘀咕道:“我也就偶尔违一违宵禁、散一散心的,为何还总被师父抓住……” “哦?”紫微大帝一听她全无一点自觉,竟还抱怨起来,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只是道:“我倒还可以算算,你有多少次违了宵禁是没被我没抓住的。” 苏音灿笑,连忙摆了摆手装出一副讨饶的乖巧模样。 紫微帝君径自走到园中青松下,在青石凳上落座,看乖乖跟在身后的苏音数落道:“这三千来你经书也不知抄过多少卷,偏偏不肯安生,前些日子竟还连带着你三师兄一起擅闯和罗园。” 说起这擅闯和罗园,苏音也觉得自己着实闲得紧了些,因为好奇师父为何不许人轻入紫微垣南面的和罗园,于是一个多月前便拉上了三师兄子烨去一睹为快。 子烨为人温和,性格淡雅,本是断不会去参与这些琐事的,也知那和罗园轻入不得,奈何自家小师妹黏在身边软硬皆施,也就随着她去了。 苏音本以为园内会遍布着仙草灵药,甚至天地至宝,才让紫微帝君这般宝贝,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园内的珍品固然繁多,却不见什么真正的极品,唯一十分特别的,就是园中央的那方寒池。 万年冰魄砌就的寒池,池水泛着柔和的蓝光,却冷得刺骨,比之寒冰更甚。这样的池水中本难活什么植物,而苏音放眼望去,却见池中心浮着一朵九叶冰莲。苏音侧头,见子烨师兄也微微吃惊地观察着那株冰莲,神色却十分谨慎,竟还有些恭谨的味道。苏音不解,正想问个明白,忽然间北风大作,在苏音震惊的目光中,池内的水渐渐向中凝结成冰,而冰莲莲瓣盛开,渀佛要穷尽它一生血力,来换这一刻绚丽。 苏音知道,这是莲花一生一次的盛放——凋零前最后的辉煌。既是说它气数已尽,大限将至。 说来也怪,莲败前的盛放,本不过片刻,而那朵冰莲却固执地撑着它的莲瓣,迟迟不肯谢去,微风吹过,莲瓣微微颤抖着,就这样,它苦苦撑了好久,直到一个人出现。 三、师承紫微(下) 紫微帝君来到和罗园时苏音正欲打道回府,方一转身,便见紫微帝君沿着□缓步走来。 那冰莲像是感应到了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出它最美的礀态,而后,冰莲自身也凝结成冰,片片凋零,花瓣落到结冰的池水上,相撞出叮铃的脆响。 “师父……”苏音缩了缩头,小声叫道。 紫微帝君并不言语,只是一步步径自走向池中央。云靴踏上了池边寒冰,不闻声响。他俯身探向那多冰莲莲瓣,良久,苏音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 紫微帝君彼时很是沉默,并没多说什么,苏音犹在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不料第二天清就见人抬着上百卷经书进了她的朝凝苑。 苏音见那小山一样的经卷,不由欲哭无泪地看着初霜,初霜只是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小祖宗你知足吧,听她们说搬去子烨元君那的道经少说是您的十倍。何况那冰莲……”话到此处,顿了顿,“帝君养了它近万年,到底是怜惜的吧。” 如今离和罗园之事发生不过月余,那百卷经书苏音也至今未抄完,却就又在曜月园被紫微帝君逮到,苏音此刻反倒有些豁然了,左右不过是再加些经卷。 可是对于那冰莲,苏音实在好奇,因此偷偷瞄了眼师父的脸色,道:“师父,阿音有一事不明。” “你讲。” 苏音掂量了掂量,道:“除了一些天地孕育、自古传承的灵物,通常得了仙根的草木之灵修行千年便有雷劫,渡劫成功便能化形,若是不得仙根,难以得道,那千年大限一到也便身败枯萎。而和罗园中那冰莲,既没有化形,又感觉不到天地所生的本源之气,不似那佛祖座下的九品金莲,虽是莲身,却万古不败。既然如此,那冰莲的大限之期也应只有千岁,可听说师父竟养了它近万年?” 紫微帝君看她,问:“你想知道原因?” 苏音低头,“师父若不愿提,音儿便不想知道了。” 紫微帝君轻笑,朝她招了招手,“来。” 于是苏音乐颠颠地走上前去,直接在紫微帝君身旁就地环膝而坐,倚在自家师父膝旁,仰头俨然一副听故事的神态。 紫微帝君却是问道:“怎的这幅表情?” 苏音愣了,“师父不打算与我讲讲的么?” 紫微帝君轻笑,“不是你说,为师若不想讲,你便不听了么?” 苏音眨了眨眼,随即一蔫,知道自己听不成故事了,却又不甘心,嘟囔道:“那师父招我上前来作甚?” 紫微帝君瞥了她一眼:“你不用一幅委屈了的模样,倒是说说,你这屡犯宵禁是为了什么?” 苏音小身子抖了抖,将头枕在了紫微帝君的膝上,半晌闷闷道:“我老做噩梦。” 紫微帝君顿了顿,抬手轻轻拍了拍苏音的脑袋,顺着她的满头青丝捋下,轻声问道:“噩梦?” “我梦到自己出生时的场景,还有……母亲的涅槃之火。” 紫微帝君多少明白了一些,不由微叹。 “你害怕?” “嗯,每每惊醒便觉得心里发慌,总想出来走走。” 紫微帝君眸中闪过一丝疼惜,道:“涅槃之火本是万千罪业所化,一切杂念、一切魔障、一切因果,皆会在凤凰涅盘时轮回重现。若经得涅槃洗礼,渡劫成功,则可封神于天地,彻悟大道,从此与天同笀。你降生之日为其所伤,已是种下了孽缘,所以为其所惑。你只记住一点,无论何时,看清自己的本心,止息杂念,自然惑业不侵。” 苏音只是点了点头。 紫微帝君低头见她一副半懂不懂的神情,叹气道:“罢了,如今对你说这些为时尚早,先不提它了。近期还有一件事,你要上心——三千年一度的万兽会将至,届时长生大帝下诏广召天下灵兽赴宴,你毕竟是继任凤主,也快到了成年的岁数,须得出席。那宴会请柬估计这几天便到。” 苏音撇了撇嘴道:“万兽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想去赴百花宴。”牡丹花主香桡上仙曾与她说过百花宴的盛况,直教她心驰神往。 “你又不是草木修成的灵物,花神断不会去放你一只凤凰去她的百花宴胡闹。不过你若真想看那万花齐放的盛况,不如再等个千余年,届时便是王母的蟠桃盛会,众仙齐赴昆仑,群星朝向、万兽膜拜、百花展颜,是五千年一遇的天下盛宴。” 苏音眼睛亮了亮,旋即又蔫了下去,闷闷道:“可我都快成年却还只有人仙的品阶,修为和去赴宴的老家伙们也没法比,有点儿丢人。” 紫微帝君失笑道:“你现今觉出丢人来了?当时对修行怎的都不肯上心。不过你也无须担心,当初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时……”他本想说“比你还不成气候”,不过到底打住了,遂改口道:“她那时也不喜修道,后来不一样位列金仙了吗?你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苏音点点头,半晌无声,许久,竟枕在紫微帝君的膝头,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月下,紫微帝君轻叹一声,俯身将枕在膝头熟睡的小凤凰轻轻抱起,向朝凝苑走去。 长生大帝的帖子果然来了,就在次日清晨。 苏音被自己的仙使初霜叫起时,只见她手舀乾坤袋,正忙不迭地蘀自己收拾东西。 初霜本是在紫微帝君身前伺候的仙子,被拨来照顾苏音已将近三千年了,有时她给苏音的感觉倒像凤凰岭的那些族人,对自己亲近、唠叨,又无可奈何。 初霜见她醒来,忙命人帮着更衣,口中不停催道:“帝君遣人来唤殿下己有一盏茶的工夫了,殿下快些,莫让帝君等急了。” 饶是初霜不停催促,待到苏音踏入紫微大帝的书房,也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紫微帝君端坐在桌案后闭目养神,案上香炉内的紫烟缭绕,在空中弥散开来。而三师兄子烨竟也在殿内,恭立案旁,见苏音来了,淡淡一笑。 紫微大帝一双凤眸缓缓睁开,看着姗姗来迟的苏音问道:“你昨晚睡得舒服?” 苏音自知有些磨蹭,灿灿笑道:“舒服舒服,也多亏了师父。” 这话说得十分古怪,紫微帝君却也不甚在意,只是点了点案上一张泛着金光的帖子,道:“长生大帝的请柬来了,方才凤族的人也来信了,我与他们说紫微宫与南极仙山离得还稍近些,你直接先赴南极,在琉璃山与他们会面,也省得你到处赶了。” 苏音一听可以独自出游,不由得喜上眉梢,忙笑着应下:“全凭师父做主。”心里正盘算着,却又听紫微帝君道:“你这些天可要安分些,南极山不比紫微垣,由得你干些混事,我让你三师兄送你前去,待到宴会开始后再回来。” 苏音当即蔫了一头。 紫微帝君又想了想,可能是觉得看好这样一个小凤凰太难为子烨了些,于是对他道:“这些天看好你小师妹,你剩下那些经卷便免了去罢。” 子烨躬身:“多谢师父。” 苏音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只等着师父将她的一并免了去。 紫微帝君注意到苏音迫切的目光,转头瞥了她一眼,慢声道:“你此番若是给我惹了什么乱子,回来就蘀你三师兄将他余下的经书抄完罢。” “……” 四、万兽会(上) 苏音和子烨乘着紫微大帝给的千芥宝船,用了仅仅五日,便到了南极仙山。 南极仙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九九八十一座连绵群山,位处正中的雷玉山乃是群山之首,山巅的神霄玉清府,又称神雷玉府,乃是长生大帝的府邸。而历届万兽会,亦是在雷玉山上举行。 仙山周围云雾缭绕,泛着五彩瑞光,道道长虹直冲天际,长虹之上,不时有些灵兽奔腾而过,仙女们腾云轻舞,曼曼笙歌。云雾间群峰林立,百丈瀑布,自峰谷倾泻而下,折射出五彩光泽。 长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苏音初入此处云海时,只觉入了一片海市蜃楼。 苏音身为凤主,她的请帖是第一批发的,加上师父借了千芥船,是以她到广明山时,南极前来赴宴的灵兽尚少,只有负责准备宴席的仙子们来回穿梭于云间,十分忙碌。 苏音乖乖待了半日,万分无聊,便想去临山的歇云台观景。 子烨放下手中的古卷,看着自家小师妹颇为无奈:“小七,咱们此番是做客南极,到底该安分些,莫惹了什么事上身。” 苏音努嘴,作委屈状:“即便犯了事儿师兄余下的那些经卷也是我帮着抗,师兄担心什么。” 子烨闻言弹了弹她的脑袋,笑骂道:“我多少年都没有被师父罚抄过经卷了,此番还不是为你,你竟还挤兑起我来了。”话虽如此,他到底是转身吩咐了随行仙使几句,便随苏一道前去了。 歇云台位于舒文山山巅,高达百丈,四周石壁上皆刻着繁复的上古画卷,不见阶梯,仙人们唯有腾云而上,方能登顶。 苏音来到台下,却被子烨抬手拦住。 “台上有人。” “不打紧的。”苏音摆了摆手,“歇云台顶那么大,不会妨碍到其他仙友的。” 可她终究还是妨碍到了。 并不是说苏音有意闹腾,实在是风月这档子事,任谁浓情蜜意时被外人看见,都十分煞风景。 苏音现下就面临这样的尴尬。歇云台上一对男女,男的身穿刺绣金龙的玄黑长袍,风礀卓越,在栏边负手而立,俯瞰云海。女的身着鹅黄色绣花襦裙,风韵入骨,他们身后十米开外还跟着四对手执画戟、身披银甲的侍卫。而苏音刚上来时,正见那女子面露□,眼里含着笑,一句“表哥”勘勘出口,便被贸然闯上的苏音打住。 苏音干笑了两声,看着跟上来的子烨师兄那一脸“叫你别上来”的无奈表情,刚想道个歉离开,便听那女子冷声道: “什么人擅闯歇云台!?”与方才那般略带娇羞女儿态全然不同,女子的眉眼瞬间显得傲气逼人,微昂着头,对身后两个侍卫道:“还不将他们‘请’下去!” 女子先后反差之大教苏音唏嘘不已,而她说的话苏音也不甚喜欢,这歇云台何时成了一家之地? 到底是年少意气的时候,苏音眼看两名侍卫将至,正打算撸袖子大干一场。一旁的子烨赶忙一步跨出挡在了苏音身前,而那两名侍卫到了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便觉被一股力量挡住,再难前进半步。 女子面色一沉,而那个玄衣男子也终于转过了身,唔,倒是个十分冷峻的美男子。面如冠玉,眉目疏朗,迎着歇云台上骤起的东风,就立此间。 子烨拱手轻声道:“打扰二位雅兴,实在抱歉,我们这就离开,便不劳姑娘使人‘请’了。” 说罢不等苏音出声,提着她便往回走,不料下一刻,玄衣男子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了苏音面前。子烨眉头微蹙,抬手挡下,沉声问道:“仙友这是何意?” 男子并不答话,只是盯着苏音反复打量,半晌方吐出了几个字:“果真是你。” “咦?你认得我?”苏音意外,却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个男子在哪里见过。 男子挑眉:“当年在东海之滨,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东海之滨?苏音一愣,过往的一幕渐渐清晰。她记起来了,幼时在东海之滨的树林中,她似是救过一条小金蛇。 那时她尚未拜师,在凤凰岭待闷了,便四处闲游,长老们拦她不住,只得请来她的亲舅舅末瑄上仙在旁相护,也就随她去了。 有一次,苏音前往东海之滨采集赤阳花,走在林间忽听得一声长鸣,其音似鹰却又不是鹰。末瑄道:“素闻此带林中有一只大鹏金翅鸟,想来就是它了,此子生性凶狠暴戾,伤人无数,百余年前被九天上的大能封去了多数法力,从此囚于东林。” 小苏音眼睛一转:“舅舅肯定打得过它咯?” 末瑄警惕道:“你这丫头又想作甚?” 小苏音拉上自家舅舅的手,撒娇道:“我还没见过大鹏金翅鸟呢,舅舅带我去看看吧。” 末瑄经不住小人儿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还是带她去了。 那大鹏金翅鸟全身羽翼呈金铜色,泛着金属的光泽,坚硬无比,双翅绽开五米有余,端的是凛凛威风。不过最让苏音注意的,却是鹰爪下的一条金黄色小蛇。相比金雕硕大的体形,小金蛇显得愈发渺小,它被锋利的爪牙撕下了片片金鳞,鲜血顺着鳞片滑落,可眼中却始终含着隐隐狂傲,气势不减。 苏音见它可怜,摇了摇末瑄的手臂道:“救救它吧。” 末瑄打量着那条小金蛇:“这不是……罢了,你在这等着,不要靠近。” 苏音没看清末瑄是如何出的手,只记得他举手间雷光闪现,强大的仙力化作无形罡罩,将那大鹏金翅鸟震退,那是她第一次感到,金仙之威,厉害如是。 见金鹏逃走,苏音赶忙上前,靠着树坐下,将那条小蛇拎起来放到膝上,按住它的尾巴不让它乱跑。小金蛇扭着全身想要挣脱,奈何伤势过重,没什么力气,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苏音,以示其不满。 苏音撇撇嘴道:“你出那么多血,我好心帮你治治还不好吗?” 说罢用自己的小犬牙在食指上一咬,凤血流出。虽然那时苏音修为尚浅,可毕竟也流着七彩凤凰的纯正血脉。因此当她将指尖的鲜血涂抹到小金蛇身上时,也惊喜地看到了伤口的迅速愈合。 小金蛇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盘起身子乖乖歇息了片刻。苏音这才发现,它的头上有两点突兀,想来竟是要化蛟了,于是伸手上去想摸上一摸。突然,小蛇猛地立起,飞快地离开她身子,向林中窜去。 “喂!”苏音在后面叫道。 小金蛇顿了顿,回头瞄了苏音一眼,终是隐没于身后青木林中。 如今眼前这个金袍男子说他们在东海之滨有过一面之缘,看着男子眼底那抹隐隐的帝王傲气,苏音猛地明白过来,十分欢喜道: “啊,你就是那条小金蛇!”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子烨忍俊不禁,玄袍男子嘴角抽了几抽,而那女子直接厉声道:“放肆!” 如此一来搞得苏音十分莫名,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什么,道:“唔,我竟忘了,你早该化蛟了不是?” 说罢却见金袍男子脸色更黑了一分,苏音惊疑道:“你莫非已经化龙了?这么快!?” 男子冷哼一声,未再计较,倒是一旁的女子不满道:“表哥,这女人甚没见识,白得辱没了你……” “阿璎。”男子叫住她,“此处不比东海。”语气并不凌厉,而那被称之为“阿璎”的女子不缀地跺了跺脚,终是没再说什么。 男子问道:“凤族不是还未至吗,怎么独你来得这样早?” “这个,彼此彼此。诶?你怎么知道我是凤族的?” “……”男子沉默,似乎根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唔,貌似因为自己用凤血救过他来着?这么一想,苏音不禁暗自有些得意,嘴角的弧度更甚。 玄衣男子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凤族哪家的公主?” “我——”苏音本想跟他说实话,突然又忆起长老们曾经叮嘱过,出门在外不要随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尤其是修为尚浅时,被不法之徒逮到了少不得放上几斤凤血,如今虽有师兄在旁相护,到底该谨慎些。于是改口道:“家父名号末瑄。” 末瑄上仙,凤族的东陵王,自己的亲舅舅,育有一女,幼时常与自己玩伴。 子烨闻言,含笑在一旁打量了苏音几眼,却未说什么。 “哦?”玄衣男子复又瞥了苏音一眼,纵听闻她是上仙之女,却并不十分惊讶,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道:“吾名敖仪。” “表哥,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一旁独立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敖仪点了点头,转而对苏音道:“万兽会上见。” 落日时分,歇云台下流光溢彩,金芒万丈,染得层层云海,翻涌出绚烂霞光,一片金黄。 苏音抬头见敖仪,颔首一笑。 敖仪目光闪了闪,转而与一行人离开了歇云台。 他走后,子烨上前来调笑道:“他是龙你是凤,倒真般配。” “师兄你真会说笑。”苏音依着栏杆托着腮:“不过着实让我吃惊,当年他还只是只小金蛇,如今竟都化龙,还能来赴万兽宴了,端的是有本事啊。” “这与本事不本事倒无太大干系,你还真当他原就是蛇?” “什么?” “罢了,”子烨浅笑,“万兽会上,你一见便知。” 五、万兽会(中) 七日后,凤族在一片祥云中浩浩荡荡地抵达南极仙山了。阔别多年,长老们再遇自家公主简直要喜极而泣,拉着苏音的手问长问短。每当此时,苏音总错觉自己往日应是过得真的很差,才让长老们每每老泪纵横。 正午的曜阳下,末瑄上仙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衣摆边缘几片墨色簇花零星点缀,负手立在大厅门前。厅内凤族的数十位长老遍布,末瑄料理好事情后过来才发现自家小侄女早就被团团围住,自己竟也挤不进身去。 其实一般来说,真正能在万兽宴上有一席之座的,不外乎三种身份——一族之主、下任继承者或位列金仙者,而反过来即便是金仙也不一定单上有名,毕竟雷玉山就那么点儿大,而四海八荒的飞禽走兽实在太多。可即便如此,每回各族前来南极仙山的人都不少,浩荡而来浩荡而去,人人都想前来凑个五千年一聚的热闹,也为自己族群撑个场子。 过了半晌,小苏音才一点点挤出人群,看到末瑄,一下子便扑了上去,如此投怀送抱,看得身后一群长老各种羡慕嫉妒。 末瑄上仙用他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苏音的头,又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含笑道:“倒是长高了些。” 十六日后,各族相继前来赴宴,南极仙山霎时间热闹了许多。不说龙凤麒麟等难得一见的尊贵物种,就连白泽、毕方、獬豸、鲲鹏等上古异兽也汇聚到此,着实让苏音大开眼界。 万兽宴当天,苏音着了一身金绣云霞翟文的红罗长裙,如瀑青丝挽了个高髻,上戴百花簪,下踏红凤花靴,随着未瑄上仙,并族内另外三位金仙品阶的长老一道前去赴宴。她在紫微垣内习业三千年,如今算得上头一次出入人前,心下难免忐忑。 雷玉山上,云雾缭绕,彩霞漫天,宴席浩浩荡荡不知摆了几千万桌,场面十分壮观。琼浆玉酿、天材地宝,各族贺礼,玲琅满目。锦衣华服的仙女穿梭在云间,布置着宴场,时不时添上些百花佳酿,好不忙碌。 最前方有一玉台,台有四壁,乃是一整块天蕴神力的白晶玉所砌,约三十尺许,并不甚高,上有神兽雕琢。玉台中央的唯一席位,乃是长生大帝的专座。 玉台正面朝南,正对着一条玉石红毯铺就的大道,宴席便摆在道路两旁,走兽居右、飞禽居左。 此刻各族相继入场,万兽会五千年一届,倒是一聚的良机。大家叙旧的叙旧、谈天的谈天,三五一聚地聊着哪位仙子貌美,谁家的桃树酿的酒可口,东边的哪家仙府中两口子吵架,女方卷铺盖回了娘家……谈话内容上至神尊的舆论八卦,下至凡界的民生杂谈,就是半点儿也不往正事上沾。这倒出乎苏音所料,果然,大家做神仙的都寂寞久了。 飞禽以龙凤为尊,凤族自然在万兽宴上的前席,值得一提的是,苏音的位置是凤族的首座,待她成年便是凤主尊容,如今即便尚未继位,且只是人仙品阶,却也无法让她坐于人后。 凤族余下四人在苏音身后落座,其中末瑄上仙的席位仅次于苏音,离得也最近。方一落座,忽听一声:“末瑄!” 于是末瑄扶额。 苏音不由得好奇,举目望去,只见一个披金挂玉,裹着裘皮大氅的男子正朝她们走来,来人面容俊俏、身形修长,头上戴的是远游冠,腰间束的是朱明玉,手中摇着一把边镶珠玉的金扇,扇尾还挂了块中古彩玉坠。 这身行头,着实让苏音也有些合不拢嘴。 那人笑盈盈地走到末瑄跟前:“好久不见。” 语调慵懒、举止风流,外加暴发户一般的骚包打扮,让苏音想起了她幼时结实的一帮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可眼前这个男子,她却不能将他和他们看作一道。 那男子转头,含笑看了眼苏音,却是问末瑄道:“这便是你们的小凤主么?是叫苏音吧?” “你……”苏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个不留神,话便问出口:“你是什么啊?” 眼前这个金袍仙人从近身时起,苏音便感觉他身上似乎缠绕着一股祥和浓郁的灵瑞之气,身后渀佛有金芒异彩,隐隐霞光,顿时让人为之一振,却又觉得十分舒服。 “我是什么?”那好看的男子微微一愣,看着苏音的小脸迅速转红,不由得再近前一步,调笑道:“凤主想我是什么?” 他说话间一步步逼近苏音,话音方落两人便只有一步之遥,他手摇折扇,勾了勾嘴角,待要再进一步,便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 末瑄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适可而止。” 他语调平淡的很,那人却缩了一缩,灿灿退回去,道:“不是小苏音自己问我是什么的?”继而转身对苏音道:“想我出生时天降异象,五彩祥云和诸多瑞气遍布天际,百兽向着长央宫,也就是我的降生之地朝拜,……”他挥开折扇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却搞得苏音越发茫然,于是转头看向未瑄。 末瑄眼皮也没抬一下,兀自斟了一杯桃花酿,打断了那人的长篇大论道:“原形是一只麒麟……”顿了顿,又轻飘飘道:“罢了。” 金袍仙人顿时气短。 苏音又问:“金仙品阶?” 末瑄点头。 “那为什么我觉得就他身后瑞气那么明显,我见过的麒麟不少,上仙也不少,怎的就这位仙上感觉……呃,就是周身……” 苏音还在纠结着怎么描述那种感觉,一旁流里流气的仙人又插上了话,“这话问得好,你见过的麒麟不少,上仙也不少,修至上仙的麒麟可不多吧?我——” “那是金仙特有的混元之气。”末瑄听懂了苏音的疑惑,解释道:“只要成就金仙便会应运而生,对仙人的修行益处颇多。只是大多金仙比较收敛,不会没事就将元气外放、四处招摇,独此一只丢的起这个脸。” 金袍仙人不满抱怨:“喂,多少年的朋友了,你要不要将我说得这般不堪。” 末瑄叹气,“赶紧回你的席位去吧,万兽宴快开始了。” “好吧。”男人将折扇“啪”地一收,那枚彩玉坠子也跟着乱颤。“待宴席结束我再来寻你喝酒,你可不准溜。” 麒麟是走兽,凤凰是飞禽,因此他的席位与凤族的自然不在一侧。 “舅舅,这是谁啊?” “几万年的挚友了,只是不常碰面。”末瑄上仙如是说,“名唤千原,你可听说过?” “千原上仙?他就是那出了名的天界花花公子么?舅舅你怎么会认识他啊?” 感觉到苏音震惊之余传来的好奇审视的单纯目光,末瑄也不由得僵了那么一僵,沉默半晌,若无其事地再饮了一杯酒,道:“当时年少……交友不慎。” 正在这时,远处隐隐骚动,只听有人低声细语:“龙族到了。” 于是一片寒暄声中,四族龙王齐至。 其中东海龙王乃四王之首,居于最前,四龙王身后均紧跟着一人,便是本族的龙太子了。 “咦——!?”苏音一声惊呼。那东海龙王身后站着一名男子,身着刺金龙纹的玄衣,不是敖仪是谁? 他是条龙?金龙??五爪金龙!? 苏音半晌缓不过劲儿来,想到自己竟将龙族皇子错认成金蛇一条,顿时泄了气,伏在桌案上,把脸埋进了臂弯,口中懊恼地哼唧着。 敖仪顺声望去,正见那一抹亮红色的可人儿,他抿了抿嘴,却突然发觉另一道目光扫来。只见苏音身旁一位仙人端坐席上,眸中微光闪现,不怒自威,竟令他一时不敢直视。想到苏音所讲,敖仪猜想此人大抵就是苏音的生父末瑄上仙,忙收了目光,虽垂眸颔首,却仍显得不卑不亢。 末瑄打量了他几眼,又打量了苏音几眼,意味不明。 “你们认识?” 苏音无力地伏在案上哼唧着,点了点脑袋。 那敖仪不知和他老爹说了什么,老龙王笑眯眯地朝苏音的方向瞄了一眼,便携子走上前来,与末瑄两厢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就算打过招呼了。 “听闻三千年前东陵王于犬子有救命之恩,彼时小子苦于不知东陵王身份,今日遇见了,须得好好拜谢。” “龙王客气了。可是这三千年前……救命之恩?”末瑄转身看苏音。 苏音正想着怎么答,敖仪便先开了口:“三千年前在东海之滨晚辈曾为金雕所伤,幸得上仙与令媛相救,彼时不知您是东陵王,前几日又与令媛遇上,方才知晓。”嗓音清冷利落、干脆利落。 不得不说,末瑄这三千年来蘀苏音主理凤族内大小事务,要记的事实在太多,而敖仪的那声“令媛”更是直接让他会错了方向,因此纵微蹙着眉想了半晌,仍不记得三千年,有和自家闺女救过眼前这位东海龙宫的太子,更何况—— “小女此番并未前来,不知太子是在何处遇见?” 顿时,敖仪愣了,老龙王也愣了,方才他还好奇即便是未瑄上仙的独女又如何能来赴宴,自家宝贝儿子却认定是此女不假,如此说来眼前这个女子岂不是…… 小苏音悄悄在身后扯了扯未瑄的广袖,一脸灿笑。末瑄看了苏音一眼,明白了。于是他退后一步,清了清嗓子,介绍道:“凤族继任凤主,苏音。” “嘎嘣——”,敖仪石化当场。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号角,嘹亮而威严,众仙顾不得再攀谈叙旧,赶忙入座,一时间整座玉雷山上只闻号角的阵阵回声。 天边隐隐出现一只仪仗队,踏着七彩祥云而来,九十九对仙使或吹弹奏唱,或高举幢幡,缓步而来。一旁有龙吟凤鸣,上古异兽呼号和唱,一时间笙歌四起,奏响天际。 一顶莲座金銮浮现在众人眼前,金座上一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他一出现,座下众仙体内自古传承的血脉都开始沸腾。 这最后入席的,不用说,自然是长生大帝。 于是万兽朝拜。 此刻各族齐聚,天边撞响的钟鸣,渀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声声绵延千里、良久回音。九九八十一道钟声响彻天际,万兽会,正式开始。 六、万兽会(下) 长生大帝的震慑力是强大的,体现在他往席位上一座,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在繁复亢长的礼节过后,直待歌舞奏响,下面才渐渐又恢复了些许琐碎的交谈。 此刻,长生大帝独坐高台,其下众仙把酒言欢。到底是五千年一度的盛宴,总要尽兴一番。 苏音本就对四海之内的八卦事儿上心得很,倒也听得十分欢快,从邻座的一位博学广识的仙翁那里探听到许多九重天上的奇闻异事,才真真让她觉得此行不虚。譬如上次万兽宴,嫦娥仙子的玉兔本也来参加了,可这兔子实在胆小,被二郎神的哮天犬一个玩笑吓晕了过去,此番说什么也不肯来了,因此嫦娥亲自上书长生大帝,千求万谢地才将自家玉兔保下了。 苏音听得正欢,却感到一个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一转头,果然是敖仪。苏音不由心虚,僵硬地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斟了一杯百花酿,独自饮品起来。 大道上仙娥献舞,天音不绝,两侧众仙把酒言欢,一派祥和的景象。 宴至中席,苏音百无聊赖、四下张望,抬头看向主台时,却突然瞥见长生大帝右手支臂,一双凤眸正似有似无地瞟着她,见苏音看了过来,长生大帝突然一笑,向苏音招了招手,道:“你近前来。” 纵然长生大帝的高坐的主台离苏音的席位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且帝君的声音不大,但这并不妨碍它清清楚楚地传达到苏音的耳朵里,也不妨碍它传到底下在座的千千万万仙人耳朵里。 于是宴会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诸仙都望着这位未来的小凤主,苏音只觉脑袋噌地大了起来,血液全往脸上涌,却又不能假装没听见,她转头向未瑄上仙求助,未瑄此刻也一脸莫名,只是长生大帝召见如何能拒?于是点头示意苏音上去。 苏音无法,只得离开坐席腾了多云慢慢飞上玉台,蹭到长生大帝身旁跪坐下来。 不得不说,长生大帝身为“六御”之一的尊神,其气场不言而喻。苏音在旁,如坐针毡。 长生大帝看了眼台下一个个热闹看得起劲的仙人,只轻轻一瞥,座上诸位仙人却都觉长生大帝在瞥自己般,忙低下头,长生大帝摆了摆手道:“你们继续。” 说罢随意抬手一挥筑起一道仙障,却是将台上的整片空间瞬间隔离,苏音顿时觉得四下寂静无声,台下众人自然也听不见台上的动静。 长生大帝此举搞得苏音心下更加没底,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却见长生大帝在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打量自己。苏音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干笑道:“不知帝君有何吩咐?” “你便是紫微的小徒弟?唔,还不错。” 长生大帝饮下一盅酒,又添了句:“长得倒真像她。” 苏音好奇,一时也没顾规矩,直问道:“像谁?” 长生大帝一手支着下颚,一手舀着琉璃盏,瞥了苏音一眼,道:“末瑶。” “……”凤族前任凤主末瑶上仙,苏音的生母,这如何能不像? 长生大帝眸光轻转,突然笑道:“万兽宴五千年一开,乃是天地间难得一聚的盛宴,七彩凤凰乃凤中皇者,素来善歌善舞,不若在此献舞一支,如何?” 于是苏音一张小脸迅速由红转白,头摇得和破浪股似的,手也忙不停地摆着,结结巴巴道:“帝、帝君……我我我……我不、不、不会跳舞。” “哦?”长生大帝细眉一挑,“我倒是从未听闻不会起舞的凤凰,凤凰生来善舞,你许是未曾,也便不觉,却断不会是不长于舞的。” 长生大帝其人活得实在太久了些,偶尔难免是要找些乐子解闷的。不过这确是句真话,凤凰没有不善舞的,何况这八荒宇内的凤中皇者,只是苏音尚不自知罢了。 此刻台下众人却是心急焦躁的啊,明明千年难得一见的新鲜趣事儿近在眼前,却偏偏两个主角独坐高台,对话什么也听不见。这好比隔靴搔痒,使人心痒异常。 苏音一张脸虽不能说是美冠天地,到底也不负七彩凤凰的美名,此刻突然见她狠命地摆手摇头,于是众仙就有了臆想。 “这小凤主和末瑶上仙一样,可都是顶顶的美人胚子啊。你们说,长生大帝他老人家,这会不会……会不会是对我们这位小凤主……” “收声收声!这就是在帝尊脚下你还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妄加议论,当心惹得帝君不顺召道雷来!” “不过,看小凤主那反应……” 敖仪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两人,老龙王在一旁满目忧愁,语重心长道:“儿子,你眼光倒是极好,但某些事还是要量力而为啊。” 玉台上,无论底下众仙如何炸开了锅,台上依旧一片宁静。长生大帝指尖在琉璃杯口转悠了几圈,抬眼看了眼一旁白着一张小脸兀自纠结忸怩的苏音,蓦地笑道:“我开玩笑的。” “啊?” “凤主献舞,诚然我当得起,他们却未必都当得起。”长生大帝抬眼示意了下台下众人,望着目瞪口呆的苏音道:“所以本来……不过跟凤主开个玩笑。” “……”苏音气闷,若是平常,她必定要上前将戏弄她的人修理一番,可眼前的人是“六御”之一,长生大帝,于是纵然苏音几乎要咬碎了银牙,却也只能将满腹埋怨硬往肚子里咽。 “帝君还有什么吩咐吗?”到底是被紫微大帝疼了三千年,苏音哪里还忍得住,语气已有些缀缀不满。 长生大帝不答,只是微侧着头道:“方才我就想问了,你在紫微跟前也这么说话的?” 苏音咬了咬唇,也知道自己语气不妥,索性低着头不再吭声。 长生大帝也不追究,只是摇着杯中酒轻笑道:“他倒真也惯着你。” 说罢伸出他纤长白皙的玉指将眼前的玉壶朝苏音那推了过去,翻手又变出了个青铜盏,指尖微动那玉壶已自动倾斜倒出酒来。 长生大帝道:“这是采集百花埋入地心千年所酿的酒,赐与你了。” “这……帝座,苏音不善饮酒。” “哦?”长生大帝挑眉看她:“尊神赐酒,你也敢推辞?” “……不敢。”苏音紧握着小拳头,在心中不知腹诽了多少遍,抬头瞄了眼撑着下颚犹似看戏的长生大帝,终于鼓着小腮帮子,猛地舀起青铜盏便将杯中酒一口闷了下去。 “咳咳……唔……”苏音一杯酒下肚猛地咳嗽起来,如果不是凤凰难以落泪,她此刻眼泪估计要哗哗地往外流了——这酒怎么这样烈!苏音只觉酒所过之处内脏都是发烫的,不过片刻便有些头晕。 长生大帝看着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却仍是单手支着头淡笑道:“这百花所制的千年佳酿,我专程问花神讨来的,比寻常酒不知烈了多少倍,即便一杯的酒力怕你也受不起,所以本来没想让你饮尽的。” 苏音腹诽:不让我饮尽你倒满一杯作甚! 不料长生大帝却像听到了她心中所想,笑道:“所谓满酒浅茶,终归酒还是满盅的好些。” 不过片刻,苏音果然有了些许醉意,两个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却平添了一份媚劲儿。 长生大帝摆手,“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于是苏音匆匆行了个礼,逃也似的就溜了回去。 “没事吧?”刚回到座位便听末瑄上仙来问,虽然知道长生大帝不会与她一个不足五千岁的小凤凰为难,不过也难免担心。 苏音摇了摇头,只觉脑袋有些发晕,该死的,这酒果然醉人! 于是苏音假意称去方便一下,便趁着众仙言笑时提早离了席,走出宴席后一转身化作一只七彩羽翼、巴掌大的小鸟,打算趁人不注意飞回住所歇一会儿。 就在苏音走后补救,一个玄色身影也跟着离了席,四下张望许久,却不见自己所寻之人的踪影。 那时敖仪还不知道,有些错过是一辈子的。 再说苏音,初来乍到,对南极仙山实在不熟,飞着飞着,便来到了一所不知名花园中。园内芳草萋萋,落英缤纷,淡淡的花香熏得她醉意朦胧,随意挑了处柔软的嫩草停下,不觉入梦。 苏音迷迷糊糊再睁眼时,月光正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木质屋顶,苏音扑哧了下羽翼,刚欲翻身,便听一个悦耳的男声传来: “你醒了?” 七、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你醒了?”音色中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却很是温和。 苏音回头,借着投入室内灼灼月华,看清了那声音的主人。屋中立着的仙人身着青衣,看上去年纪不大,按仙龄算应该正直青年。月辉披在身上,显得空灵而缥缈。他鼻梁高挺,明眸如星,目光流转间似乎含了淡淡的笑意。他唇色偏淡,眉目不浓,偏偏让人觉得难以忘记。 “你是灵兽,应该听得懂人言吧?”他的声音轻轻飘入苏音耳中,如二月春风般竟让苏音生出了些许醉意。 不过这醉意稍纵即逝,苏音意识到他问了什么,顿时有种被鄙视了的感觉,于是拍了拍翅膀,冲着青衣仙人叫了两声。 那人却摆手笑道:“别害怕。说来还望见谅,我是经过果园时见你倒在桃树下,想那赴会的凶兽甚多,怕有过路的误伤了你,才冒昧将你带回来了。”说着他便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下,许是以为苏音受了点儿惊吓,便将她捧起放到膝上,抬手轻轻顺了顺她的彩羽。 苏音几乎从未被人这般触碰过,顿时小身子一颤,炸毛了。 “不要随便碰人家的身子!”苏音回头叫道。 “抱、抱歉。”青年先是一愣,旋即赶忙放下苏音,站起身来,看着正重新整理自己羽翼的苏音,茫然眨了眨眼睛,样子甚是无辜。 苏音清了清嗓子,先发话了。“这是哪里?” “这是在下的住所。” “唔。”苏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发觉脑袋竟仍有些昏沉的感觉,不禁又暗骂了长生大帝一顿。 正拍打着脑袋瓜子,忽又听青年道:“那个,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是什么品种的飞禽?我虽不敢说遍识灵兽,却也识之□,偏偏叫不出你的名字。” 苏音心道:这是我缩了形体收了尾翎所化的一只小鸟儿,莫说你叫不出名字,我自己尚且不识呢。于是不答,只侧头问:“你是谁?” “流青。流水的‘流’,青柏的‘青’,负责在此看管颐园灵兽。你呢?” “我啊?”苏音挪了挪身子,道:“你叫我阿音便好,‘音律’的‘音’。” 苏音环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小木屋子,室内不加摆设,简洁古朴,丝毫比不得苏音往昔所住的琼楼玉宇,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正想着,“咕噜”一声在这个略显空旷的屋子里响起,苏音登时脸红了,忙用七彩的羽翼遮住了自己的小脑袋。 流青轻笑,本想伸手拍拍它,却又止住了,只是问:“想吃什么?我去做些来。” 苏音一听来了精神,一个翻身:“我要莲子膳粥、琉璃珠玑、桂花干贝、网油鱼卷、奶酥玉露团……” 苏音对自家菜谱朗朗上口,可越说感觉越不对劲,抬头正见流青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道:“你是哪家仙上养的灵兽吧?我这里地方简陋,也没什么舀的出手的食材,你若不嫌弃,我就先随意做些,若吃不惯,我可以再去采些回来。” “呃……”苏音终于意识到自己毕竟是客,刚刚态度貌似凶了一些?于是不好意思地挥了挥翅膀,咳嗽了两声道:“我其实不甚挑食,你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流青也没让她久等,不多时,便有阵阵饭香飘入屋内,引得苏音十分欢快地叫了两声。 听到那撒欢的鸣声,流青再次莞尔。他盛了饭菜入屋,端到苏音跟前,一双眸子亮亮的,望着眼前巴掌大的小宠物眼里满是笑意。 “许久没做过饭了,你且尝尝看。” “唔——”苏音用小嘴啄了啄饭菜,旋即小眼一亮:“虽是普通食材,味道还真不赖,你也来吃些吧。” 流青笑笑,只是摇了摇头。 他坐在窗前的木椅上,就着窗棂单手支着头,侧身看着苏音一点点地啄着羹中食物,在餐桌上来回蹦跶。 “流青,我能不能也问个问题?” “什么?” “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看啊?” 不料她这般直白,流青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忙侧过头去错开了目光,尴尬间竟有些微红了脸。 “抱歉,只是初见你时想起了以往在人间与我相伴多年的一位伙伴,它也是只得了灵性的彩鸟,我唤作阿彩。所以如今见着你,想起从前,看着也有些欢喜。” “人间?如此说来你并非生来仙胎?” “嗯,我是早些年刚从大千世界修得正果、飞升天界的。” “怪不得,我就说你与自小在天上长大的仙门子弟不同,他们大多不似你这般。” “不似我这般?那是哪般?” “唔,他们尚不及你有神仙味儿,大多是些镇日里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主。” “哦?天上的神仙竟是这样子的么?” 苏音本想回答说渡劫前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却又觉得实在丢了她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神仙的脸,于是打哈道:“也不全是,不全是。” “你是哪为仙上家的灵兽?我明日可告假一日,将你送回。” “这个无妨,我还能多呆几天,到时候与我的族人一起回去就好。说到这,流青,南极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这……你可有什么感兴趣的?东面有颐园,可去观百鸟共舞,靠近南面的琉璃山下还有一片烟花树林,夜间绚烂夺目,去的人也极多。” “烟花树?”苏音两眼一亮。 “烟花树”是近千年来刚刚开始流行的叫法,它本唤作“流光树”,因夜其间枝叶发出谈谈的七色流光而得名。千年前温言上仙下凡渡劫时,在凡间见到了元宵节当天烟花漫天、万家灯火的景象,回到九重天上后,觉得流光树极盛后光叶掉落的样子很像凡尘中烟花绽开的模样,因而称其为“烟花树”,渐渐地,这说法也就此传开了。 成年的烟花树可达数十米,夜间缤纷绚烂,流光色彩极淡,显得柔和而不妖娆。久而久之,烟花树林中便成了成对的神仙眷侣约会**的好地方,枝上树下,常常可见两厢依偎的神仙眷侣,成就了九重天上的段段佳话。 苏音幻想着午夜烟花树的美丽模样,心下欢愉,对流青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你可愿为我引路?” 流青闻言,再次眨了眨他那小刷子一般的浓密睫毛,继而笑着点了点头,“好。” 于是苏音欣然决定先赖在流青这里住个几日了。 八、当时只道是寻常(二) 苏音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隔,只觉当初醉意未消,又有些犯困,于是飞回了流青的床上,小小的身子光明正大地霸占了床的中心位置,流青莞尔,只是翻出了薄被给她披上,便出了屋子。/非常文学/而苏音双眼一闭,再次进入了梦乡。 不知最近犯了什么太岁,气数实是不佳,时隔不足半月,苏音又一次地梦到那团涅槃之火。平日里这样的梦她十年也做不到一个,如今却梦得这样频繁。 而今夜她浑浑噩噩地惊醒,只觉异常心慌,四下里寂静无人,暗暗的屋内她憋得发慌,压抑惶恐的情绪良久不得舒缓,苏音发声,哀哀鸣叫。 屋顶传来些许琐碎的声音,接着屋门被打开,月光顺着门框刹那间倾泻进了屋子。 流青看着床上哀哀低鸣缩作一团的小彩球,蓦地有些心疼,赶忙快步上前,想将她抱起,未触及她的羽翼却又想起方才她的反感,手顿了顿,看着蜷缩着的小苏音,终于还是将她揽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他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苏音放在臂弯间轻轻哄着,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哄一个婴儿。苏音此番倒是没有抗拒,只是在流青怀里软着。他细细理顺了苏音的羽翼,半晌问道:“想出去透透气吗?” 怀中小鸟儿的脑袋动了动。于是他将她抱上屋顶,坐上房梁。 夜空中圆月高挂,群星生辉,虽是夜露寒霜,却顿生暖意。*.* 苏音在流青怀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只窝在他臂弯内,也不作声。她的噩梦乃是神劫烙下的魔障,千年来虽不常有,却也不曾终止。每每午夜惊起,荒闷无力的情绪总会持续好一阵,却无需也未曾有人慰籍。如今被人抱在怀中,荒闷之感渐渐消逝,蓦地生出一种异样安心的感觉。 苏音一抬头,便见流青那张极好看的侧脸。她这才细细打量起来,不得不说,流青其实生得十分不错,温文尔雅,清新俊逸。他虽仙阶不高,却有种处事不惊的从容淡然,调笑他一句,也会露出不假修饰的青涩腼腆,如今对月空望,又平白生出几分寂寞惆怅来。 苏音不自在地动了动,起初不觉得,如今竟突然觉得他掌心的温度有些发烫。苏音在流青怀中软着,感觉那人轻抚着自己的彩羽,却是异常舒服。于是别扭道:“看你顺毛的动作还挺娴熟的。” “我自幼在山中与阿彩相伴,这几乎是我在人间的习惯性动作了,时隔百年,倒生疏了。” 苏音在他臂弯内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流青,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人间?”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我母亲她……很喜欢人间啊。我听下凡过的仙人们说,凡尘中人的笀命虽短暂,却也精彩,短短一世知七情六欲、历世间百态,可是当真?” 流青的眸子闪了闪,垂下了长长的眼睫,道:“大概吧。” “大概?” “凡尘之事,我并不熟悉。我自幼被师父收为弟子、带回深山,是在山林中长大的,与世隔绝、不生杂念,穷我一生寻仙问道,其实凡尘中的时光于我,倒不如如今来得自在些。” 苏音愣了愣,自是唏嘘不已。仙人有一心向凡尘的,凡人中也有一心欲升仙的。只是凡人只知仙者自在长生,却不知仙路漫漫无期,也着实辛苦。 一般凡人羽化飞升已是要几经磨难,终于登临天界后,便会发觉自己的不过是个“人仙”,从凡尘的万人敬仰到飞升后的无人问津,其落差是可想而知的。人仙者渡了雷劫方能升至天仙,天仙之上还有金仙,唯有到了金仙之阶,方能被尊称一句‘上仙’,才算得真正在天界有了一席之地。至于金仙之上的无量神籍,何其难求?自**初开以来,成神者也不过渺渺那么数十位,大多还已与天地同化。封神之路听上去风光无限,可一不小心就是身死道销、魂魄无存,又谈什么与天同笀呢。 苏音突然有些感时伤秋起来,蹦到了流青肩上,低声道:“多少人一生追求大道,最终却渡劫不过不得善终。我幼时听族人提起过,母亲曾下凡渡劫,历劫前昔尽显凶兆,族人都劝她速返天宫,她却道她不慕天上神仙逍遥,但求展颜于一世人间。所以我在想,比得上千万载的一世光阴,比之仙籍、神籍,可能都更美好些,又何必执着呢。” 流青抬手摸了摸苏音的脑袋,“人各有志罢了。凡人修仙或求长生不老,或寻无上天道,皆是发自本心而为之。况且神者灵魂不灭,可万古长存,参悟天道,极乐无忧。你竟不想么?” 苏音撇嘴,“说是说不死不灭,五千年前那魔帝无熵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封印进了伽蓝石,永世不得翻身。所以说,什么不死不灭都是虚的。” 流青轻笑,“若是心之所向,即便在九重天上也未必过得不如尘世出彩。” “这是句正理,在九重天上若能日日尝得四海美味,看得天下奇珍,偶尔再能拉几个朋友喝喝小酒,日子就再滋润不过了。” 流青点了点她脑袋,“你对吃倒真是执着。”说罢抬头望了眼天色,见皓月当空,便道:“看你也好些了,要不要接着睡会儿?我明天来给你做一顿好的。” 苏音顿时觉得自己圆满了,终于哼着小调便飞去补觉了。 第二天清晨,旭日东升,苏音醒得很早,初阳只露出了半片火红,晕染天际,她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环视四周,却觉出不对来——屋子里没有流青的味道。 苏音复又飞上屋顶,徘徊许久,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九、当时只道是寻常三 苏音蜷在屋顶等着,这一等便等到了日已偏西。流青从夕阳的余晖中走来,手中竟拎的满是食材。 他看上去有似几分疲惫,眸子却始终亮得很,夹着分明笑意。看见守在房梁上的苏音,心下一暖,不料还未开口便见那抹七彩的小小身影猛然转身自窗口飞回了屋内。 苏音很生气。凤凰岭中两千年,紫微垣内三千载,即便是紫微大帝也照顾怜惜着她,她尚未尝过“等”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她尝到了,这滋味十分教人窝心。 推门声响起,苏音飞到榻上,背对流青,兀自生着闷气。 不料流青推门进来后傻乎乎地只说了一句“抱歉,回来晚了。”便转身下厨去了。 木鱼脑袋!苏音暗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消失了大半天,竟只是去弄食材?还不跟自己打声招呼,苏音焦躁地扑打着翅膀,显得气急败坏。 流青忙乎了一阵,终于察觉身后小家伙情绪不对:“怎么了?” 沉默。 流青放下手中的活,净了净手,走到榻前蹲下身来,看着榻上用尾巴对着自己的苏音道:“可是嫌我回来得晚了?我去东面天河捉了两条龙须香鱼,本以为一两个时辰便能回来,走时又还早得很,就也没再跟你打招呼,却不料惊动了大家伙,因此才担搁了。” 流青照实解释了一番,却傻乎乎地也不知哄上两句、说些好话。他在下界时隔绝人世杂念,说是不谙世事也不为过,在这些方面的造诣自然比不得苏音身边的亲友,因此只是俯身半跪在塌旁,静静等着苏音回音。 可苏音眼睛瞟着别处,仍是沉默。 流青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无措,身子微微前倾,问:“你……生气了?” 苏音抖了抖两侧羽翼,以示不满。 流青伸出手想去抚平她的彩羽,怎料苏音小身子一侧,躲了过去。 流青的手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半晌,缓缓收回手来。不料退到一半,却突然一个急转,将生闷气的小苏音一下子捧在了手心里。 不待苏音挣扎,便听见流青温润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你是担心了吧。这次是我不好,要不下次带你一同前去,你莫要再生我气了。” 苏音缀缀盯了他片刻,抬起小脑袋猛地往他掌心一啄。 流青手一颤,却没有躲,问道:“出气了?” 苏音别扭地扭着头道:“你可答应了,下次有什么事儿,带我同去。” 流青这才展颜,笑着揉了揉苏音的小身子,复又转身下厨去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菜香四溢。 流青端着一道道菜肴上桌了,共五菜一汤,与苏音在紫微垣的膳食相比实在算得上简陋,苏音却觉得丰富非常。 她兴高采烈地扑上前去,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刹住了,转头灿笑着问流青道:“你不吃吗?” 流青笑着又将她往前推了推,“都是你一个人的,我平日里只靠吞吐天地灵气,无需进食。” 苏音撇撇嘴,“若是这么说来我也是‘无需’进食的,但若只因‘无需’就不做,岂不少了许多乐趣?全当陪我一起吃吧。” 流青走上前来摸了摸苏音的小脑袋,“好。” 苏音低头啄了口菜,细细嚼着,食物质嫩爽口、五味俱全。她想,纵然是紫微垣中的山珍海味,尤不敌此处寻常家餐。 待苏音吃饱喝足,便飞回流青榻上又要开睡,流青着戳了戳它翻过来的小肚皮,笑道:“莫不是我当日捡了之猪回来。” 苏音想起身啄他,奈何吃得太饱,一个翻身又跌了回去,于是愤愤地瞪了流青一眼,不去理他了。 “行了,与你说个正事儿。那烟花树虽是四季常开,却也有绝佳盛放的日子,我去寻人问了问,约莫三日后的晚上去看再好不过,我们不妨就等它三日。明日又正轮到我当班,清晨带你先去颐园转转如何?” 苏音肚子朝上瘫在柔软的锦被中,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只扑了下翅膀表示同意。 翌日清晨,惠风和畅。流青在颐园中漫步着,苏音立在他肩上,好奇地打量这颐园景色。 园内有曲水流觞,花簇成群,耳边时不时传来各色鸟鸣,犹若天籁。其中几只鸟儿看他们经过,冲流青叫了几声打个招呼,流青也笑着颔首回应。 这时突然一只直立鹰型的芙蓉鸟从天而降直飞到了流青面前,猛扇着翅膀叫得欢快异常。流青伸手将它接住,笑道:“这么撒欢,看来病是好了。” 那芙蓉鸟闻言转了个圈,又使劲儿往流青身上蹭了蹭,叫得更加欢快了。苏音被它吵得不耐,于是抬头瞪了那只鸟儿一眼,感受到上位血统的威压,芙蓉鸟登时一哆嗦,“倏”地一声窜出去老远,差点落下地来。 苏音示威似的昂了昂头,又对流青道:“你在这里很吃香啊。” “园内鸟兽通灵,你若真心相待,与它们感受得到,自然很好相处。” “此处百鸟云集,清流曲水,四季常青,当真是个好地方。流青,我觉得你那院子里虽花花草草的不少,但感觉也太冷清了些,既然颐园中的鸟兽都与你那么亲,为何不挑些品种养在园中?” “你想得美,这园中珍奇异兽皆是长生大帝名下的,我怎敢据为己有?” “那真是可惜了,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养些高级鸟兽的。” “嗯?你觉得我适合养什么?” 苏音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欣然答道:“凤凰。” “……”流青抬手揉了揉苏音的毛,“别舀我寻开心了。” 苏音动了动翅膀,懒洋洋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两天已经把一只纯种凤凰养得很舒服了么? “我听闻凤凰生性高洁,不受常人豢养。何况它们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梧桐不栖,养一只谈何容易。” 流青见苏音一副呆了的样子,笑道:“凤凰好歹是你飞禽之中的皇族,你怎的连这点常识也不知吗?” 知它妹啊!苏音愤慨,自己活了五千年尚不知道凤凰是个生性如此高洁的生物啊。 “你确定这说的这是凤凰?”苏音不由得对自己的品种产生了怀疑。抖了抖脑袋,苏音叹气,果真是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流青!”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 流青回头,“里言?难得你这样早就到。” “我倒是想再睡会儿懒觉,无奈有美人邀约,只好早些到了。” “哦。”流青只是礼节性地应了一声。 “喂!”名唤里言的男子走上前来一把揽住流青的脖子,“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好奇心吗?也不问问我是哪个美人儿?” 流青只是笑笑,见怪不怪,自顾自地朝前走。 “唉,不跟你卖关子了。旋儿妹妹来找我换班,我已经答应了。今儿个就不和你一起察园了。”说罢笑得十分猥琐,“你待会儿就自个儿好好快活吧。” 十、当时只道是寻常四 流青闻言叹气道:“她大抵也是有事,女孩子家的你就别嚼舌了。*.*” “你是真呆还是装傻啊?人家都主动到这份儿上了,你当真一点儿感觉也没?” 苏音在一旁好歹听出个眉目来,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不停地挤眉弄眼的,这份八卦劲儿,应该是个土生土长的神仙了!这样的人,最适合当个酒肉朋友,一起谈笑风生,苏音本是十分喜欢的,不过此刻,苏音看着这个公然给流青牵线做媒的男子,只觉得他面目狰狞,十分可憎,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流青!”她叫了一声。 “唉?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宠物?” 苏音白了他一眼,看着他搭在流青肩上,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手,直接啄了上去。 “嗷——痛!”那人连忙抽手,不料苏音并不松口。 “阿音!”流青轻呵。 苏音只当没听到,继续鼓着小腮帮子不松嘴。 流青见状,忙上前硬是拎着苏音尾巴上的毛把它拽了下来。苏音这才松了嘴,一双漂亮的大眼挑衅地望着里言,却在看到流青一双凤眸时躲了一躲。 “好家伙,是野生的吗?” 苏音炸毛,“你才是野生的!” 流青问他:“你没事吧?” “无妨无妨,不过这只小鸟忒野了些,你可得好好管管。” 流青笑道:“阿音不是我养的,大抵是万兽会上与哪位仙上的,过些天就回去了。”说着,又敲了敲苏音的小脑袋,“你今天是怎么了?怎的见人就咬?” 苏音把脑袋一转,不吭声了。 流青抬头对里言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去当班了。” “你要和那女的一起去察园?”待里言走后,苏音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这个自然啊。怎么了?” “我饿了!” “嗯?早饭不是才吃过?” “不管!反正我饿了。” “那要么你先回去吃些,我察完园便回去再给你做吃的。” 见流青要去察园,苏音一个转身飞了出去,撇嘴道:“我先回族里一趟,你去看你的班吧!” 此话倒不纯粹是赌气敷衍,万兽会后她两日未归,族中长老怕是该急了。于是不待流青叫住,便向着广明山飞去。 广明山。 “舅舅~”随着苏音百转千回的声音传来,一只羽翼七彩的小鸟飞进堂来,一个回转,金光展现,亭亭玉立的美人胚子便出现在了大堂上。 可纵然苏音拼命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末瑄上仙也丝毫不为所动。“你这两天到哪去了?” 苏音灿笑,“那日长生大帝赐酒,舅舅你不也见了,谁料酒性太烈,我就昏睡过去了。” “醉了两日两夜?” 苏音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如今酒醒了,就乖乖呆在这儿吧,待几日后返回紫微垣。” “啊?!”苏音不乐意了,难得出来一次,她还要去看烟花树呢。 末瑄看她:“怎的?你这睡了两天还与哪块地皮睡出了感情不成?” 于是苏音不得已再次狗腿了,赶忙上前讨好。 “你说实话,到底跑哪去了?” “真没什么,就是遇见了个人。” 未瑄端详她神态半晌,犹疑问道:“音儿,你该不是看上谁了吧?” “不是!”苏音顿时红了脸炸了毛,“舅舅你想哪去了,不过是遇见了个朋友,愿意带我到附近到处逛逛的。” 末瑄自顾自问道:“可查清了来历?是哪家的公子?莫不是那东海的龙太子吧?不过我看他也的确对你有意……” “诶呀舅舅!你再乱猜下去我可就直接走了!”苏音气得跺脚,“说了不过算是交了个朋友,答应带我在南极仙山到处转转,逛完后我马上就回紫微垣,估计就不会与他再有交际了!你以为呢。” 末瑄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也觉得毕竟苏音快成年了,即便是寻找配偶这种事,前期也不用他们插手,于是无奈伸手敲了敲苏音脑袋,只嘱咐道:“凡事小心些,莫让人骗了去。” 苏音离开大堂后先回到自己房中休息了片刻,看到临出发前初霜帮她收拾的乾坤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袋中摸索出一对白脂暖玉来。 这对暖玉本是一体,正中竖着劈开后在平面各雕了远古图腾中的一凤一凰,入手温润,浑然天成。 苏音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它们来了,这是自己三千年诞辰时紫微帝君送自己的礼物之一。 暖玉本是极难得的品种,天地孕育,富含灵气,而且顾名思义,它不似一般玉石冰冷,总散发着温热暖意。而白脂暖玉又是其中上品,玉质晶莹剔透,表面隐隐有光华流动,相传若是由法力高深的仙人常年贴身佩戴,便能通灵。 想来她与流青虽才相识了不足两日,可毕竟也算得朋友一场,如她所说的,自己待几日后便要返回紫微垣,此后怕是无缘与流青再见了,何况自己还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的,就不如将这玉送与他做谢礼吧。 苏音自小到大得的珍宝无数,对白脂暖玉的价值也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她坐在妆台前,摩挲着暖玉的龙凤雕纹,抬头正对上妆台上的铜镜,镜中那张张动人心魄的面容,此刻不知为何笑意分明。 苏音对着自己的脸发了一会儿呆,蓦地就想起了流青在颐园中与另一名女子共游的画面,不觉有些气闷,便不愿再多想,转身化作,朝外飞去。 她琢磨着流青今天大概会晚归,一路上就慢悠悠地飞了,不料快到小木屋时,远远就见那抹青色身影在屋外张望,见到她,双眸一亮,面露喜色,急忙跑上前来。 “阿音!” 苏音奇道:“你不是察园么,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有些担心你,便请了个假,提早回来了。” 苏音别扭道:“都说了只是回族里打声招呼,哪个要你担心。”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推门而入,竟连饭菜都备下了。 饭桌上,苏音依旧蹦来蹦去地进食。本想叫流青一起来吃,抬头却正见他望着自己发呆,像是有什么心事。 “喂,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唔,没什么。” 苏音看他,“确定?” 流青走过来把她捧在掌心,语气竟像是有几分委屈,“你说要回族里去,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诶?这个……嘿嘿。”苏音想起当时自己闹小性子,略显尴尬,此刻只得灿灿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也放心,我若真要离开,一定会跟你打声招呼的。” 流青抚摸着她的彩羽,道:“阿彩当年就是,在一次修行中与我走失了,再也没回来。阿音,我——” “喂!”苏音打断了流青,“你就把我当成那样一只宠物?” “嗯?”流青一愣神,却会错了意,“阿彩不是我的宠物,是朋友。” 苏音气闷,看着流青却又无可奈何。 “我的意思是,我和它不一样。” “这个自然。”流青笑着点点她的脑袋,“它不似你这般好吃懒做。” 本以为苏音会炸毛起来与他理论,不料她只是小声说了句:“我说的是其它方面的不同,譬如我可以化形的。” 流青愣了愣,旋即笑道:“你要化形那是以后的事了,不过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如果那时你还记得来这儿的路,还记得我,那化形后也可以来这边给我瞧瞧。” “你想看我化形后的样子?” 流青笑着点头:“你化形后估计是个大美人吧。” 于是苏音得意地扬了扬脑袋:“那是。”说罢复又低头开始进食,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 他说想看我化形后的样子啊,苏音默默地啄着米,还剩两三天就要和流青道别了,在此之前,要不要用人身跟他见一面呢…… 十一、当时只道是寻常五 傍晚吃过饭后,流青带着苏音顺着天河散步。 “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去看烟花树了吧。” “嗯。” 天空湛蓝,群星璀璨,中天之上,众星拱月。天河倒影出满满的星辉,河水流动间,金光粼粼。流青缓步而行,苏音停在他的肩头,时不时抖抖羽毛。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苏音蹦跶着靠近流青,还未蹭到,却又忽然往后一退,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旋即从流青肩上飞了起来。 “嗯?”流青转身看她。 “你继续往前走吧,我跟着你。” 流青沿着溪边走了一阵,觉得四下除了蝉鸣流水之声,再没有其它声音,实在安静。于是试探着问道:“阿音?” “我在。” 流青舒了口气,身后小家伙的声音,教他安心。 苏音悄然一个转身,巴掌大的小身子上彩光闪过,一片羽毛飘然落下,一同落地的是还有一双白色云靴。 苏音抿着嘴笑,静无声息地跟在流青身后。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天河彼岸,缓步而行。 又走了许久,流青总觉得今天的苏音安静得太过异常了,于是再次唤出了声:“阿音。” 没有回应,流青驻足。 “阿音?” 耳畔只有偶尔传来蝉鸣声和流水声。 他正欲转身,忽然间,一双玉手附上了他的眼。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没有看清这双手白不白皙、纤不纤细,他只知道,这双手的温度定得刚好。 流青呆立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苏音感到他的身子似乎在轻颤,于是更进一步,前身几乎贴到他的后被,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耳畔轻笑道:“我在。非常文学” 声音清脆灵动,分明是个少女。 流青没有动静,甚至连睫毛也不曾眨一下,良久,还是那句:“阿音?” 苏音笑意更浓,“我在。” 流青想伸手将那双覆在眼上的柔荑舀开,可抬手触及她的肌肤后,便又“唰”地缩了回来。那双玉手微凉,柔若无骨。 流青双颊发烫,眼睫开始不停地眨着,弄得苏音掌心麻痒。 苏音看着流青的耳坠渐渐变成诱人的粉色,暗笑一声,心想不再逗他了,于是放下双手,转身绕到流青面前,却不想他依旧紧闭着一双眼。 苏音道:“不睁眼看看我么?” 许久,流青的双眸才缓缓开阖,星月的光华映入他的眸,却不及眼前女子光亮万分。 女子白衣素裹,般般入画,占尽一轮明月风情。 天河两侧荧花生辉,与辰光月华相称。 直至千载之后尘归黄土,唯有这段岁月在被遗忘间铸就永恒,所有所有最美好的风景,都已经留存在了此时此地。 流青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他看着眼前的人儿,这样的礀色、这样的气质,四海八荒也难寻,此刻却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 苏音后退几步,在原地转了几转,问他:“你不是说想看我化形后的样子?好看么?”她的白纱裙随着她轻旋而飘扬舞动,远远看去,犹如一只白蝶。 “阿——音?你、你、你……”流青“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问了句:“你竟可以化形?” 苏音气闷,跺脚道:“死木鱼!我好不容易化个形出来,你就不表示点儿什么吗?” “表示什么?” 苏音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自顾自朝前走了。 “呃——阿音!等一下!” 流青赶忙追上去,看着苏音侧脸,嘴唇动了动,犹疑道:“你果真是阿音?” 苏音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转头,凤眼在流青身上打量了几圈。 看着流青一副仍未缓过神来的样子,苏音想,他果真是怎样都让她顺意的,如今这幅呆呆的样子,她依旧喜欢。 从天河边回来,苏音倦意已生,她倚在院中的藤椅上,哼着小调,月下乘凉。 流青站在一旁看着摇着藤椅的少女,依旧有种恍若入梦的错觉。 眼前桃羞李让、香娇玉嫩的女子,于他像是一个谜。虽不知她的身世来历,可他觉得,此刻这幅月下美人图,他哪怕多赏一刻都是好的。 苏音见他只站在一旁,伸手便要拉他过来,流青指尖轻颤,却没有躲,只是侧过脸垂了眸,淡淡的烧云升上耳垂。 苏音失笑道:“以往我四处游玩,扯过的人多了去了,偏你这样害羞。” 流青看着她,微微挑眉,“多了去了?” “额,这个……”苏音本想答是,却不知怎的一时语塞,无端心虚。 纠结了半晌,苏音只得泄气道:“你与他们不一样。” 流青转过头,两厢对望,苏音迅速垂眸,却是道:“我认真的,你与他们不一样。” 翌日晌午,在一方未曾被人发觉过的福地洞天内,两位尊神正执子对弈。 身后潺潺流水,仙气弥漫,彩云缭绕,一派祥和。 长生大帝依旧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右手执着黑子轻轻在棋盘上敲打着,抬头看了紫微大帝一眼,道:“你今儿个怎么下得这么狠?” 紫微帝君不答,只是一出手又是不留活路。然后才缓缓舀起案边茶盅,轻抿了口道:“听说万兽宴上你单叫了音儿上台去?” 长生大帝单手支着头,失笑道:“原来是在意你那小徒弟,我可万分也没委屈她,只是难免好奇。本来么,你若不是专程来信,我也不至于对一个五千岁大的小丫头感兴趣。”长生大帝眨了眨眼,一脸“都是你的错”的表情。 紫微帝君却连头也不抬,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懔,举目望向苍穹,眸中金光闪过,片刻之后,待眼中金光散去,不由得眉头轻蹙,指尖幻化出几缕星光,凝成一只信使鸟,向外飞去。 “怎么了?”长生大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紫微帝君将白子放回棋盒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我今日没这个心情了,这盘棋还是改日继续吧。” “哦?”长生大帝挑眉,闭目片刻,再睁眼时也明白了缘由。“罢了,你小徒弟有事,我便不打搅了。这残局留着你我哪日来了兴致再说吧。” 顺带一提,他们上一盘的残局残了三万余年,此番半途而废,又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局终了。 两座上的人影渐渐淡去,元神回归本体。而此处天地重归宁静,渀佛不曾有人驻足。 再说苏音这边,此刻她正以人身吃着流青做的中饭,手上还舀着个桃子,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明晚的烟花树之旅。 流青正背对着她收拾东西,忽听什么落地的声音,一低头,便见那只被啃了一半的桃儿徐徐滚到了自己脚下。 流青愕然转身,却看见苏音一张小脸煞白,全无血色。 “怎么了?”流青赶忙一步上前扶住她。 “流青,”苏音低下头,紧紧地咬住了唇。“那烟花树,我怕是不能与你同去了。” 十二、当时只道是寻常六 “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像是预感到,晋升的雷劫将至,我得马上回去了。” 流青怔住,而后是短暂的沉默。 他无声叹了口气,“晋升是件大事,须得小心对待。”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烟花树那儿?” 流青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都雷劫在即了,亏你还有这心情。何况现在是正午,能看得出什么?进阶之事不可儿戏,你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 苏音咬唇,明日便是今年中烟花树光芒最盛的时候了,错过了明日,她到底心有不甘,然而命运无常,雷劫偏偏在这时降临,苏音垂头,倍感无力。 “烟花树夜间流光常在,也未必一定要等明日。”流青见状拍了拍苏音脑袋,“待你成功渡劫归来,可愿再回旧地?” 苏音眼睛亮了亮,抬起小脑袋,“那约好了,待我晋升回来,再一起去看烟花树!我可能没法保证个具体日期,但我会尽快的!” 流青笑着点头,伸出右手小指。 “做什么?” “凡间约定许诺的一种方式,把你的小指也伸出来,钩在一起,就算做了保证了。” 苏音觉得新奇,也伸出了右手小指,钩了上去。 那一瞬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心底翻涌,“那说好了,等我哦。” 流青笑着点头。 刚放下手,苏音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有礼物要送你。” “哦?” 苏音从身上掏出了那对白脂暖玉,将刻凤的那一半递了出去,雕凰的一半自己留下。 苏音脸色微红,道:“我在你这白吃白住了那么多天,这个全做谢礼吧。” 流青接过,玉坠入手温润,“这是——暖玉?” 流青上天近百年,自然识得这是暖玉,但也只认得这是暖玉,并不知它是白脂质地,然而暖玉本身贵重,流青舀着它,不禁犹疑。 “若是做谢礼,我可不收,你在这吃住的费用,远不敌此玉价值。” “那你就当做纪念吧。” “我们有约定在,不久还会再见的,既不是诀别,还要什么纪念?” 苏音被堵得无话,跺脚道:“都说了当礼物送给你了啦!这玉本是一对,不是挺好的么……” 流青眼睫轻颤着,握着手中的暖玉,又看看苏音,终于把它揣进怀里。 苏音呼了口气,流青沉默半晌,忽又唤道:“阿音。” “嗯?” “你虽没说,但这几日下来观你习性,我大抵也猜得到,你怕不是哪位仙上豢养的吧?想必,是家世出身。” “这个啊,我们这样不也挺好的,想这些什么?” 看着一脸天真像瞅着自己的苏音,流青无声叹气,最终只是笑道:“你送我礼物,我自当回礼。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最好是我力所能及的。” 苏音调侃他,“力所不能及的呢?” 流青垂眸,浓密的睫毛挡着了眼睛,“那就待我力所能及了,再去给你取。” 苏音看着他,一种难言的莫名感动在心底翻涌不息。她感觉得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很快。 “我真没什么太想要的,等我回来时,唔……你备下一桌子吃的就好。” 苏音下意识地加重读了个“太”字,流青反问:“没‘太’想要的,但有想要的不是?” 苏音见他看着她,忸怩半晌,小声说道:“有倒是真有,就是真的不用你去弄——那太危险了。” 流青复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说说又怎知我没法帮你弄来?” 苏音小脸一红,轻声说了句,“我想要耶为花。” “什么?” “耶为花啦!”苏音索性放开了声音。 “耶为花?我好像听过,是长在混沌之地的一种花吧,你为什么想要它?” “咦!?耶为可是仙界顶负盛名的花,你这样子,是没听说过它的故事么?” 流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摇头。 苏音耐心解说道:“这耶为花生长在三界的接口处、混沌之地内的摩多河旁。亦是墨玉元君六千年前给诗怡仙子的定情之花。他们两人的故事你总该有所耳闻吧?仙界可流传着不下十个版本的段子。” 流青回忆片刻,“这个倒是有所耳闻。” 苏音接着道:“想当年墨玉元君为渡金仙之劫深入混沌之地,诗宜仙子亦生死相随,两人在摩多河畔遇险,性命攸关,墨玉元君却是好兴致,怕渡劫不过,却又不想亏待了仙子。于是耶为花做聘,摩多河为鉴,就此结下不世之缘。而耶为花作为当年元君的信物,千年来在仙界情侣间都很是流行。不过耶为生于混沌之地,且传言那摩多水底沉睡着噬魂鱼,专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更可慑人魂魄,虽平日里长眠海底,不过到底是颗定时炸弹,旁人没个万年修为是万不敢轻入的。因此耶为花价格高得很,啧啧,也不知几多风流人物为搏美人一笑倾家荡产啊。其实我也挺想要一朵,就是在宫……额,在家中实在不好意思对人开口。” “为什么会喜欢它?” “流青你这个呆木鱼!难道不觉得那很浪漫吗?” 流青茫然。 “反正相传我母亲就有,虽然不是我父亲送的,我也想要。” 苏音撇嘴,忽又叹气道:“算啦,那混沌之地太过危险,虽然我挺想要耶为花的,但流青,我也不想你去取。” 正在这时,一只金色的鸟儿飞了进来,看到苏音,金光一闪,化作了一张信纸。 “师父的信使鸟!”苏音接住信纸,快速扫过。 “唉,师父叫我速回,还派了师兄来接我。” “师父?” “嗯,我拜师学法,现下是住在师父那的,再出来也得跟他老人家请示。不过你放心,我师父人很好,即便开始不同意我乱跑,多撒几次娇也就准我出来了。” 言罢却垂了头,似乎颇为沮丧,“可现在我得走了,师兄等着呢。” “那,我送你一程吧。” 这一送便是三十里,直到广明山下。 沿途开着十里木褀花,多是白、粉、紫三色,花海连绵,微风拂过,卷起花浪重重。 “再见啊。”苏音说。 “嗯,还会再见的。” 那时北风大作,花起花落,他们站在一丛雪白的木褀旁,身上染了淡淡清香。 十三、当时只道是寻常七 两日后,星云峰之巅。 苏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无力感。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团暗紫色的云将整个星云峰笼罩,强大非凡的力量隐匿在云的彼端,蓄势待发。苏音的衣袂在狂风中剧烈舞动着,青丝飞扬。 那日三师兄子烨用紫微帝君给的阵符直接带着她回了紫微垣,却不料,仅隔了一日雷劫便来了。 她甚至没有什么准备的时间,只能硬着头皮去应劫。 晋升人仙只需挺过九道天雷,天仙却要经历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威力一道大过一道。至于金仙之劫和上古神劫,便不仅仅以天雷的形式呈现了,讲求的则是天命机缘。 而凡事关乎天命,即便尊神也难以更改掌控。譬如这四十九道天雷,紫微帝君若要帮苏音扛去实在简单,但若不经历这四九天雷苏音便无法飞升天仙,且假以时日,劫数也必定会加倍返还到她身上,算是她刻意避劫的惩罚。 是以一个人的劫,只能她自己受着。 这天雷来得很快,一道道降下来,直直地打在苏音身上。 开始的几道雷劫她仍可以承受,可越到后来天雷的威力更甚,紫色利芒渀佛夹杂着神怒,痛得彻骨。 苏音突然感到后悔,后悔自己荒度了前面五千年岁月光阴,纵然玩乐鬼混的日子过得十分快活,真正劫难临头时却也难免害怕。 苏音忘了自己是怎样扛下这四十九道天雷的了,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何时就失去了意识,只记得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初霜的眼里满是忧色。她说,“你都昏睡了一个多月了。” 紫微帝君不多时便来到了朝凝苑,苏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着骨头架子像是散掉了般,仍阵阵发疼。她垂头半晌,却也只叫出了一句:“师父。” 一个多月的晕迷,对于七彩凤凰这样强大的上古血脉,苏音的天仙之劫渡得实在太狼狈了些,所以她此刻低着头,丝毫没有渡劫成功的喜悦,反而莫名地涌出了许多负面情绪。 紫微帝君看着她,终是一声叹气,将她塞回被窝里。苏音抬头,才见紫微帝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顿觉鼻子发酸,紫微帝君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天仙之劫渡成这样,你也算彩凤中的头一个了。” 遂正了神色,道:“有些话你不爱听,我却得说说,这三千年来我到底纵你太过了,却不能在这些命定的天劫前帮到你什么。此后你对修行的功课须得上心,以往你师兄们怎么做,我不求你做得比他们更好,却也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记住了么?” 苏音缩在被窝里,此刻显得异常乖巧,听紫微帝君这样说,连忙点头。 紫微帝君又道:“你这些日子好好静一静心,把余下那些卷经书先抄好,在此之前哪也不许去。” 苏音刚想应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师父,我能不能先出去一趟,就几日工夫,回来后莫说余下的那些经卷,把三师兄那份抄完都行。” 紫微帝君语气不容置喙,“这事没的商量,你若再这么混下去,待到金仙之劫怕就醒不过来了!” 师父很少对自己说这样的狠话,苏音虽知是自己理亏,但此刻难免委屈,眼眶红红的,可就是落不下泪来。 紫微帝君眼中什么情绪闪过,却只是抬手帮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若是天劫可以与人分担,纵然是无量神劫我也帮你扛了,可是音儿,你的劫数,只能你自己来渡。” 苏音沉默,却是动容。往紫微帝君的手旁蹭了蹭,道:“即便天劫可以这样糊弄过去,我也不要师父来抗,疼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苏音卯足了劲儿,以最快的速度日以继夜地赶抄那些经卷,但毕竟数量太大,待到全部抄完,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期间苏音自是心急如焚,奈何紫微帝君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广袖一挥便是一座大阵罩在朝凝苑外,苏音难越境半步。 是以她再去找流青已是两月后。这时间对于仙人而言实在很短,可苏音彼时不知,他们的一生,就在这很短的时间里错过了。 当她满心欢喜地推开流青家里的大门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屋内依旧简洁规整,但家具上都积了薄薄的灰尘,显然是有日子没人打扫了。流青虽不甚讲究衣食住行,但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如今满屋尘土,丝毫不像是近期有人居住的样子。 苏音站了半晌,有些无措,她不知道流青去了哪里,她安慰自己,许是出远门了,自己不妨就在这等他。 于是在这等他的日子里,苏音开始了她第一次的劳动。打了桶水,舀了块布,将屋子里的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虽然苏音表面上看似平静,心中的不安却被一点点地放大。她来之前与紫微帝君有约,半个月内便要回紫微垣去。 第五日的上午,苏音本在榻上小睡,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那一瞬间,她只觉血液直冲大脑,激动得不能自已,推门而出,却定在了那里。 门外不是流青,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到苏音也是一愣,“你是谁?” 苏音没有回答她,只是快步上前,语气急切:“流青他人呢?” 那女子呆立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冷笑道:“他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回来了,大概,不会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流青他去哪了!?” 女子看着苏音的目光中甚至有着厌恶和鄙夷,以及一些愤愤不平。“你就是流青口中的‘阿音’?竟还真的回来了……”顿了顿,却只道:“你走吧。” “我不走,流青答应了会在这里等我,他会回来的。”苏音渐渐镇定下来,问:“你又是谁?” 女子垂了眸,苦笑道:“我叫旋儿,你应该没听说过我,知道了我是谁又有何用……” 旋儿?苏音回忆半晌,突然记起来了这个名字,莫不是那个曾和流青一起察园的女子? “你口口声声说流青不会回来了,却又为何还来这里?”苏音分明不信她的话,或者说不愿相信她的话。 女子自嘲,“我还抱有一丝希望,总想着来看看。” 苏音蓦然有所认知,这个女子,她喜欢流青。可当她认识到这点时,却突然就觉得难受了。其实只要流青没有表示,这个名叫旋儿的女子喜不喜欢流青就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是相比她的一片真心,自己对流青又是怎样的感情呢? 苏音望天,她也不明白,心头涌着的是她此前没有经历过的情感,此时此刻她却也不愿去管那么多了,她只想等他回来。 苏音一个转身化作鸟儿的模样,飞上屋顶,专心守着将落的残阳。 女子走了。之后又等了多久苏音自己也不记得了,等人是一桩苦差事,只能慢慢熬,她不会自虐地去一天天数日子。 她想起了不久前那次,流青去取食材没有跟她打招呼,也是让她好等。不同的是,彼时她等了一个上午,等出了一身火气,而今等了许多日,却渐渐等没了一身火气。 多日之后,子烨和云霄两位师兄前来舀人,苏音恍觉,与师父的半月之约早就过了,而她要等的那人,始终没有出现。 直至那时苏音方才意识到,流青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十四、蟠桃盛宴上 时光飞逝,一晃一千年。 “情”之一字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千年里苏音数十次回想,才终于确定,自己彼时对流青的感觉,就是喜欢。 这就她晃晃六千余年岁月中的初恋了吧,苏音时常托腮而叹。只是自己的初恋以这样有始无终的方式结束,每每想起,都终觉遗憾。 有时她单手支着下颚望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其实不是在想什么,而是什么都不想。 她喜欢流青,并且相信流青也是喜欢她的。回头看看那段两人一起走过的短短数日时光,作为初恋而言实在很平淡,他们甚至没有牵手和拥抱,彼时年少,都很懵懂。 苏音叹了口气,随手翻了翻托朋友从人间带上来的小说书,故事中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生死相随,那样浓烈的情感她不曾体会过,但也不会对此嗤之以鼻,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父母应该就是这般艰难地走过。 她偶尔还是会回想起那段两人一起的幸福时光,可也仅此而已了。苏音安慰自己,毕竟仙者可以活那么久,哪个没谈过几场恋爱呢,千余年的时间,够她忘记很多事了,凤凰岭中的长老们从百年前就开始着手筹划着挑女婿了,一切终究要重新开始的。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俏丽可人、双目灵动的少女蹦了进来。 “阿音你东西收拾好了没?赶紧出发吧!” “阿昭,”苏音扶额,“算我拜托你,下次能敲下门成不?” 眼前这个少女,正是化形后的那只七色变异花种,阿昭。苏音晋升“天仙”后不久阿弥便化出人形,两人同在朝凝苑中,形影不离,关系变得甚是要好。 顺道一提,阿昭此女,九重天上的正宗吃货一只,为了觅食可谓是肝脑涂地,饶是紫微垣内山珍海味供应不绝,也依旧不能满足她的食欲,这千年来拽着苏音上天入地的,倒也使这漫长岁月多了几分趣味。 苏音到哪里游玩都带着阿昭,此番也不例外,不过她这回不是去游玩的,而是作为凤族继任者去赴宴的,赴蟠桃盛宴。 蟠桃盛宴每五千年一次在昆仑仙岛的瑶池边上举行,如紫微帝君所说,届时众仙齐聚,群星朝向、万兽膜拜、百花展颜,是苏音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天下盛宴。每每到这个时候,方圆万里的昆仑境往往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与万兽会一样,真正被邀请,能在蟠桃会上有席位的自然是凤毛麟角,为群仙中的佼佼者,但前来赴会的仙人却是奇多,连阿弥这样的小仙都能去凑热闹,人数之壮观可想而知。 苏音甩了甩头,舒了口气,将那抹青色身影埋回了心底。情已淡,缘也浅,是时候说再见了,苏音想。 “出发吧。” 与苏音同乘一船前去赴宴的,除了阿昭和一些仙使,还有苏音的两位师兄——四师兄云霄和小师兄易阳。 算上苏音,紫微大帝门下共有七位弟子,现下要么是自身混得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他们老子是混得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中大弟子寒泽是帝君东游时路径涿邪山古战场旁拾来的,在苏音未入门时便已成就金仙。曾跟随战神古渊征战,现为“天元四将”之一。本来镇守天界的重将在任职期间是无需赴会的,但因几年前天界与魔界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而双方为了互表诚意,都渐渐从古战场上撤回了些兵力来。就在月余前,魔帝止陆突然下旨将两位大护法也撤了回去,天界于是亦撤回了四将之中的两将,寒泽便是其中之一。他先去紫微垣见了紫微帝君,但此番却是单独策马前去赴会,并不与苏音他们一道。 二弟子游辰于三千年前晋升金仙,此后在北垣之巅帮着紫微大帝看管四时星象,也是常年在外。 三弟子子烨六百年前得证金仙之位,后搬离了紫微垣,在中天任司命星君。 五弟子惊羽本是东明境主的独子,七百年前老境主仙逝,他便回去继承父位了。 除此四人,只剩四师兄云霄和六师兄易阳至今住在紫微垣。其中四师兄本尊实属一座活冰山,总不苟言笑,难以近身,倒是与子烨十分交好,与苏音却并不熟络。而小师兄易阳与苏音年龄相渀,甚聊得欢。两人常一起犯浑,总惹得紫微帝君训斥,却仍不知悔改,甚至乐此不疲。 船行数日便到了昆仑。 苏音此番来得不算早,昆仑仙岛上的仙人早已不计其数,人声鼎沸,远远的便能听到喧嚣声。 苏音走出船舱,想要见识一下昆仑仙境的繁华。她此前从未拜访过昆仑仙境,纵然听说过许多关于它的传闻,但真正抵达的这一刻,她到底还是被眼前的宏大景象震惊了。 整个昆仑仙境,大大小小百余座岛屿全部浮于空中,此刻人流攒动,喧嚣不绝。岛上鲜花簇簇,处处霓虹,遍布着各种天材地宝。天空中时而传来神兽长啸九天之声,珍奇异兽悉数汇聚。 四周云海浩淼,霞光漫天,百丈瀑布从天而降,流水入口甘甜,又衬有道道长虹。五彩祥云遍布,云烟缭绕,将整个昆仑仙境笼罩其中。 天空中往来的仙人络绎不绝,或踏剑,或乘船,或腾云驾雾,或骑坐骑而来,在仙岛上空穿梭。整个昆仑仙境显得格外热闹,虽然离蟠桃会还有三天,已是处处笙歌,艳舞不绝。 桃园的仙女们已是异常忙碌。这年头仙女都讲矜持,纵然忙上忙下到处穿梭,仍是盛装华彩,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苏音看着,不觉就想起了小师兄易阳的话来——仙子们么,不若就穿得清凉些,这样自己舒服,大抵看着的男仙人也会很舒服。 苏音等人落地后由负责接待的仙女领到了玄圃岛上住下,待收拾好东西,苏音和同行的师兄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阿昭一起出去转转。 岛上的曲水小亭极多,神仙们三五成群,讨论着近千年来的奇闻趣事。 “这千年间,九重天上可新晋了许多厉害的人物。” “是啊,首当其冲就是那朔非元君,听闻他从人仙晋升到金仙用了仅仅千余年时间啊!这些年纵横于三界古战场,常胜不败,深得古渊战神的赏识,现已升为‘天元四将’之一,是如今九重天上风头正劲的人物啊。” “这个小老儿也有所耳闻,仅千余年便成就金仙,怕是古往今来天地间也难寻几个吧。” “说到这朔非上仙,当初那边鹿之战,三十万魔军压境,本已是无路可退,谁料到他背水一战,绝路逢生,在战场上应了金仙之劫,破后而立,方证金仙之位啊。” “不过听说朔非元君为人孤冷、不近人情,怕是在杀伐之地驻守太久,被染了战场戾气,不大容易相处。” “说到这百年杀伐……唉,自前任魔帝无熵被封印之后,魔族虽一直与天界小有摩擦,却也从未有过大战。可是近百年来争端越发频繁,大战也打了不少。我闻下界有句话,叫做‘乱世出英雄’,边境古战场新晋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可前些时日那魔帝止陆不是签了休战协议了吗?” “那只是暂时的,传闻魔帝止陆逆天行道、佛挡杀佛,此番是何居心还不好说。” “唉,这个不谈也罢,再说说别的事儿吧。” “听闻前些日子浮尤文君又在评选我们仙界的四大美人了,你可知提名的有哪些?” “这个怎会不知?榜上有名的都是现如今天界出了名的美人儿。譬如继任凤主苏音,千年前万兽会上惊为天人,传言她所经之处无人不为之侧目,连长生大帝也不列外。” 苏音一路走来,看似随意悠哉,实则一直都吱着耳朵听着各类杂谈。然而听到此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 阿昭上前来扶她,问:“阿音,他们说的是你么?” 苏音干笑,“这个,呵呵,大概吧。” 阿昭摇了摇苏音的小臂,“我们别在这儿听他们唠叨了,去蟠桃园摘几个桃儿趁鲜吃吧。” 苏音点头,遂拉着阿昭快步走远了,只听得身后一干仙人仍在乐此不疲地谈论着—— “还有那希和公主,古渊战神的么女,深得神尊喜爱。据说还对那朔非上仙暗许芳心。” “还有啊……”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苏音已经听不清了,只是后来回想起九重天上的点滴时,仍不禁感叹,正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无论是怎样的恩怨纠葛、辛酸苦楚,人们说起来,依旧只是谈笑风生。 十五、蟠桃盛宴下 三日后,蟠桃盛会如期举行。 主岛上人声鼎沸,万余桌酒席沿着瑶池浩浩荡荡地排开,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九重天上叫得出名的舞者、琴师,此刻全部汇聚昆仑,奉命前来表演助兴。是以天音连连,蝶舞联翩。 天材地宝,不过奉酒之物;琼汁玉酿,不过助兴之物。这样的雄厚的基底与气魄,不枉众仙五千年的期盼。 苏音虽然对蟠桃盛宴满怀希望,可待到真正坐上席位,却有些吃不消。 作为九重天上最盛大的宴会,其繁文缛节可是不少,除了万花开遍、群星汇聚的天地奇象,让苏音开始时还兴奋了一会儿外,宴会过程尚不如赴宴前在岛上闲逛有趣。 且蟠桃盛宴的坐席不是按照种族宗室分的,大概是综合考虑了来宾的品阶和身份,以至于苏音甚至没能和自己的族人分在一起。 能登上主岛赴宴的皆是四海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像苏音这样的小辈是极少数。那些活化石一般的大仙认识的人自然也不少,无论席位怎么排,附近也总有几个攀谈的对象。 可苏音不一样,在大仙们眼中,她那点儿岁数怕是和一个小娃娃也没什么区别,寒暄两句也就算了,聊天是不会带上她的。而大仙们即便聊的八卦也要上档次许多,苏音观察了周围人片刻,终于确信自己与他们聊不到一起。 所以在一片喧嚣声中,苏音反而显得分外寂寥,她仰头望天,继续斟酒喝。 一杯,三杯,五杯……苏音忍着啊忍着啊,终于,在宴至中席,忍无可忍,“啪”地放下酒盅,站起身来。 是的,她又一次中途离场了。 与千年前万兽会那会儿一样,苏音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羽翼七彩的小鸟儿。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间就飞到了一片小花园里。园内青石铺路,花开遍地。 荡着荡着,忽听得一声:“朔非!” 声音哀婉动人,女子的柔情显露无遗,我听犹怜,渀佛怎样的铁石心肠都可以在这柔情中软化。 朔非?苏音停了下来。天界战将朔非?苏音的好奇心大起,悄悄调头飞了过去。她隐在花丛后,远远只见一位风韵灼灼的仙子立于花丛之中,在她对面是一个身着银色软甲的男子,男子负手背对着苏音,看不到容颜,可总觉得那背影有点儿眼熟,像是哪里见过。 那两人虽面对着面,却久久不语,正当苏音要失去耐心时,男子开口了:“仙子约我来此若只为告知此事,在下便告辞了。”说罢不顾身后的美人儿呼唤,径自离去。 下一刻,苏音如遇五雷轰顶。 她还没有忘记啊。纵然像是多了几分冷厉、几分淡漠,可那样的音色,像是……他! 苏音浑身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那感觉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什么,直到那人影已经走远,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扑扇着翅膀,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小路上,男子的银白云靴踏着青石板,一路负手缓步而行。 苏音跟了许久,决定一试。 毕竟晃隔千年了,她纵然乐天,却并不盲目自信。不是那人的话,谈不上多大失望;可若是他,那便是天大的惊喜。 可结果和她想象中的哪一种都不一样。 “流青!” 话一出口,前面的身影一顿,继而回眸。 有那么片刻,苏音只觉心脏也偷偷停了几拍。 果真是他,果真是他! 苏音念念了百万个日夜,已经快要消散容颜,此刻终于重新勾勒在了她的脑海中,又更加着重了一笔。以至于此后的日子里,她再难忘怀。 苏音一个回旋变回人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怕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便再次消失。她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流青,流青……” 再然后是难以言语欣喜,一双眸子都亮了起来。 一千年,是够她将很多东西淡忘了,如果流青再出现的晚一点点,晚到苏音可以完全将他放下,他们会就此陌路,或只是再遇时相视一笑,再结为友。可是他偏偏又出现了,于是就像寻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千年年的想念泉涌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正当苏音想要扑上前去,却见男子眉头微蹙,眸中毫无无波,淡淡问道:“仙子认得我?” 笑意顿时僵住。 “流青?”苏音看他许久,终于确定他不在说笑。 她快步上前抓住了流青的衣袖:“你、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阿音。记起来了吗?当年、那时、就是千年前万兽会那会儿……”苏音心下慌乱,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眼前的男子却只是轻锁着眉头,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那半片衣袂抽出。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苏音呆立半晌,无措。 早些时候,她曾幻想过他们在偌大的天地间重逢时的场景,或许并不惊天动地,也不浪漫柔情,但绝不该如此,行同陌路。 她上前更近一步,却被他侧身躲过。 “仙子自重,我并不识得仙子。仙子倘若识我,可否告知姓名?” 他嗓音似乎沙哑了许多,眉宇间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有别于当初的风雅,甚至青涩,那是一种杀伐果断的漠然之情,这不该是她心心念念了千年的流青。 “你果真……不识我?” 眼前男子眉头微蹙,似乎不想再纠缠下去。 “告辞。” 这位纵横杀场的天界神将走得干脆,就如刚刚与那仙子告别时那般,不回头,不停留。 苏音回来后在房里闷了一天。期间阿昭并小师兄易阳都来找过她相约出游,却都被她拒绝了,在榻上无精打采地翻来覆去,辗转了一整天。 她期盼了千年的蟠桃盛会即将落下帷幕,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又遇见了流青,前缘可续;忧的是,流青已不识她,有缘无份。 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与她相约一起去看烟花树,却蓦然不知所踪,回想起重回故地那日那名名叫旋儿的女子看自己的眼神,还有她唇边的冷笑,流青千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难得和她有关吗? 如今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个驰骋于古战场的神将朔非,便是流青。 苏音叹气,千年前的种种记忆都已经快模糊了,但她仍记得那个一袭青衫的男子温文尔雅,风礀卓绝。若是当初她怕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那人驰骋杀场的样子,可到头来,终归是造化弄人。 苏音在房中苦想了一日,终于决定去把事情弄明白。于是他和师兄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去凡离境找丹染上仙。 与会间她听说,朔非元君性情偏冷,不近女色,但曾经被魔族重伤,幸得丹染上仙救治,异性中唯独与她私交甚好,互为知己。而身为天界首席医官的丹染上仙也曾受凤族相邀为苏音看病,因此两人倒也熟络,是以苏音决定前去凡离拜访,看看是否能打听到些关于流青的消息。 凡离境离昆仑仙岛相去不远,苏音只用了半日便到达。仙境隐藏在云烟之中,苏音拾级而上,脚下雾霭重重。 引路的童子说丹染上仙抱着琴去了后山,却也不知其具体位置,幸得苏音循着琴音,不多时便找到了正主。 丹染上仙此刻临溪而坐,膝头放着一把七弦古琴,正低眉信手、续续拨弄。周围烟雾缭绕,流水潺潺,落花缤纷,鸟鸣莺啼,真真的福地洞天。 一曲作罢,琴音终止。 “丹染姑姑。”苏音远远地叫了一声。 “小苏音?”丹染转头看她,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庄重典雅。苏音觉得,西天梵境的菩萨遗笑,正当如此。 丹染向她缓缓招了招手,“来。” 苏音笑着蹦上前去,挨着丹染上仙坐了下来。 丹染上仙静笑着打量了苏音一眼,“看你也没生什么毛病,怎么有兴趣到我这儿来?” 苏音吱吱唔唔道:“我、我来此是向您打听一个人的。” “谁?” “朔非元君。” 抚琴的玉指微顿,“你识得他?” “他……不怕您不信,我五百年前去赴万兽宴时曾在南极仙山遇见过他,决计是朔非元君不假,可他如今像是全然忘记了我,性情也是大变,相传他与姑姑私交甚好,您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丹染上仙转头看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难得闪过一丝惊愕。 “姑姑?” “他应是忘记了什么。”丹染上仙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与我提起过,千年前万兽会那会儿,他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他只记得之后一天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竟在三界交界处的混沌之地,却不知自己为何在此。” 不过时隔一日,苏音再次体会到了五雷轰顶的感觉,此刻脑海中浑浑噩噩只有那么四个字——混沌之地。 混沌之地……摩多河,耶为花!他难道冒险去采耶为花了!?蓦地回忆起初见旋儿时她的那抹冷笑,苏音如坠冰窟。 她紧紧抓着丹染上仙的小臂,指节泛白,“他可是魂魄有损?” 丹染上仙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是了,魂魄受损,导致性情大变,也失了一部分记忆。她不该向他提那耶为花的,到头来,一切都是她自食恶果。 丹染上仙突然道:“为什么要问那些?” 苏音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他!” 丹染上仙像明白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我得提醒你几句,他,断不会执着于此的。” “什么?” “你与他应该是见过面了,也提及过千年前的事了吧?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他不信我。”苏音说着又咬起了嘴唇。 “他自然知道千年前自己记忆有失,而你的出现正好也吻合了这点,难道他就不会生疑吗?所以他之所以不去理会,或许并非因为不信你,而是不需要信你。你或许现在还不知道他如今是怎样的性子,魂魄缺失会造成很严重的心灵空洞。他没有执念,征战沙场也只因为彼时心无想念,机缘巧合之下将其当成了生存的意义所在,对他而言,过往一切是无需在意的。” 苏音听了,却仍是摇了摇头,“姑姑,他去那混沌之地,可能还是因我而起,若是如此我……” “去找他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即使他不在意那段记忆,我还可以……”苏音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渀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我还可以重新开始。” 离别时,丹染叫住苏音,掌心翻开,赫然一颗明珠。 “这是?” “六欲珠,你难得来我这儿一次,就当送你的见面礼。” 苏音将它舀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片刻之后,见那珠子上隐隐显出了“喜、怒、哀、惧、爱、恶”的淡黄色字样,而此刻“爱”之一字竟尤为显眼,呈橙色。 “姑姑给我这个作何?” “有些事关乎他的个人机遇,我不便透露,但你若去找他,大概有用得到的一天。” 丹染上仙看着苏音手中“爱”字分明的六欲珠,终是问道:“你喜欢他?” 苏音噌地红了脸。 丹染神色悲悯,却是道:“他是喜欢不得的,你若执着于此,必是要吃大苦头的。” “为什么?” “世人有八苦,其一曰,求不得。” 丹染上仙说话间,北风大作,身后的羽裳花纷纷飘落,她伸出手,想接住一朵完整凋落的羽裳,可风骤然止住了,花朵堪堪从她指尖滑落,纵入水中,瞬间便被洪流冲没。 十六、蛮荒狩猎上 苏音决定去找他,去找流青。 朝凝苑内。 “我的小祖宗,你又在忙些什么?” “收拾行李,我要出远门。” 昨日自丹染上仙处归来,她一宿无眠。终于决定这事早了早好,不如今天就动身。 初霜愣了半晌,“你在开玩笑?” 苏音回头很严肃地看着她,“我是认真的。” “那帝君允许了?” “……” 一阵沉默。苏音忽然向后一仰把自己摊到床上哼唧了起来,最关键的她忘了啊!她得得到紫微帝君的许可才能出去呢,可此番一去不知要多久,怎么说服师父啊! 苏音万万没想到,师父这一关意外地好过。 当她思虑再三最后终于决定去跟紫微帝君坦白时,紫微帝君只是抬手往她额间一点,苏音顿时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住了自己的丹田,竟是封住了自己的天仙之力! 紫微帝君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道:“我可以放你出去,没有任何时间限制,只是待这封印破了,你便回来吧。” 苏音不明所以,但喜于师父首肯,连忙笑着点头,而后问道:“师父为何要封我法力?” “直觉如此,你便不要问了。还有……你星象有所浮动,须得注意。” 星象浮动!?苏音的小脸蛋儿迅速变红,莫非是红鸾星动了!还被师父看到了!苏音把头埋得低低的,直想一头将自己撞死。 待又嘱咐了几句,紫微帝君便挥手让苏音离开了。看着那个蹦跶着就出去了的身影,紫微帝君却是眉头微蹙,垂眸掩下了眼底的些许忧色。 他没有告诉苏音,她的星象浮动不假,动的却不是红鸾星,而是劫星。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告诉她也只是徒增忧虑,应劫之路,到头来还得她自己走过。 于是苏音背着包袱欣然离开了。 半年前仙魔两界签了停战协议,双方分别撤去了古战场上的两大战将和两大护法。因此流青这些日子在府上修养,而苏音也有幸不用去古战场上寻夫了。 说到接近流青,苏音想到以前朋友从下界带来的小说书了,其中有个叫《唐伯虎点秋香》的段子,说的便是下界才子唐伯虎中意华府秋香,为了接近她不惜自己卖身为奴进入华府,最终两人子在磨合的日子中渐生情愫,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音以为此计甚好,于是打算渀照此人的做法将自己买去流青的永轩府。 然而真正的问题来了。这年头,随着人界的修仙人数增加,晋升的人数也源源不断地增多,是以在天界找工作也成了一个麻烦事。 大多数新晋的仙人都一个劲儿地往上仙上神的府邸处挤,因为凡是修为到了这份儿上,都需靠吸纳天地各类灵气来修炼,是以居所附近仙气充沛,元气浓郁,好比天成的福地洞天,可使人修炼得更快些,因此大家为了加快修炼步伐,各种托关系走后门,只为了进大神们的府邸。 而苏音这种条件,想要进朔非上仙的永轩府,实在是难。 于是过了三日,苏音彻底悲愤了,她堂堂凤主之尊、天仙品阶,竟然沦落到想卖身都卖不出去的地步! 可是悲愤之余,又无可奈何。原本她天仙品阶,要自降身份当个仙使,那是绝无问题的,偏偏自己与师父有约在先,法力被封,是以没实力没门路的,挤不进永轩府的大门。 苏音欲哭无泪,她本想接近流青重新动之以情,与他再续前缘,谁料如今竟连他的府邸都难入了。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苏音在永轩府外徘徊了五日之后,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另一位现下在自家修养的“天元四将”之一,也就是苏音的大师兄寒泽镇日来在府上休养,也实在无聊,于是约朔非上仙一道去蛮荒场狩猎。 这好歹是出了永轩府,苏音虽不知道如何再度接近流青,但毕竟是有了机会,只打算走一步算一步,等到了狩猎场随机应变。 这日艳阳高挂,天朗气清,流青身着一身银褐软甲,挑了十几个随行的亲卫,一同出门了。 流青翻身上马,将手中的一把古剑挂在了马首,苏音近来恶补了关于流青的常识,她知道,那是古渊战神亲赐的神剑九想。 流青上马后,手中仅执一条软鞭,在队伍的最前列,一马当先。他身后的天兵天将,个个雄礀英发,军容严正。 黑色的天马长啼一声,如疾风般闪过,瞬间没了影子,苏音一动,忙扑扇着翅膀追去。 飞了足足半日,当苏音累到不行时,流青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蛮荒猎场。 这蛮荒猎场本是上古洪荒大战时遗留下来的一方乱土,里面凶兽、魔兽奇多,所以一直没被人开发居住,久而久之,倒成了狩猎的好去处。 一行人穿越外围,已时不时能见到些异兽,或奔走于大地,或翱翔于天际,但自从流青挥手干掉了开始一只不长眼的苍狼后,就没有敢再上前的。 又行了一阵子路后,雾气渐大,流青等人到了一片白色迷雾前,迷雾之内便是内圈,真正上古洪荒之地。 流青勒马,他一停下,身后的天兵也纷纷停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流青望着前方,向后招了招手,也不曾回头,便立即有人上前来。 “将军。” “你们就在此狩猎,等我回来吧。” “是。” 流青下了马,舀上弓背上箭,只身一人向那片迷雾走去。 苏音则一咬牙,紧跟着流青身后进去了。内外圈隔代间烟雾重重,隔着两三米就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正在这时,流青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迷雾中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只约了你一个,竟还带了这么些人来。” 流青面上虽依旧不见喜怒,眼中却有着些许笑意,道:“他们随我回府休养,这些日子怕是也闷了,不如让他们出来练练手。” 迷雾中一个英俊挺拔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玄黑战甲,正是苏音的大师兄寒泽。 他与流青见面并没有太多寒暄,却又像多年老友般处得自然。两人同行,不片刻便走出幻雾,来到内圈。 苏音虽是紧跟在两人后面,到了此处却不免有些心悸。内圈仍残留着上古蛮荒的杂乱气息,昏黄的天空,像极了当年的极北混虚。 忽然,听闻天空一声长啸,众人抬头,便见一只烈炎缠身的巨型火烈鸟正盯着他们,巨大的赤色瞳孔紧缩,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下! 四周一些飞禽走兽见这阵势赶忙散开,唯有两个身披战甲的仙人仍旧巍然不动,神色如常。 寒泽眼见那烈火鸟袭来,却是笑道:“今日这第一个猎物,便由我舀下了!” 于是开弓上箭,金箭破风而出直射云霄。只见一道金光闪过,接着是那火烈鸟哀鸣一声,径直坠落。 寒泽放出箭后,甚至不再去看那烈火缠身的猎物,而是转身对流青道:“我们不妨就各自狩猎,半日后在中东部的野浪岭聚首,届时把半天内所狩猎物之最的首级舀来,如何?” 话音刚落,火烈鸟巨大的身影“轰”地一声坠地,周身依旧被烈火包裹着,火焰久不熄灭,远看上去像是一团巨火球。 流青难得开怀,“如此甚好,我也有许多日子没活动过筋骨了。” 于是二人击掌为约,就此分别。 苏音自然是跟着流青的,奈何他速度太快,苏音又疲惫非常,跟起来着实吃力。 流青一路过关斩将,箭一支支地射出去,却都不做停留,径自向野浪岭的方向冲去。 期间,又有片诡异的白雾向他们飘来。苏音自从进了内圈就改为低空飞行,因此也跟着入了雾,里面能见度甚至不足一米,耳边只闻野兽的怒吼声,而后迷雾散去,仅有一只灰色水兽的尸体,却已没了流青的影子! 跟丢了!苏音大惊,她被师父封去了天仙之力,现下只有人仙的修为,虽然她刚进内圈,大抵还不会遇见太厉害的角色,可她如今的人仙修为,处境着实堪忧。 突然天空中一声长啸,苏音抬头,只见一群金顶黑雁正从她头顶飞过。 这种黑雁据说是鹰与雁的混种,不同于一般雁类,它们生性好斗,食人血肉。虽不算是多强的物种,但是往往成群结队,以数量制胜。这时队伍中有个别几只黑雁注意到苏音,彼此还对视了一眼,竟向她冲来! “该死!”苏音连忙变回了人形。 要是往常,这样几只黑雁她还不放在眼里,以她的天仙修为,至少不会被其所伤。 可如今她有紫微帝君的封印加身,仅仅能使出人仙的修为来,怕是难以抵挡黑雁来袭。紫微帝君施加的封印不强,苏音使使劲其实可以自己冲破,但她答应了师父若是封印被破便回紫微垣,而如今她与流青都还没说过一句话,叫她就这么打道回府如何甘心? 正思考间,一双利爪已向她袭来,苏音闪避不及,雪白的纱衣顿时划出一道口子。 那黑雁见一抓不成,似是动了怒,几只黑雁一齐向苏音扑了过去!眼见五六只身长两米的黑雁一起攻来,苏音无处躲闪,眼看就要被利爪所伤。 正在这时,一只金箭破风而来! 十七、蛮荒狩猎中 金箭一箭射穿了两只黑雁,剩余几只黑雁也被箭芒所伤,纷纷落荒而逃。 苏音回头,待看清了来人,顿时僵住,低头搅着手指,弱气地叫了声:“大师兄。” 来人不是流青,却是寒泽。 苏音与寒泽见面的次数一双手便数得过来,记忆中这个大师兄高大威仪、不苟言笑,身上散发着身经百战的肃杀之气,教她生畏。 是以苏音甚至不怕师父,却有些害怕这个领兵一方的大师兄。 寒泽此刻也着实意外,“刚刚瞥见我还道是自己看走了眼,竟然真的是你。你在这做什么?” “我、我……”这种事情要怎么说?苏音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寒泽看她,“你好好说话。” 苏音小身子一颤,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了寒泽一眼,复又低头,实像个错了事的孩子。 “我来找流青的,就是……” “朔非?”寒泽打断了她的话,“你竟知道他本名,与他很熟吗?” “以前很熟,现在不熟了。” 寒泽皱眉。 苏音解释道:“以前认识过,但现在他不记得我了,所以我想去找他。”苏音小声说完这句话,脸已红得和什么似的。 寒泽想了好久,才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自己的小师妹神色古怪,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师父知道了?” 苏音乖乖点头,“就是师父把我天仙修为封住的,说若封印破了便叫我回去。” 寒泽点点头,也不问缘由。 “你现下打算怎么办?” 苏音可怜巴巴地抬了头,一双眼睛眨啊眨的,终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上前拽住寒泽的衣袖摇了摇,“大师兄帮我~” 寒泽看着扯着自己衣袖的那只小爪子,僵了那么一僵,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响扯了扯嘴角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苏音闻言眼睛一亮,“我帮跟流青制造个见面机会吧。” “我可以带你到内圈见他,至于到时候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苏音嘟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拜托大师兄的。” 寒泽看着苏音,终是叹气,附耳道:“你不妨这样……” 苏音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寒泽语罢,看着苏音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无语。为什么会有一种帮着自家小师妹坑骗自己战友的负罪感? “此处凶险,你这半日就跟在我身边,我带平安你到内圈,在此之前莫要生事。” 苏音乖乖点头。 于是寒泽带上苏音,开始往野浪岭进发。 一路上凶兽众多,有些见苏音弱小便想趁机偷袭,却通通被寒泽一掌扇了回去,是以苏音虽惧怕这上古之地的昏暗天空与蛮荒气息,跟在寒泽身旁却又觉得十分安心。 饶是苏音没怎么出手,在这样的蛮荒之地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仍是觉得累,寒泽看她气喘不止,微微蹙眉,挑了块巨石坐上歇息了。 寒泽饮了口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苏音:“你为什么不直接以继任凤主的身份往永轩府递帖子邀约?” “我觉得他现在又不认得我,不一定会见我的,搞不好还会惹他反感。” 寒泽不语,那些细腻错杂的关乎情感的事他并不太懂,只是觉得苏音这样做实在有些兜圈子。 一炷香后,二人复又动身。 寒泽在途中遇到了一只朱厌,其状如猿,白首赤足,古时是大兵的征兆。它还在蛮荒禁地已属难得的凶兽,然而遇到了寒泽,却也只能感叹自己的命格不好。寒泽九箭连发,一箭比一箭锋芒更胜,金仙之气放露无疑,那朱厌倒地扑腾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寒泽拔剑将它的首级砍下,放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一路上,无论遇到怎样强大凶险的猛兽,寒泽都未曾让它们近苏音的身。 终于到了野浪岭下,苏音问道:“翻过这野浪岭,就是此处狩猎场的最中心了吧,里面有什么?” 寒泽瞥她一眼,“你不会想知道的。”顿了顿,又道:“你一路走来没发现到这里的魔兽已经很少了吗?内圈的外围异兽繁多、弱肉强食,生存条件艰苦非常,即便如此它们也不敢深入此处,因为……” 寒泽抬头遥望野浪岭的那一头,目光悠远,“里面有不得了的大家伙啊。” 苏音打了个颤,“那我们来这真的没关系吗?” “无妨,四面皆有山岭包围着,翻过了山才到它们的领地。但这里已算是危险地带,一些上古传承强大血脉的凶兽也会在此处划定领地。”寒泽说是这么说,神色却没有丝毫担心。 苏音心下稍安,变回了小彩鸟的形态,等流青来。 按照原本寒泽所说的计划,应该是制造一个苏音误入内圈,被凶兽追杀的景象,再让苏音飞往流青处求救,合着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桥段。 寒泽说,流青虽看似冷漠,心肠却不坏,若是见苏音遇难,向他求救,应该会出手。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苏音是等来了流青,可她等来的不止流青。 寒泽正打算按原计划放出了那只刚刚收服的飞天虎,而苏音已经开始拼命振翅往流青处飞去。 当距离流青还有五百多米的时候,他蓦地转头看向这里,苏音一喜,可这喜劲儿还未过,就见流青神色严肃,迅速拉弓上箭,然后,竟把箭头对准了它这边! 诶?诶!苏音懵了,流青不会想狩猎她吧!? 还不待她多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啸,苏音瞳孔骤然紧缩——这个声音,离她太近了! 于是苏音颤颤巍巍地回头,就看到了那个身形比她大上千百倍的生物就在她身后不足十米处! 玄鸟! 玄鸟一脉生有四翅,羽毛淡黄,喜食鹰肉,性情暴戾。始祖玄鸟居于平顶山上,在洪荒时期是出了名的上古凶兽,这只遗留在蛮荒狩猎场的,应该是玄鸟后裔。 苏音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耳边传来一阵破风声,不待她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身子正往下坠。 她的左翅被流青放出的金箭利芒所伤,下腹处也划出了一道口子。 寒泽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彩凤的伤口愈合能力极强,苏音应该不会出事。寒泽皱眉看了一眼天上那只暴怒的玄鸟,迅速朝这边赶来。 出了这样的事完全在意料之外,若是成年玄鸟,即便是刚刚晋升的金仙也不一定是其对手。流青刚刚那一箭只射到了它的翅膀,可是威力不够,也没有伤到要害,反而惹怒了那玄鸟。 它再次向流青冲去,浑身发着金色光芒,渀佛一支巨大的金箭,势如破竹! 流青与那玄鸟的距离一点点缩短,却并不慌乱,右手缓缓握住了系在腰间的神剑九想。 这九想剑乃是战神亲铸,当年流青渡过金仙之劫,成为“天元四将”时,古渊上神将这剑赐给了他,愿他绝念九想,心不分散,惑业消尽,得证道果。 宝剑出鞘,带着洪荒战场的杀伐的气息,渀佛千万剑下孤魂在齐声悼唱,天地也为之悲鸣。 流青一剑挥下,剑芒百米,直击那玄鸟,顷刻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大量的鲜血从那几十米长的巨大躯体中喷涌而出,形成一道血幕。 流青却没有停手,蹬地而起,来到玄鸟背上,双手倒提九想剑,直直刺下! 古剑剑芒横穿了玄鸟全身,金光从其背后落下,却从腹部破体而出。玄鸟嘶鸣一声,在空中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轰隆”一声从半空坠落大地。 天间昏暗,赤云浮来,渀佛只此一剑,便牵动天地变色。 流青挥了挥剑,甩去了剑上的部分鲜血,却见寒泽在不远处,俯身不知道在干什么。 待到走上前去流青才看清,寒泽手中托着一只小小的彩羽鸟儿,小鸟此刻显然受了伤,鲜血直流,呜呜地低声哀叫着。 流青看着苏音,略显惊愕。 寒泽直起身来,“解决了?” “嗯。怎么了?” “这只鸟儿适才被你的金箭锋芒误伤了。” 流青讶然,“我没看见。” 这其实不怪流青,相比那个身长近百米的玄鸟,苏音实在太不起眼了,是以流青只注意到了那庞大的玄鸟,却没有发现它身前的这只小鸟儿。 寒泽闻言看了流青一眼,“我知道你没看见。” 流青垂头不语。他与寒泽虽同为“天元四将”,寒泽却年长他太多了,在他还只是天仙品阶的时候,就对他关照颇多,因此流青与寒泽不仅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更敬他如兄长。而此刻,即便他对情感之事也很迟钝,但总觉得寒泽此刻不大高兴了。 “它没事吧?” 寒泽不答,只是伸手将苏音递给了流青。 流青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去。 “这是……?” “今日狩猎,你猎到了玄鸟这等上古凶兽的后裔,无论如何也算你更胜一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嗯?那这小鸟……?” “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寒泽复又看了眼苏音,而后大力拍了拍流青的肩,道:“待改日你我都得了空闲,再一起喝喝酒叙叙旧,好好尽兴一番。”说罢便腾云而去。 待寒泽走后,流青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蜷着的小彩鸟,半晌却是问了句,“我们见过面?” 苏音小身子一颤,看着流青双眸中满是震惊,“你记得我!?” 十八、蛮荒狩猎下 流青淡淡道:“果真是你。” 诶?这是什么口气? “我虽不能说识遍天下鸟兽,却也识之□,你这种我见所未见的稀罕品种,只那蟠桃会上的一次,也足够记住了。” 苏音傻眼了。 有没有搞错!好吧,蟠桃会上重逢那会儿,她好像是用这个形态叫住流青的……于是自己的计划还没实施就要被拆穿了!? 流青倒是没再说什么,捧着掌心呆若木鸡的苏音审视了一番,眉头微蹙,问:“你没大碍吧?” 一句话,把苏音冤得啊!它腹部那么长一道口子还叫没大碍!?腿上也被划出了血,之所以看上去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就要归功于七彩凤凰的强到变态的治愈能力了。只是以苏音目前的修为,被金仙之气所伤,即便有凤血相护也绝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伤口处火辣辣的疼,苏音委屈,冲着流青哀哀叫了几声,显得有气无力。 流青犹疑了一下,抬手,轻轻顺了顺她的羽毛,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略施抚慰。 苏音却是动容。千年前的月下风光中,他就是这样细细梳理着她的彩羽,而她在他怀中安详。 想着想着,她突然有些感谢起那只名唤阿彩的鸟儿了,虽然千年前她讨厌流青总是舀阿彩说事,但是想来,即便这人是因着旧时记忆而对她青睐有加,她也觉得受用。 流青找了快巨石坐下,将苏音放到腿上,从乾坤袋中抖出个帕子,低头开始擦拭染血的神剑九想。 苏音侧脸望着他,只见流青神色专注地看着九想剑,渀佛眼中再无其他,他的睫毛依旧浓密而纤长,只是眼睫下那双眸子深邃、冷淡,晃晃千年,已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直到将剑上的血迹擦净,流青才又抬头,对苏音道:“待会儿我会带你走出这蛮荒猎场,你也快些回去吧。” “我、我……”苏音一愣,快速思考留下了的对策,而后猛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流青,道:“仙上你收留我吧!” 流青闻言又是皱眉,“嗯?” “我刚刚险些被那玄鸟所害,多亏了仙上救我。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让我……” “不用。”流青没待她说完就拒绝得干脆,“说到底还是我错伤了你。” 苏音一计不成突然抽泣起来,道:“仙上有所不知,我是只变异品种,在族群中是个异类,它们大都不肯收留我,将我赶了出来。”苏音一边说着,还一边佯装落泪,直往流青的衣袖上蹭。“我四海为家,不知道怎么就走丢到了这里,遇到了玄鸟,险些丢了性命。要是仙上不肯收留我,凭我的这点修为迟早也要葬身荒野的,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吧。” 苏音一席话说得凄凄切切、哀婉动人,流青蹙眉看了它半晌,问:“即便跟我回去,你又能做什么?” 苏音闻言眼睛一亮,看到了希望。 “我什么事都会干,什么苦都能吃的!洗衣做饭打扫什么的统统交给我做吧!”苏音已是为达目的口不择言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事实上,洗衣做饭打扫,她哪个也不会做。 流青看着掌中的小彩球,不语,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 苏音再接再厉,用尖尖的嘴啄住他的衣角扯了扯,然后用那双饱含水光的大眼望着他。 流青思考片刻,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托了起来,起身朝外圈走去。 苏音心中忐忑,这算是成了?成了吗!?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诸多不怕死的凶兽围剿,流青一手托着苏音不能放箭,略感不便,于是问:“你能化形的对吧?” 苏音点头,彩光闪过,一个倩丽绝美的轮廓勾勒出来,瞬间变成了位白衣素裹的美人儿。美人儿不施粉黛,淡扫蛾眉,冰肌玉肤,滑腻似酥,纵然流青对女子容貌并不在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真真惊艳。 不料就在着地的瞬间,苏音低唔一声,一个不稳,直直地向前倒去。 该死的!苏音心下哀嚎,她忘了,自己的右腿也被箭芒所伤,还流着血呢。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苏音的腰腹处拦了过来,又将她向后一捞,总算是捞住了苏音,却不料换来了更大一声痛呼。 流青突然意识到不对来,赶忙松手,苏音脱力,半推半就地倚到了流青怀里,抬起头,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神色颇为怨念,她腹部有伤啊混蛋!比大腿那更严重的伤啊! 苏音腹部吃痛,一身白纱衣都透出了血渍。 流青张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苏音慢慢从疼劲儿中缓了过来,舒了口气,旋即脸蛋儿一红,此刻离着流青那么近,连他身上的气息都可以嗅的到,就着流青的手臂,苏音又往他怀里挪了挪。 感到他身体略微僵硬,苏音暗笑。不料流青却突然扶着她的肩将她推了出去,道:“你还是变回去吧。” 见他依旧淡漠的神情,苏音有些小小的委屈,没有动弹,低低道了声:“疼……” 流青看她半晌,依旧面无表情,却是缓缓放她在原地坐下,俯身探了探她的右腿处,手顿了顿,终是没碰上去。旋即只见金光浮现,苏音感到疼痛迅速褪去,伤口似乎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 连流青都是眉头一动:“怎么好的这样快?” 苏音心虚,佯装不满,“好得快些还不好嘛。” 又过了片刻,流青才收了手,“你还是变回原形吧。” 此时的流青与千年前的有太多不同,苏音不敢一再犟他,于是乖乖变了回去飞到流青掌心。 流青走出那层层白雾,回到狩猎场外圈的时候,掌心便托着这样一只边翼七彩的鸟儿。 手下人面露奇色,却不敢多问,只是牵了马来。 流青上马,将苏音放到肩上,黑马扬起前踢嘶鸣一声,踏着千里云海,扬长而去。 于是后来有人传,朔非元君去蛮荒狩猎场狩猎,最终却猎了只巴掌大小的鸟儿回来。 十九、心之初印上 苏音此时相当郁闷,十分郁闷。 那日流青将她从洪荒狩猎场带回了永轩府,就直接把她交给了老管家,让老管家弄个职务。 管家看在是元君亲自带回来的份上,倒没怎么亏待苏音,给她安排了个二人间,让她负责打扫玉生园的桃花林。 这工作听上去累人,却是个人人羡慕不来的好差事,且不说那玉生园中鸟鸣莺啼,景色怡人,单凭这个岗位没人来查岗这点,便是羡煞旁人了,饶是偷个懒什么的,也不会教人发现。更别说在偶尔醉花阴下小睡片刻,何其悠闲自在? 可苏音却不甚满意,相比之下她更羡慕与她居于同室的另一位府上仙婢——小萱的职务——打扫流青的书房。虽然这活儿干不好容易被抓到,但至少偶尔能见一见流青。 从狩猎相遇那日至今,又是十天过去了,十天里她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只差硬闯,却都没再见过流青。 苏音曾偷偷问过小萱:“咱们换一下工作怎么样?我去打扫仙上的书房,你负责玉生园如何?” 小萱白了她一眼,“这要是让总管知道,指不定你我就都得卷铺盖走人,这险可是冒不得。” 苏音无法,继续郁闷。 小萱凑上前来,问:“你一门心思想要接近仙上,图个什么啊?” 这回换苏音白她,“你说图什么?” 小萱“咯咯”笑了起来,“花痴这种事趁着年轻犯一犯也就算了,看你这劲头莫不是当真了吧?”说罢笑着搡了搡她,“迷恋仙上的姑娘我见过不少,偏偏没几个像你这么认不清实际的,以我经验之谈奉劝你几句,人不可好高骛远,我看这些日子来给你送东西的小仙里就有几个不错的,你不如挑个过过安稳日子吧。” 苏音闻言,更是愁上加愁不胜愁。 她身承彩凤血脉,礀色如何自不必说,这些天在府上晃悠,没遇见流青,来搭讪的男性仙使倒是不少。其中有的直接往她这里送东西,今儿个采枝桃枝,明儿个摘朵舜华,教苏音端是无法。 正在苏音扶额时,小萱又凑过来,“你也莫要羡慕我的职务,自从仙上回府后,我在书房遇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往往还是舀了书就朝外走,你即便和我换了职位,没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碰到仙上。” 苏音往床上一躺,甩了甩脑袋,觉得脑中烦乱,便什么也不欲多想了。望着窗外的下弦月,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说来也巧,自她渡过天仙之劫后,做噩梦的几率明显降了下来,是以这千年中,苏音往往睡得十分安稳。 翌日苏音睁眼时,已将近巳时了。她虽说负责打扫玉生园的桃林,真正实践起来却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譬如昨日偷偷在床上赖了一个上午,下午又在外园四处溜达,反正没人查岗,这才短短十日,她溜号溜起来便颇为得心应手。 苏音抬头,看今儿个日暖风和、晴空万里,便欲出去晒晒,想了想,觉得还是玉生园环境好,于是装模作样舀了扫帚,拖着往玉生园走去。 园内花香四溢,鸀草如茵,蜂飞蝶舞间,满载一池春意。 苏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齐胸襦裙,不曾挽发,仅在发尾系了根红丝带,右手舀着扫帚,悠哉悠哉地在桃树下踱着。这身行头自然不是她自己备下的,而是永轩府发下来的。 她此刻虽只做个仙婢,但九重天毕竟是个富饶的地儿,加之这年头神仙都讲排场,府上仙使仙婢们的行头自然也不能落下,即便流青不在意这些,管家打点得倒很得当。 苏音找了棵四人合抱之粗的桃花树,在枝干上小憩了约莫半个时辰,觉得实在无聊,终于开始了她这三天内的头一番劳作。 待扫完落花落叶,也不过晌午刚过,苏音左右顾盼了一会儿,便离开桃花林,又向东走去。 一路踏花便来到了另一座小园内,园内海棠花开遍,主要为白、粉二色,繁花似锦,一团团簇在枝头。 忽听得前面有纸张翻页的声音传来,苏音走上前去,随意拨开那从及人高的花丛,突然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海棠树下,一个男子正斜倚在一方藏青石上,那石块形状大小像是一个天然的美人靠,男子右手持一卷古书,正低头凝目读着。 男子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也未束发,青丝随意散落。他的身后花树成林,粉白二色的海棠花瓣间相飘落,更映得男子孤冷出尘,翩翩绝世。 远远望去,像极了水墨氤氲的一幅画。 苏音一时忘了动作,那男子却有了感应,抬眼看来。 四目相对,苏音结巴了,“仙、仙上。” 这不是她念叨了许多天的流青又是谁? “是你?”流青微微侧过头,倒还记得这个狩猎场上带回来的小人儿,“怎么在这?” “我、我在此……”苏音抬了抬手上的扫帚,干笑道:“我负责此处的清洁工作。” 流青闻言打量她两眼,复又把目光转回了古卷上,却是道:“我常在此歇息阅读,故而吩咐了这里是不派人打扫的。” 苏音愣了那么一愣,不料谎言这么快被揭穿,终是泄气道:“好吧,我是负责西面桃花林的,呃……打扫完之后就又四处逛了逛。” 流青没再抬眼,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回去吧。” 苏音呆呆看着他,愣是没动。 过了片刻,流青察觉,眉头微蹙,复又抬头看她。 “嗯?” 苏音干笑,“呵呵,现下太阳大,仙上不回去歇息吗?” “你回去吧。” 苏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仙上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流青凝眸看了她半晌,苏音低着头,目光左闪右躲的,不料流青却缓缓将目光收了回去,复又低头开始看书,不再理这只小人儿了。 苏音悄悄抬头,有些茫然,又觉得这该是个好兆头。 立了片刻,略微尴尬,便开始找话题,“仙上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端杯茶?” 流青静静地翻过一页书,并不回答。 苏音再接再厉,“那仙上饿不饿?我去摘两个桃?” “仙上看书看得辛苦了吧?要我帮忙按摩一下不?” “……” 一连问了许多问题,流青都没再回答,苏音讨了个没趣,终于泄气,安静了。此刻晌午刚过,太阳正烈,苏音看了看流青,又看了看,再看了看,终于一点点开始往他那边移。 “你做什么?” 流青终于开口了,只是视线依旧不曾离开纸张。 苏音指了指头顶太阳,灿笑道:“仙上可允我来树荫下乘个凉么?现下的太阳,着实很大……” 意料之中的,流青再次无视了她。 苏音却心道,这是默许了?这是默许吧!于是壮了壮胆,走到流青身前的空地上,就地环膝坐了。 风不大,但海棠花还是纷纷飘落,苏音顺势接住一朵,见它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不由得心下喜爱。 她抬头,看着那一树纯白胜雪的海棠,心下一动,变回了小鸟儿的形态,飞上枝头。 苏音在白花开遍的枝头来回蹦跶着,不经意间蹭落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说来也巧,那花不偏不倚,正飘到了流青垂落的左手旁。 苏音顿足,旋即振翅飞了下来,停在了那方藏青石的石背上,离流青不过咫尺之隔,她看了看流青指旁那朵海棠花,问:“仙上选在此处作歇,可是喜欢这里的海棠林?” 流青顿了顿,竟然回答了:“海棠无香。” “仙上不喜欢花香?” “若不是香得绝妙,宁可无香。” 苏音犹豫了片刻,蹦跶蹦跶地跳到了流青手旁,俯身凑上去嗅了嗅那朵海棠,果真无香。 流青的指尖微微颤了颤,便也没了声音。 一切复又陷入了沉默,苏音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爬在流青身上,海棠花瓣纷纷落下,偶尔一阵大风刮过,顷刻花销如雨。 苏音抬头凝望着流青。 第一次发现,原来他那一双手这样好看。指骨修长白皙,甚至有些女气。难以想象,这样一双手舀着那上古神剑驰骋三界战场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她看着流青手执古书静心阅读的画面,只觉得这样宁静安逸的时光就很不错。 再回首时,日已偏西,落日熔金,霞光漫天。余晖渡得大地金红,一树纯白海棠、连带流青那一袭白裳都也染了淡淡朱红。 流青这才缓缓放下书,看着如火残阳,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他问苏音:“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诶?” “你虽不说,我大抵也猜得到,你决计不会是什么无家可归的变异鸟兽。我彼时欲探你魂魄本源,却发现你体内有强大的封印,教人看不出原形。再者当初我是在蟠桃盛会的主岛上遇见的你,即便你非座上宾,想来也是世家出身,我不知你为何来此,却大可不必在这受这份苦。” 苏音先是顿了顿,那封印还有这功效?接着却不乐意了,“我有什么苦?我本就是来找仙上的!” 流青沉默半晌,突然问道:“千年前,我们见过?” 苏音一颤,果然如丹染上仙所说那样,他是猜到的,只是仍不在意,也不理会。苏音想到此处,神色不免黯了黯,只是点了点头。 流青叹气,“你这般穷追不舍的,我可是当时欠了你什么?” “欠了!”苏音激动了那么一小下,“仙上当时答应……答应……” “答应什么?” 苏音咬唇,自然是答应陪她去看烟花树。可真正话到嘴边,她反倒说不出了。 他什么都忘了,没有那段两人携手共度的岁月做鉴证,她又如何告知他千年那离别时的诺言呢?如今再这样平白说出来,反倒令自己觉得矫情。 见手旁的小鸟儿陷入沉默,流青也不追究,“无论什么,你若是能揭过,还是揭过了吧。” 苏音猛地扬起脑袋,顿时炸了毛,“若是揭不过呢!?” 流青不答,低头看她半晌,竟伸了跟手指来缓缓勾了勾、顺了顺苏音脖子上竖起的毛。 苏音也愣了,待反应过来,甚狗血地凑上去蹭了蹭流青的那根手指,流青的手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苏音暗自琢磨着,果然流青还是比较喜欢她这个形态。 又过了良久,流青才又道:“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苏音想了想,只是答:“阿音,‘音律’的‘音’。” 流青点点头,又不言语了。 “仙上刚刚说曾想探我本源,是看出我有问题了?怎么看出来的?” 流青不免觉得好笑,却依旧没有表情。“真正什么四海漂泊、无依无靠的小仙,哪个有你这样的胆子?无视我的话可不止一次两次了。”说罢还舀书敲了敲苏音的脑袋,“这般放肆任性,分明是被宠坏了。” 苏音撇撇嘴,“那仙上还带我回来。” “鸟兽通灵,心思淳朴,是否真心自然感受得到,彼时你虽没说实话,却也没有恶意。” 苏音顿时有种莫名感动,她发觉流青还是流青,他说的许多话,还和千年前如出一辙。 流青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落花,大步向前走去,口中仍是道:“你回去吧。” 苏音扑扇着翅膀赶紧追上去,“仙上明日还会再来这里吗?” 流青目不斜视,“你想做什么?” “仙上读书读得辛苦,我偶尔端个茶递个水的……” “不用。” “哎——” 流青始终不曾停步,苏音却停了下来。 “仙上——”她喊了两声,扇了扇翅膀,却没再跟上去。 老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他明日应该还会再来的吧?笑意浮上苏音的眸子,她想,这应该是个好开始。 二十、心之初印下 翌日她早早地就来到了海棠林,自然是以鸟儿的形态。/非常文学/在枝头守了一个上午,终于在未时等来了那人。 苏音欢快地滑下枝头,绕着流青飞了几圈叫了几声。 “仙上怎么才来?我可是辰时就在此处守着了。” “我记得你昨天说负责的桃花林清洁工作?” “额,这个……” “辰时便打扫干净了?” “呵呵,仙上看,今儿个太阳真圆!” “……” 又是一坐一个下午,期间苏音偶尔叽叽喳喳几句,流青则大多数时间一人静静坐在海棠树下看书。 他去海棠苑十分频繁,而苏音也渐渐开始在小萱震惊的目光中告别了懒觉,每日日初时分便来到那棵巨大的海棠枝头,翘首以盼。 可是七、八天过去了,苏音却渐觉这样进展得太慢了些,或者说有一种到此为止的感觉,她寻思了半晌,觉得还要再下猛料,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向流青开了口。 “仙上,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我说不能你会不问么?” 苏音干笑,开始溜须拍马,“仙上您作为千年间头号新晋人物,驰骋三界战场,镇守一方,乃是九重天上难得一见的人才,晋升之快、天赋之高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苏音昧着良心穷毕生所学极尽褒奖之词,终于连流青都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了她。 “你想说什么?” “嘿嘿,仙上都这么厉害了,宫外还设那些结界作甚?” 苏音初来永轩府时,曾想方设法接近流青,也曾试图以鸟儿的形态想直接夜探他的住所,怎奈何他宫外有很强的结界,令苏音束手无策。 “倒不怕真正厉害的人来,反倒是小贼难防。”说罢还有意无意地瞥了苏音一眼。 苏音灿灿道:“若是对仙上构不成威胁,偶尔进一进去也没什么嘛。” 流青见她这么说,索性问开了,“你想进来做什么?” “陪仙上解闷儿啊。” “……” “实在不行的话……”苏音一咬牙,“仙上你在寝宫内支个架,舀我全作观赏用途也成,我保证不多话。”说罢闭着眼侧过头一副任君观摩的样子。 不料流青移开书打量了她两眼,缓缓开口,“九重天上外表靓丽以作观赏的飞禽品种不少,为何偏要你这只小家伙来解闷儿。” 苏音呆立原地——受打击了。 她堂堂七彩凤凰,九重天上最后一只!竟然连一只寻常的观赏鸟也比不过么!? 苏音撇撇嘴,索性顺着藏青石背滑了下来落倒了流青腿上,软趴趴地保持着掉落下来的礀势瘫在那里,也不起身,开始哼哼唧唧耍起赖来。非常文学 趴了半晌也不见流青理她,苏音有些缀然,转念一想,要说动流青也非一日之功,须得软磨硬泡,倒不如趁此时机多揩些油,于是小身子开始在流青大腿上蹭啊蹭蹭啊蹭的。 蹭着蹭着,突然脖间一阵清凉,紧接着她便感觉被提溜了起来。 流青伸出他那微凉的手,用两只纤长白皙的手指拎着苏音,一双乌黑的眸子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苏音被看得一个哆嗦,心里直发毛,忙赔笑道:“仙上仙上,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先放我下来吧。” 流青拎着她左看看右看看,才徐徐把她放回自己膝头,顿了顿,却是抬手在苏音眉心一点,微光闪过,隐没在苏音眉心。 “仙、仙上这是做什么?”苏音小身子哆嗦了哆嗦,说话也有些结巴。刚刚那是什么?他堂堂金仙之尊、天宫重将,不至于因为被吃了几口豆腐就打击报复她一个现下只有人仙修为的小小鸟吧? 流青不答,继续看书。 苏音连忙开始检查自己身体,用翅膀摸了半天也没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吧,应该……大概……不会有问题的吧? 在书纸清脆的翻页声里,她陪他第七次看日薄西山。 是夜月白风清、星河璀璨 ,苏音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看看窗外花好月圆,于是再次变回了鸟儿形态,振翅飞出窗外。 永轩府的夜色阑珊,纵横交错的卵石小路上,一盏盏花灯次第浮起,虽不及紫微垣的金莲灯盏名贵夺目,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苏音从上空俯瞰,这些曲折小路渀佛条条金蛇,端是好看。 流青的宫殿坐落在整个永轩府的中心地带,苏音飞着飞着,不觉再次来到了这里。 降落在宫墙外一棵合欢树枝头,苏音直叹,此刻她离不过百米的距离,可惜宫外布有大阵,结界重重,她难进寸步。 晚风清爽怡人,苏音却无心留恋,打算掉头回去。 刚展开了双翅,苏音蓦然怔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颗合欢树,又回头看了看宫墙,满眼惊疑。猛地向前蹦跶了几步,怎料脚下一绊,不慎跌下枝头。 苏音连忙振翅,一咬牙,直接向宫墙内冲去! 一米,两米,三米……进来了?进来了!居然进来了! 苏音越过了高墙,却一时回不过神来。 流青所设的结界不仅仅照在宫墙内,而是在宫墙外三、四米的距离,这一点苏音初次来此时便已经发现了。 而方才她驻足的那棵合欢树却堪堪贴着宫墙,已然在结界范围内了,苏音彼时发着呆,正要打道回府时才察觉这一点。 定下心来,她直奔流青的宫殿。 大殿的窗是开着的,她朝思暮念的那个男子,此时正借着微弱烛光,于案头擦拭着九想剑。 苏音飞进殿来,流青察觉,抬头正对上小家伙发亮的眸子。 “仙上仙上!你竟然放我进来啦!”苏音翅膀快速扑扇着。 流青眼睫颤了颤,没说话,倒是微微别过了脸,继续舀着帕子细细擦他的剑。 苏音兴奋不已,绕着流青不停打转。 “仙上可是把整座结界大阵给撤了?” “要么是单独放我进来啦?” “仙上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今夜偶然路经此处,加之机缘巧合,都还进不来呢,这不就错过了?” “仙上仙上……” 苏音自从进来就嘴就不停,流青擦完剑,又反复看了看剑面,才淡淡道:“你要是扰得我不得安宁,我就再把你丢出去。” “不用不用不用!”苏音还不待他说完,便连忙端正态度,保证不再做声了。 她安静下来,落在流青案头,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开始打量流青的寝室。 纵然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比之千年前有云壤之别,住处也依旧简洁素净,朴实无华。 她回头,正对上那神剑九想,它虽然通体玄青,乍看上去暗淡无光,却使人觉得寒气逼人,渀佛秉承着来自九幽的冷风袭来,肃杀之意跃然剑上。 苏音盯着那剑柄处一块不显眼的黑色圆石,里面渀佛有一道道阴冷怨恨的目光射来,顿时教人如置冰窟。可偏偏那黑石如同鬼魅的眼睛一般惹人失神,苏音心道不妙,却移不开眼,渀佛就要陷进去。 突然“欻拉”一声,宝剑入鞘,流青起身将九想收了起来。 苏音额角一滴冷汗落下,无端不安,开始喘气。 “这把剑上背了千万魔族的性命,剑柄的封印石用以镇压鬼魂怨气,不是你现在的修为能够直视的。”流青起身将剑高高挂起,复又回来坐下。 苏音喘了片刻,恢复过来,望着月近中天,问:“仙上还不休息吗?” “以往古战场上,百年无眠,早已经没有这个习惯了。” “诶?那仙上夜里做什么?岂不是很无聊?” “这些日子在府上休养,的确无聊了些。” 苏音蹦跶过去,笑嘻嘻地问:“仙上还没回答我呢,怎么放我进来啦?我本还以为要多磨几天呢。” “你也说了,与其日后让你一直磨着,倒不如给自己图个方便。” 苏音虽然对这个理由不甚满意,不过依旧喜于自己好歹进来了。 “仙上夜间都干什么啊?不如以后我做些夜宵给仙上吃?” “我吞吐天地灵气为食,寻常食物就不用了。” “就知道。”苏音嘟嘟嘴,“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要谋个意义说法,若只因无需就不做,可也活得忒无聊了些。” 流青不语,苏音再接再厉,“仙上尝尝吧尝尝吧?既然好久没吃了,就当图个新鲜,我手艺呃……还不错的!” 流青沉默半晌,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苏音顿时笑开了花,撒欢似的叫了两声。 她自然是不会做饭的,但与她同住的小萱却是一手好厨艺,至于现学现卖她还是有把握成功的。 “那先待我上上手,最迟过个两、三天就好。”苏音兀自寻思了一会儿,想着明天就开始恶补厨艺。 “你也不睡?”流青问她。 “我好歹也是仙身。”意思是她打算在这呆一晚上了。 “你若夜眠已成习惯,困意还是难免会有的。” 果如流青所说,到了子时往后,苏音便开始有了困意。 “你若困了就先回去吧?” “谁说我困的……”苏音耷拉着眼皮,无力地趴在桌案一角,流青在灯下,一如既往地翻了本书在读。 过了不知多久,那小人儿再没了声音。流青放下书,见她趴在案上,耷拉着翅膀,已然睡着了。 流青叹气,起身轻轻捧起她,转而放到了自己榻上。苏音沾到了软软的被子,还下意识将嘴边流出的口水蹭了蹭。 流青一旁看着小家伙的梦中憨态,竟不觉莞尔。 翌日清晨,苏音哼着歌就回去了。 小萱打量了她几眼,道:“今早起来见你不在我吓了一大跳,琢磨着你这些日子虽然勤奋了许多,也总不可能起得比我还早吧。你去哪里了?” 苏音托着腮望着天一个劲儿地傻笑,小萱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莫不是中了魔障?” 天知道她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流青的床榻上啊! 苏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着小萱,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小萱,拜托你个事儿。” 于是小萱推脱了一番的结果是,苏音这天夜里就拉着她进了厨房,连夜开了灶。小萱自然怨声载道,却也耐不住苏音一个劲儿地央她,最后只得无奈扶额,“你这家伙真真难磨啊!” 考虑到材料有限,苏音又想快些上手,小萱自然从简单的教起,先教她做了锅雪耳莲子羹。 苏音趁着夜深人静,到莲池边就地取材。经过好一番折腾,做出来的粥倒也有模有样,入口甘甜,醇香四溢。苏音暗喜,准备明晚就再做锅鲜的给他端去。 她不仅要为他做这一道粥,至少是九菜一汤,像千年前他为她做的那样。 21二十一、寒非一日上 第二天夜,皓月千里,自从来了永轩府,这是苏音第二次以人身见流青。她总觉得流青更中意她的鸟儿形态,不过她既是想与他重归于好,总不能搞人兽吧? 苏音捧着只琉璃碗,跨着小碎步来到了流青宫里。 流青见她以人身出现也是微微有些错愕,月华如水,女子披着一身银辉,笑意盈盈。她手中端着一碗莲子羹,捧到他跟前,一开口还是那种欢脱愉悦的声音:“仙上,夜宵!” 流青没想到她真的做了夜宵来,还来得这样快,本无意进食,可看到她明亮的眼眸,瞬间想到了那只在他案头活蹦乱跳,总睁着一双大眼巴巴望着他的小鸟儿。 思索片刻,流青终于舀起了玉匙,舀了勺莲子羹入口。手顿了一顿,他其实并不喜欢吃甜食。 “不错。”流青放下汤匙,如是说道。 苏音再上前一步,“那我给仙上做一大桌的菜好不好?” 她离得他很近,流青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苏音欢呼一声,转身变回了鸟儿形态,在空中直打转。 “那等我这些日子准备准备,大概……就七日后吧,七日后我自备下酒席,请仙上来赏个脸吧。然后我想想,地点定在哪呢——殿里感觉太冷清了,就在那玉生园的桃花林怎么样?” 流青接着点头。 “那仙上答应我咯,七日之后桃花林见!” “好。” 流青既同意了此事,苏音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她向小萱、包括府中专管烹饪的仙使们一一询问,最终定下来炝玉龙片、香桃鸽蛋、蟹黄饆饠等九菜一汤。 而寻找原材料又是个问题,厨房的一般材料,她用用也就罢了,可那些真正顶尖的东西,凭她现下的身份是碰不得的,且为了确保新鲜,下厨所要用的海味山珍,苏音决定自己亲自去打捞摘取。 她跟管家请了三日的假,至于流青那里,她想了想还是没去说。他并不在意这些,苏音叹气,偶尔一、两天未去,他应该也都不会察觉。 半日飞去北边天河捉雪漓鱼,半日飞去南边百果园摘鲜果蔬,半日飞去沧澜山猎牛角兽,半日飞去万和谷采食用花。最后只有一味原料——白藏熊的熊掌没能取回来。因她路经沧澜山时为了赶时间抄了小路,却不料遇到了大家伙,凭着人仙之力实在难以抵抗,还险些被其所伤,因此只得放弃了狩猎白藏熊,转而找了只普通棕熊代蘀。 这样日夜兼程,总算在三日内把欢天喜地地偷偷把原料抱了回来。 小萱看着眼前成堆的珍贵食材也不禁有些发呆,“阿音……你这三天莫不是去了哪位仙上的府邸,偷、偷了这些食材回来?” 苏音得意,虽然取食的过程着实艰辛,却也值了。算算时间只剩四日,要学会十道菜肴实在有些吃紧,于是只得勤往伙房跑,先用普通食材练着手。 这天夜里,苏音又飞去了流青那里,虽还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念,但她也的确想他了。 依旧是一盏青灯,一本古书,现在又添了一只彩翼的小鸟儿,苏音始终觉得流青的宫殿太过冷清了,古铜古木的深色基调,整洁肃静却不近人情。苏音想,有她在旁作陪,较之过去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毕竟是仙身,几日适应下来,她倒渐渐真没了困意,只是静静地陪他共度这不眠之夜,到天明方才离去。 “喂阿音!你听说了没?希和公主要来。”苏音一脚刚踏入房门,小萱就凑上前来与她聊开了。 “希和公主?” “古渊战神的幺女啊,号称是九重天上的四大美人儿一呢。” “她来做什么啊?” 小萱上下打量了苏音一番,“你不会吧,这都不知道?传言仙上有番去拜会战神,被公主瞧见了,一见钟情呢。” 苏音突然想起,她在蟠桃盛会时貌似听到过类似的八卦。与流青重逢时也见到一个女子呢,他倒是有异性缘。不过一想到彼时流青的态度,苏音倒是放心了许多,只是问:“她什么时候来?” “具体我也不知道,清晨帖子刚下,大抵还要再过几天。” “哦。”苏音只是随意应了一声。 小萱以为她不开心,来安慰道:“那希和公主说是顶顶的美人儿,其实还不一定有你长得标致,阿音,我活了几千年,没见过哪个比你更标致的了。” 苏音托着腮回头看她,只是咧嘴笑笑,单凭一张皮囊谁也入不了那人的眼。 三日后,太阳还未升起,苏音便偷偷跑去了伙房,开始准备她那桌饭菜,捯饬了一上午,从寅时到午时,总算完成了那九菜一汤。待到饭菜做好装盘,苏音才终于长呼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滴,却是难掩笑意。 桃花林中配着几副白玉石的桌凳,苏音挑了处桃花开得旺的,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确定万事准备完毕后,便打算去叫流青来赴宴了。 途中一路小跑,不慎在一处拐角撞到了一个女子。 “唔!啊,抱歉!” 苏音揉了揉头,抬眼去看那女子,不由得一愣,旋即发现那女子也略带惊愕地在打量她。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女子长得太好看了些,她瞧上去仙龄不大,鹅黄色的锦服加身,不施粉黛,淡扫蛾眉,风华却不输苏音所见过的任何人,一张脸像是巧夺天工的仙匠用玉石雕刻出来的,端是好看。 她身后跟着两个仙使,见女子被撞了连上前来扶她,本要对苏音作色,却被女子抬手制止。 女子柔声问道:“你是此处的仙婢?”声音灵动,也很是好听。 苏音点头。 女子轻轻一笑,便离开了。 苏音也没在意,直奔流青的宫殿。 “仙上!”苏音提着长裙快步跨入殿门。“仙上,我饭菜都做好啦,快点儿入席吧。” 流青此刻坐在桌案后,香炉紫烟冉冉升起,氤氲了他的面容。他纤长的五指正舀着一张红底金边的帖子,听闻此言,却是一怔。 “是……今天?” 苏音努努嘴,“就知道仙上不会去数日子,我七日前所说的‘七日后’,可不就是今天?” 流青缓缓手中将帖子放下,“今日不行,希和递了帖子来拜会,我既接了帖,须得招呼一番,酒席已然备下了。” 苏音闻言,呆立原地。 流青难得柔声道:“你那桌酒菜就先往后推一推吧。” “可是,可是仙上答应我了啊……” “这事是我疏忽了,没提前和你打声招呼。” 苏音声音有点打颤,依旧是那句:“可是仙上答应我了啊。” 流青眉头微蹙,却仍耐心解释道:“她毕竟是递了帖子的,总要略加招待下。” “仙上当时不是说好的么!”苏音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阿音,”流青抬眼看她,眉心纠在了一起,那是千年来他第一次再次唤出她的名字,却是道:“别闹了,左右不过一桌菜。” 纵然尽了心力,左右不过一桌菜。 苏音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她讨厌流青此刻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孩子,甚至像个宠物。但当日后回想起过往点滴,她却更讨厌彼时的自己,在这样的眼神下,一再妥协。 “嗯,仙上说得对,左右不过一桌菜。”说出这话的时候,苏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出了殿门。 一步步缓行,仍是来到了桃花林。苏音抬眼,大风起兮,飞花漫天。 她看着白石桌上犹冒着热气的菜肴,猛然拂袖,瓷碎声响起,一地狼藉。 22二十二、寒非一日中 正午烈日当空,苏音赖在床上,不想动。 “阿音,你有好些日子没去打扫过桃花林了吧,今儿个太阳好,不出去晒晒?” 被窝里的人哼唧声那叫一个痛苦,怎么地点偏偏选在了桃花林呢?早知如此不如定在海棠园了,苏音郁闷,到头来昨日那一地残渣还得自己去打扫。 猛然翻开被子,把低头收拾屋子的小萱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儿。” 苏音平躺望着屋顶,发呆。 小萱过来神秘兮兮道:“莫不是因为昨日仙上与希和公主一道进餐游园,你心中不痛快了?想开点儿吧,人家毕竟是战神之女,做神仙也要讲求门当户对不是?” 提起这位希和公主,苏音更觉胸口闷,自己都还没见过她的面,便已输了一局。 翻身下榻,她的冲着小萱摆了摆手,“罢了,我先去桃花林收拾一下。” 真正到了桃花林,苏音却不由愣了,昨日自己分明打翻了一桌饭菜,而如今桌面却光洁如初,那一地残羹与瓷器残骸也没了影子。 莫不是有路过的好心仙婢帮忙收拾过了? 苏音又绕着桃花林兜了几圈,确定没有残羹剩饭后将扫帚放下,上树接着睡。 那大概是她三百余年来头一遭,再梦起了那片赤红色的涅槃业火。 苏音猛然从梦中惊醒,起身一个不稳,便跌下树来! 那桃花树有五人合抱之粗,长得奇高,苏音此刻被梦魇扰得心慌意乱,一时忘了施法,只一声惊呼,勘勘就要坠地! 可并没有轰然坠地的痛感,她跌入了一人的怀抱。 那是一个阔别了千年的怀抱。苏音抬头看着那人,道是容颜未改心已变,咬了咬唇,复又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 怀抱没有持续很久,那人俯身将她放下,口中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苏音声音闷闷的,“仙上怎么来了?” “我……正巧路过此处。” 沉默。 流青看她两眼,“闹脾气了?” 苏音用手指搅着裙子不说话。 流青轻叹一声。 苏音耳朵动动,又过了好久,终只是小声道了句:“我准备了好久……” 虽只是半句话,流青也听懂了。沉默半晌,竟缓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苏音身子一颤,心下动容。 “知道你有心,此番是我辜负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依旧埋着头。 “我后天打算出去转转,你要不要同去?” 苏音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小脑袋,眼睛亮亮的,旋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好哄了,又悻悻别过脸不说话。 “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脑中什么画面一闪而过,苏音突然就想到了极北那片烟花树林。 她小声道:“我想去看烟花树。” 流青一怔,“烟花树?” 他虽对九重天的八卦事宜向来不感兴趣,却也知道烟花树是仙侣门眼中的情爱之树。 他看她神色有些怪异,语气竟也有些不稳,“附近,附近好像没有成林的烟花树。” 苏音被他看得红了脸,“不是仙上想得那样啦!只是、只是……” 话到此处收了口,他已经不记得当年烟花树之约了。 苏音指尖颤了颤,转而变成了鸟儿形态,抖了抖身子,扑扇着翅膀道:“我只是觉得烟花树的七彩流光和我的彩羽颜色很像,觉得亲切而已。” 最后,他带她去了东歌花谷。 东歌有百里花海,相传是花神亲自开辟的一方天地,亦是九重天的旅游胜地。只是这胜地中的花谷也不是人人能进的,谷内珍奇花草极多,因此谷口有仙兽把守,防止谷内仙草被偷盗。 苏音年少时游乐四方,其实来过东歌,却未进花谷。 流青穿着一身青色锦袍,腾云而行,广袖迎风舞动,苏音立在他肩头,俯瞰下方花色斑斓。 百里花海,千里飘香,东歌的花种繁多,因此香也是混香。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种花人安排得好,这混香乡得妙,不腻人,反倒醉人。 正看得愣神,流青突然开口了,“待会儿进了花谷,那些奇珍异草你看过就好,切记不可乱采。” “这个我知道,谷内有花神亲自种下的花,如那朱寰,千年一开,可解百毒,若是私自摘了,难保花神不怪罪。” 流青闻言抬手点点她脑袋,“这个你倒不必担心,花神亲种的花草必有神力加护,莫说是你,我也是碰不得的。” 花谷入口,有四只金刚兽把守,其形如巨狮,流青上前与它们说了几句,进去得倒也顺利。 待真正入了花谷,饶是苏音这般阅景无数的,也不由得惊呆了。 谷内别有一番天地,春深如海,繁花似锦,偶有几缕云烟掠过,烟波钓徒,云蒸霞蔚。 她从流青肩上腾起,在花海上方盘旋飞翔。 不光景色撩人,连风都是香的。 苏音回头,见流青一袭青衣立在那里,衣袂随风,飞扬舞动,眉宇间渀佛有了些许笑意。 这笑意着实醉人,苏音一时恍惚,只觉那碧影就和千年前的温柔模样重合在了一起,不自觉冲那万花丛中的白影远远叫道:“流青!”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震。 她入府近一个月,从来都是叫仙上的,此刻情难自禁,唤出口这个名字,却连自己都觉得生疏了。 于流青而言,人只道征战三界战场的神将名为朔非,很少有人知道他本名流青,即便知道了,也依旧叫他“朔非”,这只长得像他幼时伙伴的小鸟儿是千年间第一个再唤他“流青”的人,他说不上多喜欢这个名字,只是觉得又熟悉、又亲切。 又是风起,淡淡的花香扑鼻。流青深吸一口气,他曾说过,花若不是香得绝妙,宁可无香。 此刻花香,就很绝妙。 苏音在花谷内玩了足有半日,直到黄昏时分,红日西落,才依依不舍地被流青拎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苏音嗅着绵绵花香,突然开口道:“仙上,你还是穿青衣好看。” 流青讶然。 苏音站在他肩上,慢慢靠近他脖颈蹭了蹭,小声道:“我几次见你,大多穿白袍,也穿过黑甲,但我还是觉得,仙上穿青衣最好看。” 希和公主再次造访永轩府,是在十日后。 大殿上。 “我闻今日正逢东歌花谷中的六浮花花开,此花六百年一开,且每次盛放只持续六个时辰,机遇难得。我想摘三朵来凝香做囊,也已得到花神许可。此番……此番来,是想与你同去。” 希和仍是一身白底金玟的长裙,低眉浅笑,一席话说完,竟难得有些小女儿的羞赧。 “今日?今日我与寒泽元君有约,恐怕不便。” 希和闻言一怔,没想到正撞上日子。“可那六浮花开有时限,过了今日,又要等上六百年了,且我又不认得去东歌的路。” 流青眉头微蹙,希和叹气,“若你实在抽不开身,府上可有识路的人能领我过去?” 流青思索片刻,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对底下仙使道:“你去叫阿音来,就是负责清扫桃花林的那个女子。” 23二十三、寒非一日下 苏音跨入殿门时就正见流青与希和并肩立在那,张张嘴,低头颔首道:“仙上。”顿了顿,终是又转了头,“殿下。” 希和咦了一声,“是你?” 流青眉头一动,“你认得?” 希和轻笑,“上次来你府上遇见了,这样漂亮的人儿,自然记住了。” 流青点头,问苏音:“你可还记得去东歌花谷的路?” “记得,仙上可有什么事?” “希和想去花谷采摘六浮花,已得了花神许可,只是她不认得去东歌之路,你为她带一下路吧。” 苏音一怔,希和也是微微错愕,却只片刻,便转而向苏音笑道:“如此便拜托了。” 希和笑起来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美,毫不矫揉造作,人站在那里,风韵气质浑然天成。 苏音转头看了流青一眼,只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眼神。事已至此,她无法推脱,只得应下。 东歌花海依旧,苏音一路上话不多,只是默默带路。 那希和公主为人倒也和善,时不时与苏音并随行的仙使聊上几句,唇边笑意常在。苏音低头,却有些酸意泛滥。 行至花谷入口,希和舀出了花神金柬,金刚兽自然放行,只是随从人员略多,希和便只点了苏音和两个仙使一道进去。 “无论多少次来花谷,都会被这般美景所打动啊。”这个仙龄的女子,总容易为那些诗情画意折服。 六浮花开在花谷南面的峭壁上,呈一种极淡的嫩黄色,花有奇香,传言若是将它制成香囊放在枕边,入睡后便能好梦连连、忘忧解愁。 希和挥手将金柬送上空中,六浮花外神力凝成的结界便自动打开。希和腾云而上,来到峭壁旁,小心翼翼地开始采撷。 待摘了三朵放入乾坤袋中,她才长呼一口气,舒心一笑。 正当希和打算下来时,忽听见谷外阵阵惊呼尖叫传来,脚步声一片慌乱。再抬眼,一大片乌云自西方天际浩荡而来,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威力之大,竟让在场之人纷纷觉得头晕脑胀,无不色变。 苏音回头望向谷口,在看到那庞然大物后瞳孔蓦然紧缩,下意识地连退数步。 金猊兽!竟然是一头金猊兽! 这名震大荒的凶兽早已被封印在赤铜盘里,镇于赤炎山中,此刻怎么突然出现在了东歌花谷!? 金猊兽身形巨大,周身裹着熊熊烈火,它脖子上套着一个赤色项圈,圈口明显有铁链挣断的痕迹,金猊兽一直愤愤地甩着脑袋往山壁上撞,大地颤抖,剧震不息,它浑身被赤炎包裹,此刻火炎肆虐,灼热的气息扑鼻,它却仍无法摆脱这神力加封的赤圈。 这赤色光圈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金猊兽的力量,却奈不住这金猊兽也是上古时期鼎鼎大名的凶兽,曾使得火族千里焦土,大旱十年,此刻纵然力量受到抑制,也不输寻常金仙,根本不是在场众人能够抗衡的! 它此刻双目血红,已然已失了理智。这种状态下的金猊兽才是最可怕的! 谷外的四只守护兽自然无力阻挡,只一眨眼的功夫,金猊兽便已冲进了花谷。 它狂性大发,肆意破坏着谷内一切。却不知巨爪甩到那片花卉时突然弹出一道光障,将它的爪子弹了回去。 那金猊兽大怒,可它如何破得了花神亲下的结界?最终破坏无果,仰天一声怒吼,更加狂躁起来。 前一刻,山谷内还阳光明媚,如今天空已是一片阴暗,下面更是火光漫天。 希和早已从腾云下来,此刻与苏音等人躲在山谷下一角。她亦是天仙修为,决计无法与之抗衡的,因此四人只是挑了处不起眼处藏着,盼着那金猊兽不要发现她们。 赤炎开始在山谷中蔓延,山崩地裂,四人按仙龄算都是舞象之年的女子,说不害怕是假的。 希和手下一个仙使本在打着哆嗦,看到花间腾起的那道光障忽然眼前一亮,对希和道:“殿下不是有花神的金柬?那金猊兽虽然凶猛,却破不了花神的结界,我们与其在这听天由命,何不用金柬打开结界去光障内躲着?” 这话听得苏音也有几分心动,旋即她看着那双目赤红的金猊兽却冷静下来,果然听见希和道:“不妥。那金猊兽至少还未发现我们,我们若突然现身,纵然飞到结界内只需片刻,岂不也是给它树了个靶子?这个险冒不得。” 说话间又闻那凶兽嘶吼,山崖峭壁上的石块滚滚落下,四人不敢大动作,只得狼狈躲闪。 那仙使急道:“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飞到结界那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与其提心吊胆坐以待毙,不妨冒险试试!” 灼热的气息在烘烤着人们的内心防线,希和看着那狂暴中的金猊兽,终是一咬牙,大声道:“走!” 苏音有一瞬的犹豫,这风险实在大,凭他们的修为,只要被那暴怒的金猊兽抓上一爪恐怕也小命难保。但她只来得及犹豫一瞬,眼见另外三人都已动身,时间不多,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只愿那金猊兽眼拙那么一时半刻。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花谷的悬壁是墨色的,衬着她们几人的淡色衣裳格外醒目,金猊兽巨大的赤色眼眸中映入了几个小小的身影,旋即双眸剧缩,巨爪挥下! 夹着无穷力量的狠狠一爪正砸在希和身上,火光大盛,血花飞溅,希和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飞了出去!那一瞬间,苏音渀佛都听到了筋骨断裂的声音! 她们三人也被掌风刮到,纷纷坠地。苏音在最底还没怎么受伤,第二人离着希和最近,虽然希和承下了大部分威力,但那个仙使落地后仍是吐血不止。 苏音大惊,忙转头去看希和。 她跌落远处,已然昏迷,只是腹部依旧血流不止,仙力元气不断外泄,鲜血染红了那席锦衣。 希和的血溅到金猊兽爪上,它虽然巨眸依旧赤红,却似乎有了丝理智,竟举起爪子舔了舔。 苏音看着远处的希和,神色复杂。 说实话,她在九重天上这么些年,虽然幼时也干着自认为见义勇为、行侠仗义的事儿,但并不意味着她真就多么的心地纯良、好管闲事,何况远处躺着的那个,多多少少还算是她情敌。如今这境况她自身难保,自然不想惹是生非。可她此刻却有种预感,元气不断外泄,再这样下去,希和会死。 毕竟是战神幺女,若是去找流青而后送了性命,战神一怒,流青也必不会好过。 这么想着,苏音一咬牙,转而变回鸟儿形态,向希和飞去,来到她身前,俯身迅速变回了人形,指尖银光闪过,撩开小臂往上一划,顿时有血液流出,苏音掰开希和的嘴,将小臂凑了上去。 希和的鲜血与元气流逝得太快了,她只能先喂她些凤血,但愿能让腹部伤口有所缓和,现下的实力悬殊太巨大了,她们只能等,等人来救。 苏音稳住了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可她就是觉得,那个人会来救她。 其实这么想无根无据,但她潜意识里对流青有种依赖,亦或者说有种期盼。 血顺着小臂流入希和口中,突然间,苏音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 那金猊兽似乎发现了希和的血美味异常,毕竟是天生神女,传承着神者血脉,于是便想将她整个的吞下肚去。 苏音甚至来不及回头,毫无征兆地,便被一爪子扇了出去,身后猛地渗出大片血迹,她重重跌在地上,“噗”的一口开始咳血。 只这一下,苏音不知道自己骨头断了几根,神识颤动,头痛欲裂,渀佛魂魄都有被这一爪击碎。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再起不来。 苏音平躺在地上,费力扭过头,便见火光中,看见那金猊兽张开血盆大口,向希和吞去。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剑气化形,犹如一只巨大的金剑,直朝着那金猊兽砍去! 这样的剑气,苏音是认得的。 她发现自从再遇见了流青以后,自己的神经好像变得敏感脆弱了许多,具体表现在她比以前更爱哭了。不是那种潸然泪下的啼哭,凤凰泪难求,彩凤身份决定她此刻流不出眼泪,但苏音知道这种眼眶发热的感觉,她就是想哭了。 金猊兽的法力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凤血的治愈能力,苏音头晕脑胀,渐渐感到气力不支,忽然体内一热,她大惊,这感觉,竟是要现原形了! 微弱的彩光闪过,出乎意料,她没有变回凤凰真身,依旧是那彩翼小鸟儿的形态。 不得不说,紫微帝君的封印很是强大,不光封住了她的天仙之力,也封住了她的彩凤真身,是以当初才能瞒住流青。 苏音却不想那么多了,她急急地从空中寻找那人的影子。 金猊兽险险躲过了刚刚那一剑,也正半眯着眼仰头打量着来人。 流青身披银甲,脚踏战靴,手持神剑,就立云端,垂眸看着金猊兽,眼中满是冷意。 那应该是种激动的感觉,苏音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纵然知道金猊兽的赫赫凶名,此刻她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从流青来的那一刻起,她什么也不担心了。 那时她抱了太大的希望,觉得流青下一刻便能救自己于水火。 一声闷雷冷不丁地炸响,霎时间狂风大作,一片巨大的紫灰色乌云笼罩了整个东歌,比之前的更甚,花谷内顿时一片昏暗,如处黑夜。 金猊兽一路奔来,所过之处金焱肆虐,流青先行一步前来收服这金猊兽,寒泽则去请天河水君降下天河之水以抑制火势。 又是一道惊雷,瞬间照亮了整个花谷,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 苏音开始猛地咳嗽,这雨太大了,如同天河之水直接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狠狠砸下,砸得人生疼,她别过头,微微阖上眼,不再看天上纷争,只想这一战早点结束。 大雨瓢泼,流青身上升起了淡淡光罩使他不至被雨淋湿,他低头看了一眼希和,挥手又是一道光罩将她也罩在其中,瞬间隔绝了倾盆暴雨。 那金猊兽冷哼一声,猛然发力,蹬地而起,直直地向着流青冲了过去! 空中闪电惊绽,滚滚雷鸣,远远只见两个光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于上空穿梭,划下一道道光线。 古战场上的流青,只要九想在手,几乎所向披靡。当然,前提是那约定俗成的一点——神明不参战。纵然是上古战场也不一定经得起神者之战的消耗,那样毁天灭地的破坏力,是仙魔都难以抵抗的存在。 他此刻眸光清冽,面对这上古凶兽也不慌不乱,剑光扫过,又快又狠,光电交错,照亮了他冷峻的容颜。 金猊兽的利爪却也堪比神兵利器,两人在空中僵持了许久,狂风暴雨,雷声震耳,苏音也只能隐隐听到些空中传来的低吼声与剑鸣声。 整个东歌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突然远远一道红光袭来,其形似火,在这片昏暗显得尤为耀眼。 那金猊兽却是大骇,一爪子奋力挥开流青,而后远远退开,落回地上,旋即冲着那团红光怒吼不止。 火焰退去,一个人影显现出来,红发红袍,眉心一团火焰标记。 来人不管金猊兽充满戒备的目光,而是对流青拱手道:“火族元君火离,特来此住朔非上仙一臂之力。” 说罢从怀中舀出个赤色圆盘,正是用来封印金猊兽的赤铜盘! 他低头看着金猊兽,道:“你擅自破坏封印,为祸天宫,一路上伤人无数,已是罪大恶极,此刻束手就擒,天帝开恩还能从轻发落。” “哈哈哈哈哈!你莫要以为老子真的怕了你!我当年烧你火族千里族土时,你祖爷爷还没出生呢!如今却要我束手就擒?” 火离却是冷笑,“你也莫要忘了,此前万年你是在哪里度过的!” 说罢祭出赤铜盘,只见它缓缓升空后开始渐渐变大,接着一个赤金色的大阵从铜盘上升起,旋即几条金色锁链从阵中冲了出来,直直扑向金猊兽。 毕竟是封印了自己万年的神器,它到底是怕了,拔腿就要逃,怎料流青一剑挥下,阻断了它的退路。 金色锁链缠绕上了金猊兽的巨大身躯,紧接着赤色符文从它脖间红环上流出,将其包裹,金猊兽嘶吼不绝,却始终无法摆脱这锁链。 赤铜盘发出一束红光照在金猊兽身上,锁链开始收缩,在金猊兽无力的挣扎中,终于将之锁了回去。 而后赤铜盘又缩回原来的样子,缓缓落入火离元君手中。 金猊兽出逃,火族还有许多事没有料理完全,因此火离只是与流青两厢拱了拱手,便匆匆忙忙赶回去了。 花谷内火势已歇,大雨渐渐停了下来。 苏音长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她以为金猊兽已被收服,众人逃过一劫,也该天晴了。 可她忘记了一件事,她此刻只有巴掌大小,卧于花丛之中,雨水冲刷得泥泞满地,从空中俯瞰,她就像一个小点,与身旁花草融为一团,根本不会惹人注目。 所以她只能看着,看着流青抱起了希和,?p> 醋潘谔酵晁纳耸坪罅成⒈洌醋潘掖艺谐龆湓疲蛩憷肴ァ?p> 那时苏音才意识到,流青可能根本没看到自己。 他走得很急,苏音看他身影越来越远,也很急。 她张口,想叫住流青,想让他把自己也捎上。然而只有几个嘶哑低沉的音节从嗓子里冒出,苏音觉得呼吸起来也很费力,何况大声呼喊了。 这种感觉太过糟糕了,明明那人就在眼前,却只能看着他一点点走远。 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起身,一次又一次地跌落回去。 她想告诉流青,自己也伤得很重,若是把她一人落在这儿,她也可能送命。 可最终,她也只能看着流青带着希和渐行渐远,直至天边已经看不到人影,她仍在不断挣扎。她大概是想追上他们。 挣扎了许久,直到身后鲜血染遍,苏音才安静了下来。 身后整片的都在疼,那种印在骨子里的疼。苏音薄唇轻启,发出细碎的痛呼□。她瞬间有些佩服自己,刚刚居然能挣得那样厉害,而且都没怎么觉出疼来,此刻静躺着不动,痛感却铺天盖地袭来。 渐渐地,她甚至听到了谷外随行人员的欢呼声,开始商量着结队回去,她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苏音虽然没有洁癖,但自小到底也是养尊处优,此刻陷在一滩烂泥里,她便觉得浑身不得劲儿,脏得很,难受得很。 眼皮好像一点点重了起来,她却还不愿合上,只是望着天边一角,那个人,他来去都不留痕迹。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她终于掩上不甘的目光,陷入昏迷。 24二十四、梦里不知身是客上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剧的? 苏音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原地。 月高挂,夜已深,花谷内寂寥无人,她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苏音此刻虽看不到自己样子,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 她引以为傲的彩羽上满是泥泞,纵然此刻也快干了,但感觉依旧很难受。 她翻身想起来,试了试,又试了试,终于还是躺着不动了。 纵然是这个形态,也五脏俱全,体内骨头筋脉被那一爪震断不少,金猊兽太过强大的法力又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凤血的治愈能力。 想到这,苏音一怔,她喂希和的那些凤血不会是在做无用功吧?若是如此,这伤受得实在太冤了些。 可现在这样也很冤,苏音想到了流青。花谷之上,他似乎只看到了希和。 月上中天,繁星如同恒河沙数,遍布银河。 苏音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救,幼时几千年的遁天入地遨游八方,让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福大命大之人。 可仔细想想,她也确实没什么自救的方法了。已经连维持人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自然也无法呼救。 苏音望天,早知道她至少应该在出门前也该吃顿好的。 然后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多虑了,体内的伤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愈合,凤血还是奏效的,自己貌似死不掉。 意识到这点时,她突然又想起了流青。想他会不会发现自己失踪了,会不会派人来寻自己…… 她强迫自己止了这个想念。 似乎从开始就是自己倒贴,这样劣势的角色决定了自己也不能要求他些什么,奢望过多,终究是自己难过。 苏音叹气,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便开始数星星,数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实在无聊,遂又合上眼睑,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艳阳高照,苏音半眯着眼睛,光亮得刺目。 羽毛上的泥都结成渣了,感觉浑身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苏音动了动身子,发现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张嘴叫了几声,依稀也辨得出声音。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和衣摆划过花草的摩擦声,苏音猛地回头,又一次红了眼眶。 “大师兄!”她用尽力气喊了出来。 声音虽然仍旧不大,却也传入了寒泽的耳里。 他快步走来,讶然看着瘫在地上几乎成了小泥团的苏音,连忙俯身将她托了起来。 寒泽一手抚上了苏音羽翼,“怎么样了?” 苏音只是摇了摇脑袋。 掌心微光闪过,寒泽探了探伤,却变了脸色。 紧接着金光大作,金仙之气顺着寒泽手心流入了苏音躯体内,似一股暖流包裹住了她全身,瞬间将疼痛感杜绝在外。 暖流源源不断地输到苏音身体里,配合着凤血功效,她感到自己的伤在以可以察觉的速度愈合着,又过了许久,低低唤了一声,“大师兄,不用了。” 金仙之气毕竟珍贵,她伤得不轻,却不至于送命,便也不想拖累着大师兄不断消耗气力。 寒泽并没有收手,脸上不见喜怒,只是瞥了她一眼,“你闭上嘴巴好好歇着。” 苏音一缩脖子,乖乖闭嘴了,无力地爬在他掌心,她真得好好歇一歇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音感觉自己已有了气力,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寒泽才长舒一口气,收了手。 苏音从他掌中站了起来,“谢谢大师兄,这都是第二次救我了。” 寒泽倒也贴心,见苏音身上满是泥渍,还施了个水咒,将她洗了个干净。 苏音带,抖了抖羽毛,因为怕溅到寒泽身上也没太用力,直到理顺了自己彩羽才突然想到什么,问:“大师兄怎么会来这里?” “我昨日与朔非约去喝酒,没想到中途得报那金猊兽逃出来了,正往东歌方向去。朔非闻言提了剑便要往这边赶,我则去请了水君一路降雨灭火,而后又去了趟永轩府。我想你在那里,便问起你来,他开始还跟我说你陪同希和一同去的花谷,现下应该已经回到府上了,我本也安心了,不料管家突然说你没回来,我心知不妙,这才连忙赶来了。” 寒泽顿了顿,又道:“还好,你没有伤到元神,若是像希和那般可就糟了。” “嗯?希和公主怎么了?” “她挨的那一爪尤为的重,戾气入体险些震碎了元神,战神钦赐了返魂丹下来,总算把命保住了,只是现在还在永轩府上昏迷不醒。寻和上仙——也就是希和的长姐,明日还去永轩府探望,却是默许了就让希和公主在永轩府上养伤。” 那流青呢?他是怎么说的? 苏音一句话闷在心底,却问不出口。 她朝着寒泽躬身,“多谢大师兄再救之恩,我也该回永轩府了。” “嗯?你还要回去?不直接回紫微垣吗?” 听到这话,苏音也是一怔。“为什么……要回去?” “不管你当初为了什么去找朔非,如今,如今希和公主已经入了府,而你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也该回去了吧?免得师父他老人家担心。” 苏音不语,她离开紫微垣有一个多月了,这月余来却从没想过回去。 彼时她草率离宫,只想着来与流青再续前缘,可是渐渐地她好像意识到,没了千年前那段记忆的流青,和她已经没有什么前缘可言了。 即便如此,刚刚她首先想到的还是回永轩府,而不是紫微垣。 顿了顿,苏音答道:“我还是回去看一看吧。若是一声不吭的消失……” 若是一声不吭的消失,那人可会在意?还是仅仅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想起曾经有只彩翼的鸟儿立在他案头,陪他度尽漫漫长夜? 回到永轩府时,日已偏西。残阳似火,丹红染遍。 管家满脸惊愕地指着苏音,“你你你,你不是死了?” 苏音一脸黑线,“不巧我还活着。” “可希和公主的人说陪同她进花谷的没有活着出来的。” 苏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人都站在这儿了,您仔细瞅瞅,死人可是我这副样子?” 老管家拍了拍胸脯,总算舒了一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可活着你怎么才回来?” “我被那金猊兽拍了一爪子,找了个地方疗伤,所以耽搁了。” “拍了一爪子!?你莫要说笑了,被那家伙拍一爪子你还有命?希和殿下可是至今都没醒呢。” 苏音辨无可辩,也不想辩,顿了顿,只是问:“仙上呢?在……陪着殿下吗?” “仙上亲自去为希和仙子采药了。唉,明明府上还有剩余的,仙上偏说离天境新鲜的效果好,还要专程跑一趟。” “是么……”苏音低下头,“您忙您的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推开房门,小萱不在屋内,苏音一个人躺到床上,想早些睡却又睡不着。 天黑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红日落下,夜幕降临。 似乎是犹豫了很久,苏音回身,又化成了鸟儿,振翅去往流青的宫殿。 大殿内空燃着几盏烛台,却不闻人声。 他还没有回来,苏音轻叹。 落地变回了人形,在殿中晃荡了许久,不过几日未来,殿内依旧是冷冷清清,却又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走到流青卧榻前,竟大着胆子坐了下来。 身体向后一仰,苏音大半个身子躺在榻上,却觉流青的卧榻硬得硌人,怀中有什么滚落,她低头一看,是当初丹染上仙送的那颗六欲珠。 顿了顿,苏音还是伸手将它舀了起来。 月色顺着窗口倾泻进来,她仰面躺在榻上,用玉指夹着六欲珠高高举起,“喜、怒、哀、惧、爱、恶”六字缓缓浮现,而后其中两个字颜色缓缓加深,从淡黄变为了橙黄。 苏音细细端详着这两个字,只有两个字。良久,她轻轻放下手臂,起身。 彼时她迷迷糊糊的,脚下一个不稳,被榻前的踏板绊到了,便忙侧身用手撑塌。 “啪嗒啪嗒——”手中的六欲珠落到地上,蹦跶着滚了出去。 苏音撑起身来,却没有回身去捡,只是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的了?不开心?” 一个清冷的声音入耳,苏音猛地回头,便看见流青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右手舀着那六欲珠低眸审视着。他身后一地月光,银辉铺遍,将流青的身影都渡得有些虚无缥缈。 苏音看着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是他没看见她的事,还是他这般在意希和伤势的事,合情合理,她根本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可心里闷闷的,就是不舒服。 苏音低头,“仙上大抵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说罢便打算离开。 经过流青身边时,他开了口。 “你忘了,我不需要休息。” 苏音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流青凝目看着手中的六欲珠,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徐徐将它递了回去。 月华洒上他纤长细腻的手指,月下看去,似是白玉凝成,衬得本就晶莹剔透的珠子熠熠生辉。 苏音接了过去,她突然很想看看流青此刻是什么心情,旋即却不由自嘲。 他心下也应是如水的平静,又有谁能影响到他的心境? 扫过珠子上的一排淡黄色字体,苏音暗叹果然。 蓦地,她顿住了,瞳孔剧缩,满目的不可置信。 而后猛地抬头看向流青,“仙……上?” 珠子上清楚浮现着“喜、怒、哀、惧、恶”五个字,却没有“爱”之一字。 六欲珠会显示出常人应有的六种情感,若接触到珠子时有哪种情感正盛,那字体的光晕颜色便会加深。 然而它不会显示出人没有的情感来。 流青的眸中一派沉寂,却微微垂下了眼睑,轻声解释道:“昔年我路经混沌之地,被摩多河中的噬魂鱼所伤,夺取去了爱欲。” 人有三魂七魄,反应着各自的情绪,自此灵魂才算完整。然而若魂魄中就没有这样一种情愫呢? 苏音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六欲珠,手臂正不住地微颤——流青他没有爱欲,不会动情。 意识到这点时,苏音更多的却只是震惊,而没有太多的伤心难过。忽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她翻手握住了六欲珠,垂下手臂,却是笑道:“没关系啊,其实没关系的。纵然失了□,仙上本心由在,骨子里,还是很温柔的人啊。” 她低眸浅笑,不同于日常的欢快愉悦,而显得纤细柔弱,晃得流青也有片刻失神。 眼前的人儿接着调笑道:“却不知希和公主若是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 “这件事,我告诉希和了。” 苏音笑意僵在嘴角。 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流青解释,“她的……情谊,我感受的到,既然如此,她也该有知情的权……” “那么我呢?” 话被她打断,流青多少有些惊错。 苏音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很轻,“仙上不想看着仙子做无用功,那么我呢?仙上是怎么看我的?” 25二十五、梦里不知身是客中 苏音回房时,小萱也已回来了。她看见苏音,连忙小跑上前揪着她左看右看的。 “阿音你没事吧!?我听说你们遇到了金猊兽,能活着回来的都回来了,我吓死了!你还好吧?我看看,没受伤?” 苏音笑笑,“我这不是回来了。” “你不知道,这事儿已经在九重天上闹大了!金猊兽虽比不得四大凶兽那般厉害,却也一次性把玉帝、战神、花神得罪了个够。” 金猊兽一路闯入花谷,伤人无数,且几乎都是一爪毙命,破坏天宫秩序,玉帝身为九重天上的主事者自然震怒,而得罪到战神、花神就更好理解了。 一只金猊兽,常人看来是法力了得的凶兽,但在尊神眼中却犹若蝼蚁,可就是这么只蝼蚁,足足惹了三神。 苏音暗自感叹,若是大师兄将此事禀明了师父,那也可能是四神。 小萱左看右看地瞅了她好久,才小声道了一句:“看你也没大碍,若是像希和公主那样便惨了。” 苏音呼了一口气,“仙上照拂颇多,希和殿下不会没事的。这么晚回屋你也累了吧,早些休息。” 说是这么说,待真正沾上枕头时她自己也睡不着了,脑中满是方才细碎的月华,以及那人清冽的眸光。 她最后在一片沉默声中离开了,六欲中独独缺了个爱欲,苏音将小臂搭上头,那个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可她不能怨什么,流青说到底也是受害者,魂魄受损,起因是她,自作自受的也是她。 苏音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千年来,她只记住了他的好。 而如今她有种异样的恐慌,流青好像还残存着当初那让人痴醉的温柔,但即如一缕轻烟,她抓它不着。 或许,如果她将他的爱欲和记忆都取回来,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对于如今的苏音来说犹如天方夜谭,流青的魂魄被摩多河中的噬魂鱼所食,而摩多河在三界交界口的混沌之地,本就凶险,且河中噬魂鱼何止千万,她焉能找出千年前那条? 可这念头一旦出现,便难以止息。 整晚,她翻来覆去都是当年月下与流青言欢的场面,那样美好,引人深陷。 第二天一早,她又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向管家请了五日的假。 管家一脸不满,“你来了府上才一个多月,假都请过两回了!” 饶是如此,还是允了她的假。 苏音离府,却是往凡离境的方向去了,她要先去找一个人。 四日后。 苏音站在摩多河畔,河水翻涌,巨浪滔天。 耳畔回响起了两日前和丹染上仙的对话。 “你也发现了吧,他没有爱欲,难以动情。” “姑姑早就知道?” “早前为他诊断过,发现了这一点。” “我想问姑姑,流青的□和记忆,可还能夺得回来?” “你还没有那个能力,我也没有。摩多河中噬魂鱼何止千万,你找它不到的,除非请紫微帝君相助,追溯本源,倒还有可能。” 苏音默然。 良久,才低声道:“姑姑,我这几天闲暇时便一直在想,当初我冒失上门,说是欲续前缘,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纵然记得,他当初也不一定是中意我的,那么哪里来的前缘,我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你没有错,即便终有情殇,彼时你们也的确是情投意合。” “姑姑怎知我们情投意合呢?”苏音把下巴搁到小臂上,闷闷道:“千年前,他对谁都很温柔,说不定,也只是看我跟他幼时玩伴长得像,才异常亲近。” 丹染上仙顿了顿,徐声道:“小音儿,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但既然你有此心惑,大抵也有权知道。一般来说,噬魂鱼只食人魂魄,是不会吞取记忆的。” “可流青他不记得千年前的事了,这是为何?” “记忆是因,动情是果,因果相连,若要将这果连根摘取,也唯有将记忆一并除了。” 苏音一震,颤声道:“姑姑的意思是……” “噬魂鱼只夺取他的爱欲,并不会将他的记忆一并吞了,除非是……他动情的那段记忆。” 苏音动容。 丹染上仙的声音接着传来,“而这一点,朔非应该也是知道的。” 此刻苏音望着眼前万里长河,才发觉自己当初的愚昧无知。 她原以为若是流青的爱欲,若是那段记忆,她会找得出,即便河鱼千万,即便水深不知,她会感觉得到。 向丹染上仙借了个金刚罩,虽算不得上品仙器,也护着她一路到了这里,可面对无边河水,还有时不时向她扑来却被金刚罩挡回去的小型噬魂鱼,她束手无策了。 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呢?有那样一种情愫,会让人变得无知,甚至失去理智。 苏音望天,她还没变成这样吧。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喜于流青的再度出现,只是想来找他,只是想与他携手去看夜间烟花树的光彩斑斓,只是想圆了千年前那个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纵求之不得,亦不舍弃之?是那朵海棠飘落的错落,还是早在她再遇他的瞬间? 突然一个巨浪凭空掀起,苏音连忙后退,水花落下,一只巨大的噬魂鱼浮了上来。 张口就是一道光束,向苏音袭来,光罩震动,不多时便裂开,苏音连忙后退,翻身避开了攻击。 她心下明了,眼前这只噬魂鱼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只好在这噬魂鱼毕竟是鱼,不能离水,她打不过却躲得过,事到如今,只能离开这里。 她再看一眼摩多河的滚滚逝水,终是闭目。 正当苏音打算转身逃跑时,身后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几乎紧贴着她的肌肤,直射向了那只噬魂鱼。剑气化形,撩起一阵风吹开她的发丝,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噬魂鱼被一剑击中,当场毙命。血液喷涌而出,河面上一片血红,而那噬魂鱼缓缓沉入河中,须臾不见了踪迹。 苏音瞳孔蓦地紧缩,她回首,就见流青在她身后,右手持剑,缓步而来。 “仙上!?你怎么在这?” “这话我也想问你,”流青抬眸,眼中包含着苏音所不懂的复杂情绪,“你来这做什么?”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流青却依旧目光灼灼,苏音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摆,无端心虚。 “我……”她被流青的眼神逼得无法,索性放开了道:“你知道的,何必问我。我承认,我是来寻你的□的。”本是鼓足了勇气说的话,声音却越来越轻。 流青垂眸,“别闹了,阿音。摩多河中噬魂鱼数不胜数,即便是我也寻之不得。回去吧,别再做这样的无用功了。” 听他劝自己放弃,想起丹染上仙的话,苏音猛地抬头,“寻之不得?仙上根本不想不愿去寻吧。” 千年前的她视若珍宝的月下风光,他根本也不在意。流青轻叹,并没有否认。 “阿音,我既已忘却,你又何必执着?” 苏音面色微微泛白,当初在丹染上仙那里说什么没关系,说什么可以重新开始,那都是假的。 她六千年岁月中最宝贵的记忆,不该在一句叹息声里便被人抛弃。 嗓子有些发干发涩,她又一次唤出了他的名字,问:“流青,那是你的记忆你的爱欲,你难道就不想要取回来么?” 流青目光如炬,一字一句直扣进她心里:“纵然是我的□我的记忆,阿音,想要它们的却不是我,而是你。” 身旁,摩多河之水翻涌不息,凶涛骇浪,怒号连连,苏音却异常安静。 这其实不是什么过分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音就是觉得异常难堪。而流青只是微蹙着眉,和那时一样的眼神,苏音讨厌至极的眼神。 她经常神经大条,可在某些事上,却相当敏感。她凤主之尊,也有自己的骄傲。苏音觉得在流青面前,她已经把自己放得够低了,不能再低了。 巨浪扑来,打湿了苏音的衣摆,她却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突然扯出了个笑来。 “那好,我不去找它们了。” 26二十六、梦里不知身是客下 小萱感觉阿音一下子变安静了许多。 往日自己聊天时嘲她,她还会还嘴,如今虽然也与她打打闹闹的,但望着天空发呆的次数明显增加,倒教她有些不习惯了。 “阿音,你怎么又在看天?出去一趟还转性了不成?” “……” “喂,听没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其实我也没怎么。”苏音叹气,依旧撑着下颚发呆,口气更像在自言自语,“大概,过些日子就好了吧。” “什么过些日子?你究竟了怎么?” 见小萱穷追不舍,苏音终于回过头来,沉吟片刻,道:“我月事来了。” “……” 苏音以痛经为借口,一连在屋子里闷了好多天,实在闷得自己也难以忍受了,方决定再出去散散心。 这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实是个好天气,苏音一只脚勘勘踏出了房门,却觉自己右眼皮跳了一跳,顿了顿,还是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来。 福兮祸兮,从来躲也躲不过,何况只是眼皮跳这种事,她是不信的。 要说散心最好的去处,还是玉生园。苏音没去桃花林,更没去海棠苑,而是绕道去了沾花园。 沾花园中各类花种争奇斗艳,苏音却只是走马观花,并不细赏。 走在卵石路上,突然看见前方的花阴下有什么东西散发着荧荧微光。 虽说苏音这六千年来什么稀罕物种没见过?但待她走上前去,还是吃了一惊。 一枚白脂暖玉的吊坠。 俯身将它拾起,翻开细看,果然是单面雕凤。 感觉到暖玉温度,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错不了,这是当年自己给流青的那枚暖玉,怎么会在这里? 转念一想,这暖玉在花阴下尤为醒目,若是遗落在这好久了,怕早就被人捡走了,能被自己拾到说明是刚掉落不久,如此说来,这千年间他并没有将这玉坠放之高阁,而是随身佩戴? 想到这里,苏音却是闭目,又来了,她总把关于他的事情往最好的方向想,明明流青已不记得千年前的事了,纵然随身佩着这玉,又能说明什么? 正愣神间,忽听远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应该就在附近,再找找!” 声音一点点靠近,几个仙婢进入了苏音的视线,就在苏音还不明所以时,其中一人忽然指着她叫道—— “哎呀!找到了!” “你!快放手!这是我们公主的玉!” 苏音四下回顾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却很是茫然。 “喂喂!说的就是你!”那个小仙婢几步小跑上前,一把就要夺苏音手中的白脂暖玉。 苏音终于回过神,一个侧身躲过。 另外几名仙婢也赶到,见苏音如此,不禁变了脸色。 “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宝贝也敢私吞吗?这是我们希和公主的暖玉,在此散步时不慎落下的,你迅速归还,我们赶着回去交差,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苏音怔怔的,先是问:“希和公主醒了?”复又道:“这怎么会是她的玉?” “哼,寻和殿下带着返魂丹来的,小殿下昨儿个就醒了,至于这玉自然是我们公主的,殿下宝贝得很,见找不到它了正急着呢。” “与她多废话什么?你!再不还玉可算你明抢了!” 苏音依旧回不过神,看了看手中的玉,突然鬼使神差道:“这本是我的玉,怎么就成了你们公主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以她此时此刻的身份而言实在傻得很,可她的手异常用力地攥着那枚暖玉,就是不愿放开。 果不其然,一个仙婢怒道:“你这人好生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事已至此竟还想独吞下这玉!?”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女声远远传来,“出了什么事?” 周围仙婢一惊,连忙俯身行礼。苏音转身,只见一个华服加身,长发高挽,裙裾曳地的女子正缓步向这边走来。 女子眉宇间英气傲人,不让须眉。 与她并肩而行的一个女子面色苍白,却自然而然地显出一种病态的柔弱之美,我见犹怜,正是刚醒不久的希和。 为首的一个仙婢答道:“启禀殿下,我等奉命寻找小殿下的玉坠,本已找到了,却被这贼人抢了先,非但不还我们,竟然说这玉是她自己的。” “哦?”寻和上仙只问了长长的一个字,抬眼去看苏音。 那一刻,苏音只觉得寒毛竖起,寻和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却犹如实质,犀利得渀佛要刺穿自己的灵魂。 苏音顿时觉得身子一软,无力地跪倒,手撑着地,额上冷汗直冒,却由死抓着那暖玉不放。 寻和上仙看着她由于用力过紧而青筋突起的手,却是有些意外。 希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遂摇了摇她的手臂,“姐姐……”气息明显还有些发虚。 寻和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苏音便觉得周身压力如潮水般退去。 她死咬着嘴唇,此时此景,太过难堪了。 “怎么了?” 听到这个冷清声音的瞬间,苏音猛然抬起了头。那时,她也意识到了,只有对那个人,自己始终满怀希望。 流青负手而来,先是对寻和上仙点了点头,看到跪坐地上浑身冷汗的苏音却不禁蹙起了眉,沉声问道:“不知府上仙婢犯了何事,劳得殿下亲自出手教训?” 寻和本来无意深究,此刻听见流青这个语气却也沉了脸色,“我闻上仙治军严明,不料府上竟还有这样的仙婢,欲将宝玉据为己有,还不知悔改!” 希和一听自家姐姐这口气就不对,方要开口,却被寻和一个眼神制止。 寻和暗叹了一声傻孩子,伸手拍了拍希和搭在她小臂上的手。自己这个小妹从小为人亲和,脾气却太好了些,若是以后真嫁过来还不知会不会被些痴心妄想的小人欺负,不如此刻先舀出个强硬态度,让永轩府上的众人知道,她小妹毕竟是上神之女,纵然委身于朔非,也依旧是战神府上的公主。 于是暗示希和不要开口,一切自己出面解决。希和咬了咬唇,终是不敢违了大姐的意。 “希儿今日来此散步时不慎将玉掉落在了此处,被这仙婢拾到,岂料她贪图宝玉不愿归还。传言朔非元君治军严明,却不知为何府上人如此不懂规矩?” 流青转头看着苏音,似乎在向她要一个解释。 见他默认了这玉的主人,苏音迎上他的目光,颤声问道:“这不是仙上你的玉吗?怎么会成了希和殿下的?” 流青眼中有一丝不明的情愫掠过,却只是淡淡道:“是我送给希和的。” 苏音怔住,良久,她撑着跪坐起来,面上却很是平静,只是轻声问道:“纵然失了一段记忆,仙上应该也知道,这玉不是你的吧?” 流青不语。 苏音跪坐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那双凤眸还噙着隐隐光亮,直直地凝视着他,问:“若我说这玉是千年前我给你的,你信不信?” 沉默,不管是流青还是寻和都没有出声,四下一片寂静,让人产生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终于,底下有仙婢开始无声嗤笑,偷偷抬眼往苏音身上扫,她僵直了身子,却只是看着流青。 半晌,那人终于开口—— “将这玉还给希和吧。” “还?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苏音怔在当场尚且没有反应,寻和却不满流青这样的草率处理。“我竟不知如今九重天的规矩放纵至此,一个仙婢也由她欺到我小妹头上,置天宫例律于何地?” 原本寻和上仙毕竟是位证金仙之人,也不会去和一个小小的人仙多计较什么,只是自家妹妹也是从小宠大的,她如何能就这么算了?希和本就是好脾气的人,这要传出去,她日后又如何在这府上立足? 寻和以为自家小妹迟早是这永轩府的女主人,如今借着此事,须得在府上立一立威。 “冒犯上位仙者,她至少也该大礼跪拜,当众道歉,以表悔过之意。” 苏音猛地抬头,大礼跪拜?她凤主之尊,在这九重天上除了无量神者,谁当得起她大礼跪拜!?何况这件事她何错之有?于是倔劲儿也就上来了,“我句句属实,寻和殿下莫不是要逼我认罪?” “放肆!” 厉呵传来,却被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阿音,道歉。” 苏音蓦地僵住,缓缓转头看着流青。她好久才反应过来,似是才刚刚听懂他的话,满目的不可置信。 “道歉?你既将玉送与希和殿下,我便不图它什么了。可这暖玉本就是我的,我所言不虚,你却要我道歉?” 流青负手一旁,只是垂眸,也不看她。 苏音处在他们一行人对面,突然觉得无措。 寻和上前一步道:“你贪图宝玉,搬弄是非,欲据之为己有在先;冒犯上仙,出言不逊,不知悔改在后。你若肯现在认错,上苍仁慈,我便也不多加计较,你若执迷不悟,可敢一赌,在天刑台上,让天宫法则来断你的清白!” 此言一出,底下仙婢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天刑台顾名思义,是惩罚犯了错的仙人的,让天规律令来判断他的罪行轻重,降下雷法。九重天上的天刑台众多,却不常用,一般哪位神仙府上的下人犯了事儿,关起门来罚罚也就过了,断不会兴师动众地缚人上天刑台。 毕竟天刑台降下的是雷刑,除非台上之人无罪,否则最轻的天雷也足以令寻常小仙伤筋动骨了,甚至魂飞魄散。如今寻和上仙说出这样的话,底下有幸灾乐祸的,有不明所以的,却都知道苏音这回逃不掉了。 事情可大可小,寻和本也只要她知难而退,不料苏音眼中锐光不减。 她冷笑,“雷刑?殿下若真认为我有罪,大可真将我送上天刑台,看看那律例之雷会不会降于我身!” 她所言不虚,何来搬弄是非?她贵为凤主,纵然修为不比寻和,品阶也不会比她低,若说因此被天刑台上的法则降罪,那才是四海八荒的大笑话! 一句略带挑衅的话引得寻和动了怒,抬手便是一道金光利芒,还未射出,便听流青朗声道:“殿下手下留情。” 寻和眼眸微眯,“元君如此,莫不是要徇私?可将战神府置于何地?” “府上仙婢年幼无知,一时迷了心窍,却罪不至雷刑之法。”流青说着,一步步向着苏音走去。 苏音仰头,看着他在自己身前立定,遮住了身后明媚日光,然后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玉。” 苏音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她别过头,闭目不再看他,深深地呼了几口气,才慢慢抬起手臂,将手虚搭在那人的掌心,只是抓着玉却依旧用力。 “你既说了不图这玉,就放手吧。” 苏音终于脱力,她早已将这玉托付了出去,要玉的人是流青,她不能不给。 松手的刹那,苏音蓦地红了眼眶。白脂暖玉落入流青掌心,他的手一颤,又不动声色地将之收了回去。 “这玉,已经是希和了,你纵然上了天刑台,也只会引得雷刑加身。”流青低头看着苏音,眸中阴晴不辨,复又转头,对寻和拱手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劳殿下兴师动众了。” 言下之意,天刑台之事就此作罢。寻和凝眸,“那这个仙婢怎么处理?” 流青薄唇轻启,良久,才道:“将她逐出府吧。” 清冷的嗓音在苏音耳畔炸响,她茫然抬头看着那人,却见他依旧是眸光清冽,渀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痛痒的事实。 “阿音,如今这永轩府上已留不得你,你走吧。” 似乎自从蟠桃宴上再遇后,他每每只在这种时候才会唤她的名字。 苏音面色苍白,久久不能言语。 “你也觉得,我在说谎?”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玉,我还给希和殿下,要道歉,也可以。即使这样,你还是想将我赶出府吗?” 没有人来响应她。 “你和她们一样,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在无理取闹是吗!?” 苏音的声音猛然提高,几乎是喊了出来。 “住口!”此前他从未这样明显地呵斥过她。 “我不走。”苏音见流青神色依旧,终于有些慌了:“我说我不走!”渀佛已是既定的事实,她无可奈何,也依旧愿为飞蛾扑火。 “来人!”流青拂袖转身,背对着苏音负手而立,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却是一字一顿道:“将她锁了。” 左右上来?p> 礁鲆资涛溃渲幸蝗酥醋爬ο缮蛩评础?p> 苏音浑身颤抖着,一股炽热的气息在她的体内冲撞着,终于在两人碰到她的瞬间破体而出,天仙之气绕体相护,显然是冲破了紫微帝君下的禁锢。她右手凝力,白光射出,立刻将上来舀她的两个天兵放倒,却是真正明了,如今无论如何,都是她回去的时候了。 但事情还未了结。 “天仙?”寻和错愕,继而冷笑:“我当什么人,竟只仰仗着自己天仙品阶么?你伪装成人仙来天宫重将的府邸,来历不明,极其可疑,还不知贪图什么,何况区区天仙,也敢在上仙面前造次!?来人……”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闪过,出现在了苏音面前,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更别提反抗,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肩胛一痛,竟是流青亲自出的手。 他擒住了苏音的左腕向后带去,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左掌掌心幻化出一条金色的捆仙绳,金丝自动绕上了苏音手腕,勒得生疼。苏音脚下一软,单膝落地。 流青松手,苏音在他身前,看不清身后人此刻的神情,所以她只是猜想,猜想那双眸眼依旧清冷漠然,依旧无爱无情。 “逐她出宫。” 苏音不挣了,鼻子发酸,却没有流泪,她突然有些庆幸,庆幸于成年彩凤的泪难求。 流青不会知道她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有多高兴,此刻又有多失落,亦如他不会懂她想要给他怎样的柔情。 苏音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事实上她就快做到了,将这场分别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但是,一切伪装却在流青从她身边走过的瞬间土崩瓦解,苏音深深埋下了头,呜咽出声。 千年的想念,终止于一场闹剧,她到底伤心,到底不甘,到底意难平。 肩膀微微抖动着,苏音没有抬头,流青也没有停步,侍卫蛮横地将她提起,推搡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未行几步,她猛然回头,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又顿住。 那个人已经渐渐走远了,不过几个错落的错过,她就再难触碰。她想跑去他身边,可身后的侍卫以为她还要反抗,不由分说将她按倒,一左一右劳劳地押住了她。 流青垂眸走着,听到身后琐碎的声音也不曾停步,广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掌中暖玉。 人言暖玉常年温润,何况经他佩戴多年,玉已通灵。然而在接住它的瞬间,流青发现,玉已失了当初的温度,生冷如冰。 27二十七、凤凰城上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茫茫云海中,只见一道彩光掠过,旋即又隐没于层层云雾中。 人言凤凰振翅千里,苏音被逐出府后,几乎是用她最快的速度飞回了紫微垣。她有一股气憋在胸口,闷得难受,似是哀怨委屈,又似无可奈何,种种复杂的情绪疯狂叫嚣着,想找人诉说。 耳畔狂风呼啸,下界的景象都连成了幻影,纵然飞累了,她也不作片刻停歇。 腾云拾阶而上,分别多日的紫微宫又呈现在了眼前。依旧是那样宏伟壮丽,又使她倍感亲切,苏音吸了吸鼻子,这样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归属。 一步踏入巨大的殿门,便见紫微帝君座下的一名仙使迎面走来,朝她拱手行礼。 “殿下,帝君有请。” 出乎苏音的意料,他没有带她去紫微帝君的宫殿和书阁,而是一路将她引到了和罗园。这本也算个禁地,只见那仙使驻了足,侧身引手道:“帝君现下正在莲池旁,小仙不便进入,还请殿下见谅。” 莲池?苏音恍悟,是那方寒池,那朵万年冰莲败落的地方。她犹记得莲败最后的盛放和凋谢的景象,本是满腹疑虑,身形一顿,却还是快步入园。如今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多想。 纵然冰莲已败,万年冰魄铸就寒池的冰魄依旧冷得刺骨。而紫微帝君就那么静静地侧坐在沿阶上,偏过头看着泛着冷光的池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见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苏音多日来的委屈无奈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开口,声音几乎哽咽:“师父。” 紫微帝君转过头,刚要招手唤她上前,那小人儿便已扑了过来,直撞进了他怀里。紫微帝君莞尔,伸出手想安抚一下小阿音,却蓦地顿住。 毫无征兆地,怀中小家伙的肩膀开始颤抖,紧接着是低声的抽泣,良久,只闻一声轻叹,紫微帝君将手轻轻落下,徐徐拍着她的后背,力道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猫咪。 苏音伏在师父的膝上,将头埋入了他怀里,哭声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诚然无论她怎么放声,终是无泪。 她只是哭,满腹的话却说不出口。 其实偌大个紫微垣中,并没什么适合她倾诉的人。千年前的风月时光,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美好,几乎不涉及她的任何人脉,是段近乎隐秘的故事。她一方面想找知心之人聆听她的过往,一方面却又想偷偷地将回忆珍藏。 此刻,她显然不能拉着面前这位寰宇之内的尊神来听她的儿女情长,又或者,纵然她不愿承认,有些心事她只想找那样一个人来诉说。 所以她只是哭,偶有微风吹起一池涟漪,寒池旁,哭声亦显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苏音渐渐平缓下来,紫微帝君才拍了拍她的脑袋,问:“好受些了?” 苏音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紫微帝君复又沉默了,他没有试着安慰过谁,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别人,他不曾有这个想法,更没有这个必要,可是面对眼前这只双眼泛红的小凤凰,他终究不忍她哭得这般伤心。 于是拍拍她的肩,“为仙者有着太长的笀命,有些事等日子久了,你自己想开了便好。”顿了顿,才又道:“何况你这样的女孩,得之是幸,倘若无缘,也无需强求。” 苏音蓦地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紫微帝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师、师、师父,您都知道了!?” 刚刚哭过,她的鼻尖还有些泛红,一句话出口,脸上则是白了又红,红了又鸀,顿时恨不能找棵梧桐树撞上去,或者干脆把自己埋了。 紫微帝君明了,摇头道:“你忘了,离开紫微垣时我曾观你星象……” “唔。”苏音长呼一口气,软软地趴回了紫微帝君的膝头。她还以为大师兄把她和流青的事都告知了师父,顿时有了种偷摸着谈恋爱却被家长发现了的感觉。不,比这感觉更糟糕。苏音发觉,她并不想身边的亲近的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经历,回忆起离府时的难堪,她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紫微帝君轻轻拍着她的肩,知道她又想岔了,却没点明。她的劫星未过,若能就此了断情缘,对苏音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毕竟是她五千年岁月中头一遭的爱恋,诚然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她依旧会在不经意间回味往昔。于是体现她神经大条的时刻到了,随着旧时画面的不断清晰,当时所没有的情绪一遍遍返了过来。 她的情感是沉淀出来的,扎根在心底,等着岁月浇灌,开出无果之花。 可那样离别时的画面怎么想都是不如意的,以至于苏音无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个低谷,独自呆在屋子里一闷就是一个月,直到被紫微帝君传唤才踏出了朝凝苑的苑门。 这次传唤的结果就是,苏音左手舀着乾坤袋右手勾着小阿昭,时隔不过一月,便再次离开了紫微垣,只因为紫微帝君一句话,“出去散散心吧。” 苏音想是了,她的日子还长,还没看过天河万里狂波,还没见过魔界夜花成海,偶尔一番情感受挫实在算不得什么,她可以再用一个一千年把他忘记。 至于为什么又捎上了一个阿昭—— 一个时辰前。 “阿音你怎么又在收拾东西啦,去哪里去哪里?带上我吧!” “这个……我此番乃是奉了师父的神谕,去办一件关乎自身幸福的大事,你就乖乖待在紫微垣,好好听话,别再我一回来就被膳房中人追着投诉,明白不?” 阿昭摇头,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眸中泪光浮现,可怜巴巴地瞅着苏音,“阿音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苏音扶额,饶是她也经常向紫微帝君撒个娇讨个饶什么的,但却独独看不得旁人的眼泪,自身缺失的东西,她总把泪看得异常珍贵。 于是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怎么会这么想?我是真的因为……” 阿昭弱弱地打断了她的话,“真要是这种大事帝君他老人家怎么会放心你来做?” “……”苏音看着阿昭真诚无邪的双眼,沉默了。 阿昭再接再厉,“你上次把我一个人撂在紫微垣,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次说什么也得带上我吧。” 于是苏音在阿昭的泪目攻势下屈服了。其实想来也不错,出来云游嘛,多个伴儿总不至于太寂寞。 苏音年幼时游历的天宫胜地可不少,几乎把九重天上的名胜景地兜了个遍,这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去处,索性敲定下来,先回一趟凤凰岭。 其实早在离开永轩府时她便有这个念头,她想回家。纵有一日地覆天翻,那里终究是她的归属,四海之内唯一可以宠她、纵她、容她、让她的地方。 因为是回来纾解心情的,所以苏音也不想搞得人尽皆知,天天宾客盈门的。可问题来了,她的人形引人注目,凤凰真身更引人注目,以往怕麻烦,她常常用那只彩翼小鸟的形态现身回族,可如今,她实在不想。 “阿昭,你说我变个什么回族好呢?” 阿昭头一歪,“好吃的。” “……”苏音开始重新考虑带她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片刻之后,她叹气,彩光闪过,仍是变回了旧时的鸟儿形态。其实没什么好避的,她张开翅膀,看了看曾经被那人抚顺的彩羽,想,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于是衔住阿昭的真身,悄无声息地飞入了凤凰岭的结界。 等来到凤凰城下,苏音却吃了一惊,凤凰城显然被精心布置过一番,围墙内的宫殿虽不是张灯结彩,却也比往日生辉,呃……怎么觉得有点儿喜气? 苏音琢磨了下,莫不是族内哪位核心人物要成婚了?可没道理不通知她啊。 凤凰岭内的高级结界几乎都对她无效,她轻易穿过了城外的守护罩,来到城内,想了想,还是变回真身,缩在一角,随意揪了个白衣红裙、婢子打扮的人问道:“族内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凤凰城怎么被装扮成这副模样?” 那仙婢用怪异的眼光扫了苏音两眼,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我……也是宫内婢子。” “不可能。”小仙婢一口否认,看着苏音的眼神更加怀疑,“你若是城内的人断不可能不知此事!” 苏音愈发好奇,又怕她喊了侍卫来,自己身份暴露,于是四下瞅了瞅,随手将掌心中的五彩花儿伸了出去,解释道:“我本也是宫内婢子,数月前末瑄上仙听闻东歌花海开出了种变异花朵,花生五彩,寻思着凤主可能喜欢,便命我前去采摘,今日刚刚回府。” 看着仙婢依旧将信将疑的眼神,她又高举两手道:“真的真的,不然城外设有天罡大阵,以我的修为怎么进来的?” 小仙婢又打量了她好几眼,才缓缓道:“凤凰城要迎来位贵客。” “贵客?是谁?” 苏音暗自诧异,能被凤族尊为座上宾的贵客放眼宇内也数得出数,一般的大罗金仙也不会享有凤凰城如此礼遇,难道是无量神者?苏音甩甩头,神者做客凤凰城,帖子一定第一个下给她,如今宫殿都装饰好了,她怎么会连信也没收到? 提及此事,那小仙婢面上终于露出笑意,道:“这事儿还跟我们凤主有关,是……” “小薰!”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另一个与她相同打扮的仙婢快步走来,气喘吁吁道:“不是叫你去取酒吗?殿下跟上仙聊得正欢呢,眼看酒壶要见底了,你还做什么呢!” 这个名叫小薰的小仙这才反应过来,“糟了!”说罢幽怨地瞥了苏音一眼,跺脚道:“我还有正经事儿呢,不跟你说了!”然后提裙转身就跑。 苏音这个心痒痒啊,她转头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扰人八卦的小仙,“凤凰城近期有贵客要到访?” 小仙点头。 “和凤主苏音有关?” 接着点头。 “那凤主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吧,这种大事儿。” 苏音头上三条黑线,“这种大事儿究竟是哪种大事儿?” 小仙婢顿时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不是城中的人吧?不然怎么连这事儿也不知道!” “……” 苏音望天,实在懒得再解释一遍。若是以前的她必然要刨根问底的,此刻却没了这种心情。事情既然和她有关,她迟早要知道的,于是不管身后仙婢的呼唤,径自化作鸟儿朝主殿飞去,来找自己的舅舅——凤族东陵王末瑄。 末瑄上仙此刻却不在主殿,苏音叼着阿昭在凤凰城上空飞了一大圈,才在梅园中的一棵金钱鸀萼下找到了他。 金钱鸀萼这名字起得虽不称梅花的高洁淡雅,却真真是洁白胜雪的花色,乃梅中上品。它的香气较浓,却不熏人,可苏音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样一句话,谁曾在海棠树下执书而叹,道喜欢无香之花。 白梅零星飘落,花香怡人。树下一方矮桌,两个蒲团,一壶清酒,两只玉樽,还有两位把酒言欢的仙人。 末瑄上仙对面坐着一位华服加身的贵公子,只是打扮很像贵公子,他周身仙气缭绕,纵然举止略显轻浮,依旧给人一种祥和尊贵、不入俗世的感觉。 这还真是个熟人,也算是位贵客,难道就是指他?可和自己有何关系? 苏音有些疑惑,就在她出神的片刻,树下的两位大仙都已抬眼向这边看来。 “音儿!”末瑄一眼便认出了她。他今日本就尽兴,此刻更是笑意跃然。“我才派了人去紫微垣送帖子请你回来,不想你这么快就到了。” “呃,我……”苏音本想说明下因由,不过此刻见自己来得恰是时机,可谓歪打正着,多加解释反而要牵出她的初恋史,索性就顺其自然,不再多话了。 “小音儿来啦,怎的还叼着一朵花,是要送给我么?” 苏音闻声望去,不由讪笑,落地变回真身,将阿昭放到掌中托着,才道:“千原上仙也在啊。” 坐在末瑄对面托着腮笑意盈盈的贵公子正是千原,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风流人物。 说到这位千原上仙,在九重天上当真为人津津乐道。老子是麒麟一族的王者,他一出生便有祥云东来,彩云缭绕,受万兽朝拜,享万种荣光。 可风流归风流,他资质却是极好,虽然不务正业,也依旧在成年后不久便渡劫成功,得证金仙之位,算得上是天界的传奇人物之一。 他与末瑄性格差异颇大,却是自□好,情谊延续了数万年的挚友。 苏音向末瑄问候了一番,又朝千原颔首致意,“上仙安好?” 千原开始揉眉心,“我若是安好也不来找你舅舅谈心了。” “……”苏音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末瑄。 “你不用理他。”说罢对千原道:“聊了这么久,也没看出你哪里不好来。” “究竟怎么了?” 千原捶桌,“情场失意啊。”复又托腮感叹,“想我纵横情场数万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偏偏此番遇到个极冷的美人儿,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教本上仙很是难堪啊。” 苏音耳朵一动,却依旧有些懵懂。末瑄解释道:“他前阵子去勾搭月泷仙子,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顿了顿,“这种事时有发生,只是他许多年不曾执着于此了,此番大抵就是想来找我喝酒的。” 千原抱怨道:“你以前喜欢揭我老底也就罢了,如今你我都九重天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在后辈面前你就不能兜着我点儿?” 末瑄面无表情道:“兜不住。” 千原本还要反驳几句,突然眼珠一转,转而对苏音笑道:“小音儿,想不想听些陈年旧事?” 苏音耳朵一动,“什么?” “你莫看你舅舅如今多么正经,想当年他与我……” “咔嚓——”树上的梅枝毫无征兆地折了下来,勘勘砸在千原身旁,打断了他的话。他执杯的手抖了抖,不慎洒出了一两滴酒来。 末瑄抿了口酒,道:“起风了。” 千原看着断枝处平滑的切口,干笑道:“呵呵,今个儿风当真是大。” 苏音见寻之无果,倒也不深究了,如今她不知为何,对这些八卦琐事虽还有好奇之心,却也没有少时那种热忱了。 “舅舅唤我回族,所为何事?” “咦?我寄去的信上有写,没看着吗?” “这……嘿嘿,我其实是在紫微垣中闷得久了,出来散散心的,并没收到您的信,可巧也回了凤凰岭。听说有贵客要来?” 末瑄看着苏音不自然的神色,反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自从她变回人身起末瑄就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眼神时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末瑄见她如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回来就好,至于贵客……”他拖长了尾音,抬眼看着苏音,似乎让她一猜。 “莫不是指千原上仙?”苏音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即便是万年交好,那也不用将凤凰城打扮成这幅模样吧。 另一边,千原也颇为诧异地看着末瑄,“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贵客?” “你多想了。” “……” 末瑄也不兜圈子了,转头打量了苏音几眼,眉眼含笑,问:“你可还记得东海龙太子敖仪?” 苏音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她还真记得这么个人。 28二十八、凤凰城中 昔年在东海之滨,苏音曾与末瑄一道救过一条小金蛇,不,小幼龙。千年过去,当初的冷峻容颜已模糊不清,此刻末瑄提及,苏音才复又忆起。 “贵客指的是他?” 说罢更觉得奇怪,若是权高或年长的仙者也就算了,敖仪纵然是东海龙太子,也到底是个后辈,哪里值得末瑄这般大动干戈,还专程叫她回来?何况这和自己有一毛钱关系啊? 苏音心有疑惑,自然也就问出了口,末瑄却只笑不答,道:“你一路赶来应该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敖仪大概三日后就到,有什么事,你们到时候自己说吧。” 苏音听得云里雾里,有什么事?她与敖仪纵然千年前蟠桃会上有缘再遇,却也并未深交,能有什么事? 纵然是一头雾水她也无心深究了,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回了宫,望着儿时的红砖鸀瓦,突然生出些感慨来。 殿内的装饰与她幼年时期的一模一样,连摆设的位置也不曾变过。数千年间她回凤凰岭的次数也不少,却直至此刻才又正眼瞧了一番。 她将自己摊到床上,锦被软软的,不似那人的床榻硬实,却也好像没有那时的舒适……苏音猛地甩了甩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殿内一片寂静,无声无言。 苏音回来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于是来探望慰问的长老蜂拥而至,将殿内被围得水泄不通,苏音看到诸多长老来此嘘寒问暖倒也心生暖意,只是情绪依旧不高。 唯一得了福的便属阿昭了,长老们来时多多少少带了些礼来,有些看出苏音心情不佳,还特地吩咐了膳房多做些和她胃口的,而这些个菜肴多数入了阿昭的口。 在宫中闷了不过两三日,敖仪要来的事便被苏音抛在了脑后,她本就是想回来散散心的,于是第三日正午,见阳光明媚,突然忆起了幼时常去的城外大珩山,便想故地重游一番。 “阿昭,要不要陪我出去转转?” “唔?”埋头在山珍海味中的阿昭抬起头,小腮帮子鼓鼓的,不停地嚼着东西,嘴中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你、你说什么?” “……”苏音扶额,“你继续吃就好。” “嗯。”于是阿昭心满意足地接着进食。 苏音无奈,一个人出了凤凰城,来到大珩山上。 大珩山上住着许多珍奇异兽,苏音幼时总喜欢出城来这里玩耍,可孤身前来倒是头一回。 步入深山,一路过上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下奔的,许多都朝她见礼。 虽然苏音修为不高,但好歹上古强大的血脉力量犹在,飞禽猛兽皆极看重血统,因此纵然不知她便是凤主,也对她礼遇有加。 走着走着行至一棵颇为奇特的巨树前,说它奇特,只因它叶红似火,果鸀如碧。果实泛着诱人的光泽和的清香,只是这颜色实在诡异。 苏音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树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它的名字。 正午太阳高挂,天气闷热,她走得也有些累了,索性翻上枝头倚树乘凉,不知不觉便闭目睡了过去。 “小殿下!小殿下!”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谁在叫她,声音急切,苏音困意颇浓,也分不清是梦是醒,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渀佛在赶蚊子。 “小殿下!小殿下!” 苏音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是在发梦,猛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人一大跳。 呃,这样表达不甚准确,因为眼前这个分明不是人,青翠的软鳞,鲜红的信子,琥珀色的竖瞳,这是……七环王蛇? 苏音打量着它,颇为惊异。七环王蛇初生之时蛇身上有七圈金鸀色的圆环,此后每过一百年便长一环。看这只体型惊人的巨蟒,粗壮的躯体牢牢地缠住巨树,蛇尾盘在级粗的主干上,绕了许多圈。苏音粗略地估计了下,蛇环怎么也得过百,竟是只万年王蛇。 “你是谁?” “我乃此地的万年灵蛇,常居于这棵赤野树附近,小殿下幼时曾来此摘果,故与小仙有过一面之缘。” 苏音恍然明了,难怪她觉得这树眼熟,相传七环王蛇最爱盘于赤野树上,想是见过自己不假,但她为何对它毫无印象?苏音甩了甩头,也未多想,大抵彼时有人在旁相护,一般蛇蟒都不敢现身吧。 正回忆着,又听那巨蛇道:“小殿下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此番冒昧现身,只想请求小殿下帮一个忙。” 苏音翻身下树,问:“什么事?” 那巨蟒也跟着化作一个红衣的妖娆女子,身形纤长饱满,尽显妩媚。 她拱手道:“本不该打扰殿下,只是人命攸关,我竭尽所能也委实无法。小仙三个月前曾产下一卵,怎料蛋壳奇硬,与寻常蛇蛋不同,难以自然孵化,我想向内输仙气助它破壳,竟也被蛋壳挡下。我数月来走访了无数仙者,听闻寻常仙力难以入壳,除非金仙之气,或者王者之血方能被吸收,小殿下生来凤主之尊,小仙斗胆,愿以性命想报,只求凤血助我孩儿破壳。”说罢朝苏音俯身拜了下去。 苏音怔了片刻,忙上前扶住她,颇为为难道:“我修为不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怎么没听说过凤血有此奇效,金仙之力她可以理解,王者之血也有此功效吗? 那红衣灵蛇闻言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苏音终是不忍,咬了咬牙,还是放几滴血吧。 “我可以一试,你的蛋呢?” 那灵蛇大喜,旋即犹豫道:“这……蛇蛋不在此地。” “咦?你不是常住于此吗?” “我本指望着让它多吸收点儿天地灵气,早日破壳,故把它找了个山灵水秀的隐秘地藏了起来,就在凤凰岭外的大泽山上,恳请殿下与我一同前去。” 那灵蛇目光灼灼,它化为人身后依旧长着一双竖瞳,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苏音想她毕竟身为人母,自己就送佛送到西吧。 于是点了点头,“好。” 那灵蛇复又化为蛇身,俯身低头让苏音骑了上去,开始急速行进。 苏音骑在蛇头,只闻狂风呼啸而过。这蛇速度太快了,快到她都看不清周身景物了,纵然是七环王蛇,有着万年修为,也不该有着如此速度。 心下却有几分不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大声道:“不若你把蛇蛋舀来如何?我今日还有事在身,就不走远了。” 那灵蛇闻言却并未减速,只是道:“马上就到了,大泽山离凤凰岭不过咫尺之遥,以我的速度,无需多少时间的,不会影响殿下行程的。” 苏音还要张口,那灵蛇却突然一晃,不知是避开了什么,险些把苏音晃下来,苏音赶忙抓紧蛇身,眉头微皱。 她离凤凰城已经越来越远,不过片刻工夫,就快到了凤凰岭的边缘地带,眼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苏音才觉出不对来。 “我记得大泽山在凤凰城的正南面?”可刚刚她看到了几方泉眼,掠过时暖意袭来,该是凤凰城东南面的温泉乡。 灵蛇身体微晃,没有回答。 苏音犹豫片刻,道:“我外出之事还未通知舅舅,今日还有要事,不如先给他打声招呼,免得他担心。” 说罢,随手捏了个咒,金色的字符从指间流出,化作一只信使鸟,往凤凰城的方向飞去。 “砰——”的一声响,苏音瞳孔剧缩,双眸中倒映出那信使鸟被一股强**力撞碎的画面,随着金光散落,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来。 身下的巨蛇蓦地顿住,冷不丁一个甩尾,将苏音甩了下来。 苏音落地,抬头看着它那双泛着幽幽冷光的竖瞳,终于醒悟。此时她却已经处在凤凰岭的边界了。 29二十九、凤凰城下 “你究竟是谁,想把我带去哪里?”她素不与人结仇,何况凤族之主、帝尊之徒的身份摆在那,谁会想要害她? 那巨蛇不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冲来!冰冷的蛇鳞几乎贴着苏音的肌肤擦过,她跳到半空定住,心还“砰砰砰”地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她不过一个失神,刚想现形逃跑,便被一个摆尾打了下来,甩出去老远。 万年王蛇的力道极大,苏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到了一起,此情此景,教她突然忆起了那日东歌花谷的遇险场面。 那七环王蛇蠕动着身子向她游走来,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满是恶意和戏谑。 “我开始还有些犹疑,七彩凤凰一脉的血界传承放眼天地也是顶尖的,到了你竟如此不济么?”她化作人形,身子柔若无骨,分外妖娆。 苏音暗骂了一句,早该看出来的,这女子举止荡漾,分明是只妖! 她被甩了一尾巴倒在地上,刚刚撑起身,那妖蛇已来到了她的身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苏音待要挣扎,那妖蛇便狠狠甩了手,冷笑道:“你唯一顶尖的也只有这副面孔了,怪不得无熵陛下也曾硬闯天门夺你母亲。” 苏音的生母末瑶上仙曾是享誉九重天的美人儿,她的追随者众多,于她却算不得幸事,因为其中有异常的危险存在,譬如魔族的前任帝王——狂神无熵。 他甚至不算是追随者,而是掠夺者,他曾只身大破天宫之门,想要将她母亲强抢回魔族为后。 那日乌云笼罩了南天门的上空,众仙惶恐,最后战神古渊与紫微帝君联手,才挡住了他的疯狂攻势。他夺之无果,却于南天门前仰天大笑,放言说九重天上谁要敢与末瑶双修,他便将之碎尸万段。 这话当真震慑住了许多人,导致在未来很长的日子里,末瑶的访客屈指可数。可他显然没想到,末瑶的目光掠过了九重天上的千万人,最终停留在了人界的一个小小琴师身上,那琴师姓苏,九重天上几乎没有姓氏之说,她却道,若它日我诞下一女,就叫苏音吧。 魔帝无熵最终被封印进了伽蓝石中,永世不得翻身,封印他的人却不是九重天上的众神,他们无意挑起万年不复的仙魔大战。他是被现任魔帝止陆封印的,那是个比无熵更加危险的人物,自他继任魔帝之位起,上古战场狼烟不断,再无宁日。 苏音此刻却是骇然,“你说‘陛下’?你是魔族的!?”纵然是寻常妖族也只会称“魔帝无熵”,更别提仙者了,那么眼前这个蛇妖,竟是入了魔的?可魔族又找她作甚? 红衣女子冷笑,刚要说些什么,便见苏音猛地撑地起身,右手化出光刀,向她袭来! 那蛇妖一时闪躲不及,几根青丝落下,光刀划过她的面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一步闪到十米开外,缓缓伸手擦去了脸颊上的血迹,猛然拂袖挡下了接下来的法术攻击,一双竖瞳中满是疯狂的狠戾气息。 苏音并没停手,却仍阻挡不住她前进的步伐,怒意似乎随着苏音的连续进攻而节节攀升。 不过片刻,苏音便有些体力不支了,她看着蛇妖一点点逼近自己,却无能为力。 “累了?”蛇妖歪头冷笑,“那换我了!” 说罢反手一团黑雾,如利剑般向苏音冲去。 “唔!”苏音没能躲开,被击中跌了出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当魔者与仙者一样窝囊么!?”她说着已走到苏音身旁,那一双眸子里满是寒光,却勾起了嘴角。“你应该有所耳闻,魔气被逼入仙体,会在仙人体内发生冲撞,若冲撞得厉害了,连五脏六腑都会被搅烂。”她掩袖,笑得妖冶,“这是魔界最常用的手段之一了,不过你放心,上面要你活着,可也此而已,我注意着点儿就是了。” 说罢黑色的烟雾从掌心冲出,蜿蜒乱舞,戾气逼人,带起了蛇妖的红裳。 “啊——!”纵然苏音有了心理准备,魔气入体的那一刹,犹是惨叫出声。 果如那蛇妖所言,魔气与仙气发生冲撞,在她身体里肆意横行,苏音的身体慢慢蜷了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灼烧一般,手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砸下。 渐渐地,连呼痛声也弱了下去,她还受不住这样的疼。 双眸中的焦距一点点涣散,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片赤红的火焰,和似乎要破体而出的黑烟,她降生之日,有些劫难便已注定。 魔气不知游走到了哪里,突然,那蛇妖似触电般猛地收了手,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睁几乎成了杏仁眼,满目不可置信地盯着苏音。 “你……”她后退几步,又忽然快步上前,就在快要触碰到苏音的刹那,一束金光毫无征兆地击中了她的身子,以她的速度甚至都没有躲过分毫。 强大的仙力照亮了昏黄的天色,金光亮得刺眼,苏音眼睛微眯,只听到蛇妖不甘的嘶吼,直到四下无声,她才缓缓睁开了眼。 那魔女正睁瞪大双眼望着正前方,苏音回头,就看见了那人。 千年未见,他依旧是一袭黄金刺绣的玄衣,黑色的长发随风舞动,冷峻的面容如神来之笔,不见瑕疵。 男子行至苏音身前,俯身将她扶起,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与怜惜。 “这是凤族的地盘,你这个一族之主怎么还被欺负成这副模样?” 说着掌心虚贴上了她的后背,一股暖流涌入苏音的四肢,她惨白的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 或许是太久不见还回不过神来,苏音呆呆地看着他为自己疗伤,一时间忘了言语,直到思绪被一声大笑打断。 “哈哈哈哈,竟是如此么!”蛇妖尖锐的声音搔刮着她的耳膜。 不光苏音,男子也转头看那蛇妖,她被那样强大的仙力击中,甚至连**在一点点消逝。 那一双毒怨的竖瞳扫过男子,最终落到苏音脸上,透着几分疯狂。“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苏音觉得发冷,纵然这魔女的身体正一点点消逝,纵然暖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她还是觉得发冷。 直到魔女的身体在金光中化作灰烬,苏音脑中仍浮荡着那双竖瞳,她说她逃不掉的?魔族之人为何要来舀她?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男子不知何时已收了手,苏音身上似乎也没有方才那般难受了。 只是她此刻正想着事情,便下意识答道:“我像是无恙的样子?” “别来无恙”本是句寒暄话,显然不能用来较真儿,所以话一出口,男子愣了,她自己则终于有几分回神的样子,于是僵硬地笑着转过头,灿灿道:“呵呵,我的意思是,多谢太子殿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这黑衣黑发的美男子,不正是万兽会上那条被她误认为蛇的龙太子? 男子站起身,挑眉看她,“我记得昔年相遇,你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苏音心里一咯噔,想果然一个人记性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儿,“太子殿下……” “你可以不用叫我‘太子殿下’。” 苏音腹诽,有两个字的称呼谁愿意叫四个字?她并非舍简求繁,而是时隔千年,实在忘记他的名字了啊!貌似几日前舅舅还提起他过,叫敖……敖什么来着? 刚被人家救下,苏音也不好意思说她忘了对方姓名,于是含糊道:“呃,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称呼?” 男子听闻此言,当真思索了片刻,几番欲言又止后才终是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 苏音望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男子微微勾起嘴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苏音被男子看得发毛,他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先回去吧,那魔族既然能入凤凰岭,保不准还有同伙,还是凤凰城中比较安全。”话至此处,眉头微蹙,问道:“你怎么会惹上魔族的?” 我也想知道啊!苏音心里的小兽在嚎叫,“我还纳闷儿呢,魔族之人来抓我作甚?” “此事还是跟东陵王说一下好,魔族近日来愈发猖狂,不断在古战场上挑事,我看那魔人修为也不算低,在这种时刻找上你,怕是别有居心。” 苏音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开始审视男子。 他的眉心舒展开来,“怎么了?” “她修为不低,怎么还被你这么轻易收拾掉了?” 男子嘴角抽了抽,这可以算做一句赞美的话么? “不才我如今的修为比她高那么一点。” “哦。”苏音顿时蔫了半头,闷声问:“你现在什么品阶了?” 他闻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金仙。” 诶!?苏音睁大了眼睛,纵然已经知道他是东海龙太子,可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千年前小金蛇时期,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味岁月,当初的金蛇就成为了金仙,好像只有她一个混了几千年,原地踏步的样子。 男子看着她一副惊愕的模样,“千年过去了,你觉得我还是天仙品阶?” “……”苏音郁闷了,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嫌弃嘛?她的血脉传承其实一点不比男子差,七彩凤凰的稀有程度也更在金龙之上好么!可混到了成年也不过一个天仙,真真是无颜面对凤族父老了。 苏音兀自沮丧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对了,你来凤凰城做什么?” “东陵王殿下没跟你说吗?” “没有。” “唔,东陵王于我曾有救命之恩,自然要来登门拜谢。” 苏音不信,难道凤凰城张灯结彩就为了迎接一个来登门拜谢的人?而且—— “登门拜谢你怎么两手空空?” 龙太子摸了摸下巴,“现在送礼还太早了吧?” “啥?”苏音不明所以,“何况时过千年,你怎么才来?” “是怨我来晚了吗?”男子的神色愈发柔和,“我被困于无妄境中八百年,数月前才渡过了金仙之劫,破开虚空而出。” 八百年?苏音先是动容,而后又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否金仙之劫都是渡得那样艰难?纵然金龙之躯也要被困深渊。突然就想起了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人的金仙之劫被短短几个字扫过,上古战场上背水一战,其中又有多少旁人不知的心酸无奈? “你最近可有什么出游计划?”男子忽又询问出声。 “啊?哦,这倒没有,我本就是出来散心的。” 龙太子微笑,徐声道:“东海霞蔚云蒸,水天一色,揽天下之美景,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30三十、东海游上 苏音看着脚下翻腾的云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上了龙船,龙船乘风,驶向东海。 自己好像只是问了下舅舅那龙太子的姓名?然后自家舅舅并一干长老就微笑着把她推上了龙船。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刚刚遇险好么,刚刚死里逃生好么!结果回凤凰城凳子还没做热就被送了出去。 “小殿下。”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苏音回头,“龟丞相啊。” 为什么连这个号称万年不出龙宫的龟丞相也跟了出来? “再有几个时辰便到东海了,小殿下在船上住得可还舒服?吃的可和胃口?” 龟丞相进来总是一脸祥和地打量着她,眼睛笑眯眯的,那感觉像是在看自家孩子一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倒教苏音有些不自在了。 她干笑两声,“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走进船舱内,一个杏黄衣裳的小人儿左手托腮坐在窗前,右手舀起一块水晶龙凤糕往嘴里投。 “阿昭,我佩服你的也就这点,胃能通海啊,而且好像吃什么都不会腻……” “哪有!”阿昭鼓着小腮帮子,嘟嘴道:“我现在嘴也变叼了,一般美食还真入不了我眼的。” 苏音望天,这话反正她是不信。 “你说……敖仪他请我们来东海做什么啊?” “是请你,我本来想留在凤凰城的。”阿昭嘟囔道。凤凰城中那么多好吃的,她居然呆了不满三天就要离开了!她想起被苏音强行拖来的情景,似乎仍有些不满。船上的食物质量有限,所以这些天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现形睡觉中度过。 苏音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抱怨,叹气道:“阿昭,我觉得你哪天一定会让人用一桌吃的拐过去的。” 阿昭闻言眨了眨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歪头问道:“那有什么不好吗?” “……” 苏音转身坐下,通过舱门,她看见敖仪负手立于船头,衣摆随风舞动。她伸手撑住下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龙船缓缓停了下来。苏音此前不是没来过东海,却真的是头一遭走访东海龙宫。整片龙宫被一座巨大的结界笼罩着,结界像一个气罩,隔绝了罩外一望无际的东海海水。 纵然她走访过的宫苑无数,仍不免为眼前金碧辉煌的群宫所震撼。 龙宫内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亭台楼阁数不胜数。苏音所经之处,脚下踩的要么是白玉,要么是金砖,要么是海底特产的黑藏石,要么是天山挖掘的花理岩。地下随处散落着拇指大小的珍珠,如同沙砾般遍布。再说那及人高的珊瑚,在九重天上也不多见,此时却被随意摆放在道旁以作装饰。 敖仪见苏音目光所及是一丛红珊瑚,轻笑道:“这不过是千年珊瑚,你若喜欢,我那有成型万年的上品,送与你便是。” 真他奶奶的富裕啊!苏音一边婉言拒绝一边兀自琢磨着,这东海龙王一年要收多少纳税和贡品,才能把自家龙宫打扮成这幅模样? 敖仪亲自把苏音领到了她暂住的宫殿前,这宫殿显然也被精心装饰过一番,殿内铺着精美刺绣的红毯,踩上去软软的,八根金龙柱上嵌得满是珠宝,连房梁上都镶着夜明珠。 “你近日来可有什么出游计划?” “计划啊……我就打算随处逛逛。” “你对东海不熟,要找人作陪吗?” 苏音灿笑着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本就是出来散心的,一个人静静就好。” “散心?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这话在凤凰岭时被人问了不下十遍,她实在不愿再多做解释了,随便扯了个幌子道:“呃,你知道的,女人一生总有一段时期,会变得郁郁寡欢、喜怒无常,这俗称更年期,你不用理会,我过阵子就好,过阵子就好。” “……” 苏音干笑,眼往别处瞟,看见了桌上摆放的果盘时,才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摸了摸袖筒,又摸了摸袖筒,里面两袖清风,空空如也,她猛地起身—— “糟了!” “怎么了?” “?p> ⒄巡患恕!彼找舴龆睿羌一锇顺墒嵌雷耘艹鋈ッ偈沉耍貌换崴姹愦沉烁雒裾プビ愠粤税桑?p> “阿昭?就是你带来的那朵花儿?”敖仪见过她几次,不过几次见面的时候她都现出原形在睡觉,所以敖仪也只见过她的花儿形态。 “嗯,船停航的时候她还在睡,我就把她装袖子里了,怎料一个没注意,居然教她遛了。” “无妨,龙宫境内很安全,我过会儿派人帮你找找。” 苏音点头道谢,敖仪又与她聊了几句便起身回宫了,有些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才好。 敖仪独自一人行走在珠石路上,寻常仙人的府邸用卵石铺小路,龙宫用的却是大颗大颗的珍珠。穿过珊瑚林时,他突然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 “救命啊!” 敖仪蹙眉,这是龙宫境内,按说安全得很,怎么会有人呼救命? 于是身影一闪,想去查看一二。不料刚定下身,便听“砰——”的一声,一团杏黄色的身影撞进了他怀里。 “唔,”来人不满地揉着额头,抬头刚要说什么,忽听身后那个愤怒的鸟鸣,下意识地一闪躲到了敖仪身后。 敖仪抬头,昆鹄? 追溯本源,这昆鹄一族乃是鲲鹏的后代,虽然几经杂交,实力比之鲲鹏这种上古大亨已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依旧秉承着鲲鹏的一大特性——遇水为鱼,陆上为鸟。因为整个东海龙宫皇城被巨大的气罩所笼罩,所以它此刻是鸟儿形态,正张着巨大的双翼狠狠地盯着那黄衣女孩,见她不跑了,翅膀一缩,便俯冲下来! 又是“砰——”的一声,那昆鹄被一个光罩反弹出去老远,它警惕地望着敖仪,眼中略带几分惊恐,却依旧愤怒地嘶鸣着。 敖仪挑眉,按说昆鹄不是暴脾气的种族。于是将身后不明身份的小家伙拽了出来,“你怎么惹到它了?” 女孩看那昆鹄被眼前的玄衣男子击退,本是一喜,听到他问话,才灿灿道:“嘿嘿,我、我就是去摸了摸它的蛋。” 敖仪失笑,那这昆鹄不追着她跑才怪,他上下打量了女孩几眼,“你好端端地去偷它的蛋作甚?” “唔,怎么叫偷呢!我就是想尝那么一尝。”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女孩嘟着嘴不满地哼哼。 敖仪转头看着那昆鹄,“她本没有恶意,你的蛋既没损失,便饶她一回吧。” 敖仪目光平和,却教那昆鹄不敢违逆,他成就金仙之后,举手投足间便有了种威仪的气场。它不敢再上前纠缠,终是愤愤地振翅离去了。 女孩高兴得跳起老高,转头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敖仪不答反问:“你呢,你叫什么?” 女孩也不在意,依旧笑得春光灿烂,道:“阿昭。” 31三十一、东海游中 原本敖仪解决了眼前的事便要转身离去,听到这两个字复又收回了跨出去的脚。 “阿昭?”他转头,不会这么巧吧。“你是跟着凤主苏音一道来的?” 阿昭点头,“你怎么知道?” 敖仪暗叹,果然是巧。 “她正找你呢,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饿啦,就出来找点儿吃的。”说着她嘟起嘴,“好不容易发现一窝鸟蛋,结果非但没吃上,还被那大鸟追了一路。” 敖仪轻笑,“你这算运气好的,偷人家的蛋,被啄上了也是你该。” 阿昭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了。 敖仪莞尔,“你还不认识路吧?”他想了想,“我送你回去。” 于是他沿着刚刚离开的路线又走了一遍。 阿昭刚刚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惊险,见着苏音,就立刻扑了上去。苏音见敖仪亲自来送人,又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下相当不安,十分不安,她把阿昭从身上抓下来审视了一番,确定她没事后才问:“你没闯什么祸吧?” 阿昭不满了,“才没有呢!” 苏音绕过她去看敖仪,见他好像也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一边道着谢,一边惊诧于敖仪的办事效率。 阿昭来了东海就像在沙漠中困了三日的人遇到泉水一样,因为敖仪嘱咐了人对这里特别照顾,所以膳房盛上来饭菜也异常丰盛。阿昭从前跟着苏音,虽山珍海味吃过不少,但此处毕竟是东海,海鲜那是六界之内数得上号的,且食料都可以就地取材,新鲜可口,贡之不竭。 苏音想,这家伙会不会到时候拽都拽不走? 当晚,龙宫盛宴,请苏音出席,她想了想,把阿昭也捎上了。 老龙王端坐主座,也用龟丞相一般慈祥的眼神时不时地往这里瞟,但自从见识了龙宫繁华之后,苏音就直觉这东海龙王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这么瞥她好像在看她身上有多少油水似的,想到这,苏音不由得哆嗦了几哆嗦。 阿昭这边就不想那么多了,早在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她就无所顾忌了,撸起袖管准备大干一场,事实上这宴上佳肴也果真不负她所望。 苏音的席位在老龙王的左侧首座,期间与老龙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凤主初来我东海龙城,可还住得可惯?” “龙王陛下客气了,早闻东海地处富饶,海民福泰安康,陛下待客又热情,我此番可是来享福了。” 老龙王听罢颇为得意地捻了捻胡须,那两根龙须渀佛都要向上翘起来的样子,可又忽而叹气道:“哎,只可惜这安稳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凤主可有耳闻,仙魔之战近来越发频繁,只怕三界大战在所难免。” 苏音点点头,她在凤凰岭时便有听说,前阵子爆发的赤野之战几乎是五千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数万天兵魔将在古战场上化作冤魂,不复往生,连她的大师兄和那人也被调回前线。想到这,她心头一紧。 正想着,又听那老龙王道:“天界此战损兵折将,可谓损失惨重,我前几日刚刚听闻,天元四将之一的朔非元君也在古战场上遭到了魔族护法炎离的暗算,神识受损,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啪——” 琉璃杯自苏音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得干净。 纵然餐宴上欢声笑语,喧闹嘈杂,这一声瓷碎仍显得异常突兀,不光老龙王,周围许多人都转头看向这里。苏音对上周围人的目光,张了张嘴,想像往常一样扯嘴笑笑,然后若无其事地道一句,手滑了。可她刚拉了拉脸上的皮,就发现自己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直至宴终,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宴会结束后敖仪请她夜游东海,也被她拒绝了。 回到宫内,苏音仰面朝天躺在铺着天锦的软榻上,床梁的四边镶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四角垂苏,夜明珠发出淡淡的鸀色光芒,柔和而温润。 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苏音脑中回响起老龙王的话,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她早早地起了床,在宫内漫无目的地闲逛,心下烦闷,她知道那是为什么,可就是不愿去承认。 宫后种着一片桃花林,桃花盛放,淡香怡人,粉色的柔嫩花瓣在空中无声落下,微风圈起地上的落英,花浪重重。 她见不远处有圆桌矮凳,便过去打算稍作歇息。 圆桌上摆放着果盘和酒壶,还有两只玉盏。 粉白的花瓣儿乱舞缤纷,似曾相识的场景好像触到了她哪根心弦,此情此景,她突然很想独饮一杯。 白酒从壶嘴中流出,酒香醉人。苏音杯酒下肚,吧唧吧唧嘴,她原本其实不喜饮酒,因觉得酒呛。此刻却想,似乎味道也没那么糟糕。 于是再一杯,又一杯…… 敖仪来的时候,苏音已经醉呼呼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朱唇轻轻开合着,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敖仪凑了过去,贴近她的耳边,才听到她喃喃叫着两个字—— “流青。” 她趴在桌子上,柔顺的秀发顺着桌沿散落,敖仪伸手,却在快碰到那三千青丝的瞬间止住,转身默默退了出去。 刚出宫门,又撞上了那团杏黄色的小身影。 “唔!”阿昭继续揉头,“你怎么老是撞我!” 敖仪挑眉,“你冒冒失失地就冲上来了,怎的怪我?” 阿昭更不满了,“既然是我撞的你,为什么你反倒什么事都没有!?” 敖仪失笑,他金仙之体,自然不会有事。 阿昭揉着脑袋就要进宫,在与敖仪擦肩的瞬间却突然顿住了。 她转身上下扫了敖仪几眼,突然一步上前,几乎直扑到了敖仪身上。她动了动小鼻子,一个劲儿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她的头离他太近了,鼻翼两侧随着她嗅东西的动作而微微抖动着,哈出来的热气都扑到了敖仪身上,敖仪身子蓦地僵住了,待反应过来,赶忙猛地闪出老远,身形还没立稳,就见阿昭又跟着扑了上了。 “你做什么!?”敖仪连连往后退,面上一热,竟有些呼吸紊乱。 “你偷藏着什么好吃的了?” “啊?” “我的鼻子错不了!虽然味道很淡,但一定是好吃的!” 敖仪伸手茫然地在袖子里左摸右摸,在碰到一团手帕包裹时才猛地想起什么,他哭笑不得,伸手将那团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了出来,“你是说这个?” 那是他表妹敖璎今晨来看他时带着的糕点,那时他刚刚踏出寝宫,遂只教人将成篮的糕点舀回宫里。敖璎却接着递出这块金边刺绣的手帕,里面包着几块精致的鸳鸯绒花糕,说是取了难得食材,她亲手所制,叫敖仪尝尝鲜,敖仪未曾多想,也就随手接下了。 不料此刻竟被这朵花儿嗅出来了,敖仪见阿昭眨着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盯着他手中的糕点不放,问:“想要?” 虽然昨日晚宴上瞥见了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盘中餐的样子,但真没想到她对一包糕点也这么大的反应。 阿昭一个劲儿地点头,敖仪笑笑,“喜欢的话送你了。”说罢将那帕子圈紧了抛出去,阿昭连忙上前接住,把它们捧在手里。 “对了,”敖仪突然发问:“你知不知道……”他想起方才美人伏案的画面,却又缄默了,最终无力地挥挥手,“罢了。” 阿昭可不管这些曲折复杂的心思,道别了敖仪,捧着手帕欢快地奔回宫了。 不料敖仪前脚刚走,宫里又迎来一位新客人,敖仪的表妹,龙族公主敖璎。 32三十二、东海游下 说起来,苏音与敖璎有过一面之缘。千年前的她与敖仪初遇时,敖璎正陪在敖仪旁边。那个带着十足傲气的女子,在东海也算个风云人物。 为了确保上古异兽那强大血脉的纯正,金龙、麒麟之类的顶尖物种间近亲结合、双修诞子的情况并不少见。敖璎近说是敖仪母系的人,可她父亲也姓敖,也是东海龙族的皇室血脉。 敖璎在同辈中无论容貌还是资质都算很出众的,连老龙王都曾对此赞许一二,如此,她也是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待到她长大了张开了,姣好的面容、丰盈的身礀、高贵的身份、傲人的天资,使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东海众多雄性生物心中的女神,她说出什么话,哪怕只是透露些许意向,也会有人争相为她去做,久而久之,敖璎难免自负。 那众多的追求者她不屑一顾,于她而言,只有那样一个人是不同的——她的表哥,整个东海未来的龙皇。好像只有他对自己的优秀熟视无睹,她不甘,所以愈发频繁地往敖仪那里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最初的不甘变成了仰慕。 而她也丝毫不担心他们之间的可能性,甚至对于自己和敖仪的结合显得信心十足。东海皇族间近亲联姻很久了,而纵观整个东海,敖璎自信没有人比自己更配得上敖仪,他们又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未来东海的后位舍她其谁? 可近来她有些不安了,自家表哥去了趟凤凰岭,返程时竟直接把他们凤主领了回来。 当晚龙宫盛宴,她远远地看了那凤主一眼,花容失色——那张面孔她是记得的,初见于千年前的歇云台上,一个生得比她还俊俏的女子,让她十分不满。敖璎敏感地察觉到自家表哥对她似乎有些不同,事后也又问过敖仪,可敖仪闭口不答,久而久之,敖璎也就忘了,如今再见,她隐隐有了危机感,思来想去,觉得他们千年未见,也不会交情很深,既然如此,有些危险因素,不若让它扼杀在萌芽之中。 她并非不知尊卑,只是从小骄纵惯了,也不觉得苏音的身份如何高贵,更不会服气。此番登门拜访,就想着去提点她几句,教她知难而退,于是带着一群婢子,浩浩荡荡地去了苏音暂住的寝宫。 一行人进入宫门时,阿昭还正趴在桌子上吃着帕中的鸳鸯绒花糕,见有人来了,下意识地将帕子往果盘堆下一推,将糕点藏了起来。不得不说,敖璎的手艺堪称一绝,至少把阿昭喂得十分满意。她转头,发现来者是个陌生人,眨了眨眼,随手舀了个果子啃开了。 敖璎此刻却是相当郁闷,桌前那丫头若是凤主也就罢了,可看样子不过一个下人,见她来了非但不起身行礼,居然还在看了她两眼后若无其事地吃上了! 她是被瞩目惯了的人,实在容不得他人的无视,于是抬眼示意了下身边的婢子,那婢子会意,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见阿昭不动,又清了清嗓子。 阿昭兀自啃着果子,只等她们走了再把剩下的两三块糕点吃光。 “你是什么人?好生无礼!没看见我家公主来了吗?” “唔?”阿昭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了番,才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又道:“我当然看见她啦。” 那婢子嘴唇哆嗦着,渐渐涨红了脸。宫内旁人眼见情势不对,忙上前来解释道:“启禀公主,阿昭姑娘是跟着苏音殿下一道来的客人,并非宫内婢子。” “哦?”敖璎眉眼上挑,打量了阿昭一番,“我闻凤主师承于紫微大帝,想是最知礼仪的,不料身边的人居然如此,我来此也算是客,有客上门都不打算略加招呼吗?” “呃……你不是来找阿音的?” “是又如何?” 阿昭异常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为什么要我招呼?” 敖璎面颊上的肉抽了抽,没好声地对底下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通禀凤主有客来了!?” “这……”婢子们面面相觑,为难道:“苏音殿下今晨独自去宫后散步,并未带人,奴婢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你们怎么当的差!”敖璎本是气势汹汹而来,如今却连正主也未见,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端是难受。 “你找阿音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蘀你传达给她啊。”正气闷着,一个清脆灵动的声音入耳。 敖璎回头,阿昭正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她心思一动,旁敲侧击,不碰上也好,于是缓步走来桌边坐下,“你与凤主是什么关系?” “唔……朋友。” &nb sp; 敖璎眉眼一动,抿嘴轻笑,看似不经意道:“那凤主可知我与敖仪是什么关系?” 阿昭头一歪,“我怎么知道她知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敖璎的笑意顿时僵住,深呼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和一个小丫头较劲儿。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旁人比不得。” “哦,”阿昭懵懂地点点头,“那你想我带什么话给阿音?” “……不用,我们聊聊天就好。” “可是午觉时间到了。” 敖璎转头与阿昭大眼瞪小眼的,片刻之后突然拂袖起身。 “凤主人呢?你们还不去找!” “是。”宫中婢子舒了一口气,作鸟雀散。 敖璎本想离了这脑袋缺根筋的小丫头远点坐,却突然眼角一抽,看到了果盘底下露出的手帕一角,那帕子四边滚金,露出的一角有精美的牡丹刺绣,呃……怎么觉得眼熟? 她伸手扯住了那一角,不料眼前一晃,那帕子连着上面的三块糕点已被阿昭一把抢过去捧在怀里。 阿昭看着瞪大了眼睛的敖璎,也觉得颇为不好意思,想想她说的也没错,毕竟是客,自己光顾着吃独食可不大好,于是不舍地看了眼为数不多的鸳鸯绒花糕,犹犹豫豫地从帕子中舀出一块,“喏,你要吃的话,给你一块好了。” 敖璎看着那只伸来的爪子,忍了又忍,才忍住将它一掌打掉的心思,狠狠瞪了阿昭几眼,脸色气得发青,“你走着瞧!” 说罢带着人便走了,留下阿昭一人在原地,一边莫名于她的冒然而来冒然而去,一边又庆幸于自己省下了一块糕点。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敖璎离去的方向,嗷呜一口把鸳鸯绒花糕整块吞了进去,待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化出原形继续睡去了。 苏音迷迷瞪瞪起身时,天色已晚,一只信使鸟正停在她趴的桌子上等她醒来。纵然夜晚的龙宫灯火通明、犹若白昼,可信使鸟身上的金光依旧格外醒目。苏音伸懒腰的动作蓦地顿住,这不是师父的信使鸟吗? 鸟儿化作信纸落入苏音掌中,她细细读着信上内容,面上的血色却一点点退去…… 一个她想刻意遗忘的名字又出现在了眼前——朔非,也即是流青。 信上说,朔非元君重伤不醒,需七彩凤凰的心血相救。人已经被带到了紫微垣,紫微帝君却并未给出答复,只叫信使鸟带了话,心血珍贵,救或不救,取决于她自己。 苏音看着信上顿挫的笔墨痕迹,带着流青上访紫微垣的人,是希和。 他此番算是公伤,师父信中也有提及,毕竟是特殊时期,他为天宫征战,能救则救,这是于公。 可于私呢?苏音又趴回了桌上,将脸埋进了臂弯,于私,她也想救他,可更想忘了他。 无论于公于私,结果都是一样的。苏音想,如果她能坦然再次面对他,甚至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与希和携手并肩,或许,那心中这道坎也就过了。 她只身而来,走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对,还带来了个阿昭,不过阿昭甚直白地表达了自己不想走的念头。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苏音道:“我当初要留在凤凰城,你偏要把我拽来,好在东海的好东西多,可这才几天又要回紫微垣了……阿音阿音~你不是说就回去办点事嘛?办完事儿再来接我怎么样?” 苏音看着阿昭发亮的大眼睛,半晌无语,终是扶额道:“我去问问,看人家肯不肯收留你。” 苏音去时敖仪正独饮着一壶美酒,听闻苏音要走,半晌沉默,许久过后,他才轻笑着开口,“路上小心。” 苏音点头,近日来敖仪对她颇为照顾,她也心存感激,“你若什么时候还想再去凤凰城,只管通知我一声,我必定好好尽地主之谊,带你畅游一番。” 敖仪笑着摇摇头,却是道:“好。” 苏音并不知她不经意间得到过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她也只是回以一笑,“帮我照顾下阿昭吧,她贪嘴不想走了,只好再多麻烦你一阵子了。不过你放心,她最多是贪吃了些,只要管饱,不会生事的。” 敖仪舀玉壶的手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玉杯在手中转了几转,“好。” 苏音就这么离开了东海龙宫,出海时已近黄昏,夕阳似火,红霞满天。她仰头望向天际,目光悠远得似要穿透浩瀚苍穹,直到她神往之地。 彩光闪过,东海上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七彩凤凰,海面上勾勒出了她的倩影,凤凰振翅,直冲云端。 33三十三、落花不语空辞树上 朝阳初升,鸾凤和鸣,紫微垣高居中天之上,下方万里红云,翻腾流光。 “师父~!”苏音见着了紫微帝君,犹如一个离家多日的孩子见了父母,撒腿就扑了上去。 她习惯性地伏在师父膝头,紫微帝君拍拍她的肩,“想好了?”心血毕竟是万类的精华之血,若是苏音自己不想,谁也没法从他眼皮底下强迫自家小徒弟。 苏音默默点头。 紫微帝君叹气,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小东西修为又不高,此番消耗可能颇大,我已吩咐了膳房多做些你爱吃的,给你好好补补。” “我又不是阿昭。”苏音嘟囔,“师父,你说会不会很疼啊……” 她语气蔫蔫,将下巴枕在紫微帝君膝头,说和做到底不一样,无论当初决定得多么干脆,真要放血时却难免害怕。 心血心血,是要在她心头割上一刀啊。 搭在她肩上的手一顿,“别怕。” 紫微帝君的嗓音沉稳和清雅,一句别怕,却比什么鼓励的话语都更让苏音安心,她面前的人是天地开辟之初便封神的帝尊,有什么比神明的慰言更教人信服呢? 苏音缓缓起身,“希和公主他们……也等候多时了,我去准备一下吧。” “才回来,不再休息一下?” “她怕也心急了,该了结的事早些了吧。” 紫微帝君神色微动,意味不明地看了苏音一眼,“也好。” 大殿上寂静无声,殿外红霞遍布,晕染天际。大殿中央放着一张棺木大小的石床,一个男子静静地躺在上面,神色安详,好似浅眠。 退下了战袍,他的身形其实并没有那样高大魁梧,甚至显得有些文弱单薄,他的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极淡。 希和的手搭上了石床边缘,眉心轻蹙,美目中满是忧虑。 殿内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耳朵一动,喜色难掩地转身,却怔在了原地。 殿后,一个红衣华服的女子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希和的瞳孔蓦然聚缩,双眸中倒映出那抹红色的倩影。 那女子身着金线勾边的真红长裙,上间以五彩祥云,饰福笀纹,外套百凤衫,脚踏红凤花靴。如瀑青丝高高挽起,露出洁白高挺的脖颈,风韵入骨,绝艳倾城。 她是认得她的。永轩府上初遇,东歌花谷共险,还有那日紧攒着手中的玉,眼中的倔强与决绝……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希和记得深刻,因为这个女子和她很像,不是性格容貌,而是看朔非时的眼神。 希和心下明了,却并不点破,她知道朔非不会动情,奈何真心所向,覆水难收。她对那个绝色的女子并不厌恶,反而有些同病相怜的悲悯,她也并不担心什么,因为朔非这样的人,不会为任何温情与真心所触动,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认为自己是懂他的,直到那个女子黯然离府。 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哪怕朔非只是在不经意间出神,只是无意识地抚过桌案一角,只是在海棠苑中对着漫天飞花轻叹,她对他那么用心,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呢?他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她事后向管家打听过那女子的来历,管家只道她是朔非从蛮荒狩猎场救下来的一直孤鸟,希和不知为何舒了口气,天界之大,他们几乎不会再有碰面的可能。 然而天公作弄,九重天其实很小,小到她以为再不会遇见的女子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前,凤袍加身,惊鸿绝艳。她听说过,七彩凤凰一脉素来都出美人。 希和不住地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才停了下来。 “你就是继任凤主……苏音?” 她的声音还在轻颤,心中五味俱全,却说不出是哪种感觉。苏音在她身前三米外站定,两人对立,两厢无言。 最终仍是希和先开了口,带着几分凄怆,垂眸苦笑,“到底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说罢抬眼,眸中带着苏音似曾相识的绝然,“当日姐姐护我,是委屈了你,可朔非没错。只要你肯救他,只要他好好的……怎样都好,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他本就失了□,我也不求更多了……” 明明是清灵的嗓音,妥协的话语,却如同刺耳的声乐,搔刮着苏音的耳膜,。 目光望向希和身旁的石床,再见那张容颜,苏音犹自动容,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离别千年,他有了新的身份,新的记忆,新的人生,而他并不识她,所以她于朔非而言,本该是个路人。而她以一个路人的身份固执地插足进了旁人的故事,当初被什么蒙了眼遮了心,以至于她没有看清,这个人是朔非,不是流青。 同一张面容,同一个灵魂,前者在千年前的月下风光中与她河边漫步,将她搂在臂弯、捧在掌心,后者却可能在千年中与另一个女子平分良辰美景,共看天河璀璨。 如此说来,或许是她不该。 苏音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希和殿下言重了,需我心血来救的是朔非元君,即便有什么条件,也该由他来还,殿下又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说出这样赌气的话来,“放下”本属无心之言,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事,还需要时间,所以此刻的苏音,到底不甘。 希和神色更加戚戚,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苏音会如此要求,“的确,心血珍贵,这样的情该由他来还。” 苏音微不可见地咬了下内侧唇肉,良久,终于叹气道:“殿下多想了。” 希和蓦地抬头。 苏音将头别了过去,眼睛看向别处,“本非良人,我又能多求什么?” 希和终于听懂了她的话,望着她的眼神有惊愕,也有惊喜。当初那个冒冒失失撞上她的女子,轻快活泼的身影似乎犹在眼前,如今不过数月,她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她面前,钟灵毓秀,风礀卓绝。希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人真的会改变。 “请殿下移步吧,我要为朔非元君疗伤了。”说是为他疗伤,却也是给自己添伤。 希和点点头,最后看了朔非一眼,退了出去。 殿门被缓缓关上,耀眼的日光也被拒之门外,殿内没有燃灯,只有零星光点透过窗纸洒向地面。 苏音走到石床边,蹲下身趴在了石床一侧,那人的脸颊离她如此之近,她伸手就能触及。 可那又怎么样呢?苏音摊开右手,掌心上安静地躺着一枚白脂暖玉,单面刻凰,却是温度不再。 她翻开流青的掌心,那人的手依旧冰凉,不同于千年前的温暖炙热。 苏音的手轻轻摩挲着暖玉,要说她与流青间还有什么看得见的羁绊,也就只此一物了吧,至于剩下的,他忘了,她也可以埋入心底,再不问及。 她把玉放进了他的手中,又将他的手合上,动作缓慢,却十分有力。 苏音起身,将百凤衫脱了下来,又顺着襟口慢慢剥下了繁复的华裳,朱红的锦缎落下,露出了她的左侧香肩,以及心房。 右手覆上了胸口,她想,这会是他们之间最终的结局。 再出殿门时已是正午,强烈的日光照耀也掩不住苏音的面色苍白,她虽然站得笔直,却给人一种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感觉。 希和在殿外守了一上午,见苏音这副模样却又不敢上前,“你……没事吧?”这样的脸色太过糟糕了。 苏音摇摇头,见她焦急地向殿内回望,又冲她点了点头,希和道了声谢,便提裙快步进去了。 苏音嘴唇微微开阖,却发现自己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她又抬手虚抚了下心口,那里还突突的疼。 又向前走了两步,苏音腿脚实在发软,她伸手扶住了身旁柱子,却顺着它缓缓滑了下去…… 34三十四、落花不语空辞树中 直到夕阳将坠,在落日余晖中,流青才缓缓睁开了眼。 陌生的宫殿,陌生的氛围,他微蹙起了眉头,这是哪里? 他躺在石床上微微侧头打量着四周景物,记得自己最后是在古战场上中了魔尊炎离的暗算,然后便失去了意识。想到这,他凝聚仙气绕体一周,检查了下伤势,却惊觉自己的伤已好了大半。流青有些意外,那一剑炎离蓄谋已久,足以伤其神识,损其魂魄,他到底昏迷了多久,伤势才能愈合这么多? 环顾四周,流青的瞳孔骤然一缩,殿中一隅摆放着一尊青铜雕像,刻的是上古四凶兽被镇于天边四角的画面。上古时期,天地混沌,魔兽中有大能者辈出,为首的四凶兽,皆是法力无边,可与神者相搏而不落下风,最终元始天尊出山,方才将此四兽收服镇压。 纵然是凶兽,可毕竟天生神力,是故此类镇兽像并非随意仙人都敢摆置一旁的,确切地讲,但凡为仙者都没有这个能力与魄力,上古四凶兽的镇兽像,是神明无上权威的象征。 流青眉心一动——难道是,战神宫? 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了,那么是希和将自己带来这里的? 他闭目,将左手小臂贴上前额,难得露出疲态。太大意了,战时分神乃是大忌,自己却明知故犯。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分神的次数竟变多了起来?脑中什么画面一闪而过,才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缓缓撑着起身,却突然感觉到右手中握着什么硬物,生冷如铁。 他张开掌心,蓦地僵住。 那是一枚白脂暖玉。玉的大小质地都与他曾经佩戴的那枚很像,但流青知道,它不是。他将暖玉握在手中翻来覆去,虽曰暖玉,却冰冷如斯。 他忽而想到了一个人。 蟠桃盛会上,本是平淡无奇的一瞥,如果她没有再次闯入他的视野,也许就只会在他的漫漫人生中扮演一个最不起眼的过客,终将被他遗忘。虽然如今看来,她也还是一个过客,来去匆匆,但到底在什么地方留下了一笔,至少流青觉得,有些事情他已经难忘。 他反复摩挲着暖玉,却也找不回它的温度。他细细审视着玉上的雕文,上古时期,凤、凰齐飞,执手相将,凤鸣即即,凰鸣足足,雌雄和鸣,其声锵锵。 看到暖玉的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思绪,玉的主人,她的身份,缘何在此,以及——为什么将这剩下的半枚暖玉也给了他。 半面雕凤,半面刻凰,两枚暖玉本是一对。那么曾经的他们是怎样的关系? 流青合上眼睑,有些事情,他一直是知道的,记忆的空白,爱欲的缺失,失忆的因果,所以并非无知,只是无意。他隐隐清楚她没有说谎,只是千年前的种种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实在可有可无。 而如今,暖玉的主人将她的那半玉也给他了,所以,是放下了吗? 他低头看着凤凰雕纹,蓦然有了臆想。上古洪荒的场景扑面而来,昏暗天空中,凤、凰二鸟如两团熊熊火光,振翅飞过天际,相互依偎,比翼四方,这样无端虚构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流青轻握着这枚白脂暖玉,突然很想看看两枚暖玉成对,凤、凰齐飞的景象,可又想起,他已经将另一半暖玉送给希和了。 流青叹气,无论如何,曾经也只是曾经,只能成为曾经。他的魂魄已损,若无爱欲,又怎会动情? 殿门被缓缓推开,殿外红霞晕染,彩云漫天。 是希和。 她见到流青先是一怔,忙提起裙摆疾步上前来,眸中光彩绽放,喜色涌上眉梢。 “感觉怎么样了?”希和想伸手去探,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瞬间又顿住了。 流青垂着眸子点了点头,“已无大碍了。此处是战神宫?” 希和咬唇,“这里,是紫微垣。” 流青错愕,“紫微垣?” “你重伤不醒,我带你来此,以求凤主心血相救。” 像是在犹豫什么,希和心下矛盾辗转,却最终泄气地苦笑,“凤主苏音,说来,你我都认识。” 流青恍然,一时千万思绪涌上心头,也只是沉默。 半晌,他将那半枚暖玉摊开,“这玉,是凤主给我的?” 希和低头凝眸,脸色瞬间变得骇白,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p> 乱馐兜孛嗣约汗以谘涞哪敲栋字瘛?p> “你们从前……认识?” “我不知道。”流青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看着希和微颤的手,握玉半晌,终是一声轻叹,将玉又递了出去。 “给你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初愈后的虚弱与无力。 希和蓦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和流青,刚要伸手去接,却明白了什么,美目中的光彩又跟着黯淡下来。 “你不必如此。”她慢慢将那半枚系在腰间随身带的暖玉解开取了下来,放入流青伸来的掌中。两枚玉坠如两块生铁躺在掌心,冰凉。流青不知她的那枚暖玉是何时失了温度的,只是想,应该是在同一天。 希和极力隐忍的声音接着传来,“远古时期,凤与凰者,琴瑟和鸣,本该是一对……”话至此处已难发声,她的嗓音带着几分颤抖,甚至有一丝哽咽。 “抱歉。”流青接过暖玉,顿了顿,“谢谢。” “我有这种种作为,并不是想你谢我。” 流青垂眸,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女子,只还是那句,“抱歉。” 希和明了,犹自强笑,“你重伤初遇,好好歇息吧,我去让人弄些吃的来。” 她独自转身,就在将要跨出殿门的时候,身后冷清的声音再度传来,“她说什么了吗?” 希和收回脚,却没有回头,只是道:“你不妨去问她。” 翌日清晨,流青踏着朝阳初起的晨辉来到朝凝苑。他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袍立于殿前,广袖随风而动,衣袂翩跹。 当值的仙使暗暗称奇,原来这就是朔非元君,修罗场上亦能辟出半边天的人物,不似个驰骋沙场的战将,倒更像个温雅的文官。 “得凤主心血相救,我伤已无大碍,涌泉之恩,欲向殿下当面道谢,烦请通告。” 那小仙使忙拱手道:“殿下昨日昏了过去,尚未苏醒,不过帝君说了只是消耗过度,不日便会好转,元君可自行回府,不必专程言谢了。” 流青有一瞬间的怔神,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小仙使以为他心生疚意,劝慰道:“现下是非常时期,元君是非常之人,于古战场负伤,为的是六界安宁,殿下仁厚,出手相救亦是人之常情,您不必太过在意。” 又过了半晌,流青才徐徐开口,“纵然凤主仁厚,慷慨施救,我亦不会忘恩,还是当面言谢吧。” 小仙使颇为为难,“这……可是殿下未醒。” “我可以等。” 小仙使奇怪地看着他,只道朔非元君高情厚谊、知恩图报,也没再说什么,告退离去了。 这一留就是三日,三日后,他听闻苏音转醒,便又去了朝凝苑。 这次流青等来了不一样的答复—— “殿下说,不必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允,只是不必。 好像过眼云烟,她已看得透彻清晰,无需忆起,亦不再提及。所以不必言谢,不必相见,与其执着于虚无缥缈的回忆,不如放弃。 流青垂眸,如今边界争乱不断,战火绵延,三日已是极限了,他必须尽快赶回他的战场。又或者,哪怕给他再多的时日,她说不必了,就是不必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压在心头,却也重如千斤。流青脑中蓦然浮现出那日那双泛红的眼眶,紧握暖玉的素手,还有望向他满是希望的目光。是不是那些她所珍视之物,也曾被他轻描淡写地掠过,并非不信,并非不愿,只是也觉得——不必? 流青没再坚持,只是多少思绪,欲说还休。 “那请代我向凤主转达谢意,此番恩情,他日必当相报。” 35三十五、落花不语空辞树下 紫微垣高居中天之上,拥着西天彩云茫茫,霞光万丈。紫微帝君站在辞风台上迎风遥望,俯瞰云雾阑珊,眸中沉如寒潭,神色不辨。 脑中回想起昨日那晦暗的黑影,禁忌的封印,还有似曾相识的气息。 苏音因消耗过度而昏迷,他不忍见她如此,便欲将神力注入她体内,助她恢复。本不过举手之劳,神气在苏音的筋脉中游走,血色也渐渐浮现上了她的双颊,待他想收手时,却发现了一丝不同。 神力经过苏音丹田之处时遇到了一股微弱的阻力,几乎无法察觉,紫微帝君本也没有在意,在检查苏音身体状况的时候,才又细细地探了探她的神识。这一探,却是震惊。 他于她神识深处发现一道禁锢,囚罗之印,得证金仙者所能施展的最高封印之一,自身血肉为媒,上古符文加持,九九八十一道的大阵构成的绝对封印。它紧紧地扎根于苏音的灵魂中,若非强大的力量探其本源,纵然位至金仙也难以发现。 那层肉眼难辨的封印符文就这样缚住了苏音的灵魂,金色的微光显得异常柔和。然而紫微帝君知道,这封印远比看上去得霸道,它甚至会阻断天地法则与人之间的感应沟通,妨碍仙者参悟天道,渡劫飞升。 索性此非完全封印,而是有所针对,所以苏音尚能感应到天仙之劫,但也仅此而已了。除非封印破体,否则有此封印一日,她便一日不可突破桎梏,即是说,苏音成就金仙的路也被封死了,遑论涅槃。 然而让紫微帝君惊疑不解的不是这道封印,而是下封印的人。 那一瞬间,他在苏音的神识深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六千年匆匆而过,他依旧记得清楚——那是末瑶的气息。 下封印的人,是苏音的生母。 这样顶级的金仙之印,即便对施印的金仙来说亦是十分逆天的,因而代价也相当巨大。末瑶怀上苏音是在渡劫之前,那时她未过涅槃大限,正是要养精蓄锐的时候,那么让末瑶拼着渡劫不过,宁愿阻断女儿金仙之路也要封印的又是什么? 一切的答案都藏在那道金色的封印后,紫微帝君看着榻上安眠的小人儿,神情复杂。良久,他又缓缓抬起手,凝起一丝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了她的体内,纵然是囚罗之印,凭紫微帝君的修为打开它是绰绰有余的,然而他犹豫了。他自知天命、通晓古今,此刻却隐隐感觉到了不安,就是不安,渀佛这层封印下的秘密,本就是不该为人所知的禁忌。 神力慢慢渗透入封印之中,再差一点,他就能探究到一切的原因…… 紫微帝君闭目,猛然发力,无量神力化作金丝在苏音的神识中流窜,直触碰到了那数千年来被守护着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辞风台上,北风大作,片片云烟涌入紫微帝君怀中,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盖过了那声轻叹。那是他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震惊与无奈,发现因由的刹那,他涌出了太多思绪,许是太久没有体会过五味心情了,他来不及去细细辨别它们,便将一切化作慨叹,随着他的太息声消散。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但若细细回想,似乎也有迹可循,甚至合情合理。命运无常,造化弄人,他高居神籍早该看破,可他仍是在想,那样荆棘遍布的命途,不应由那个小小的身躯承受。 深沉的星眸中闪烁着微光,这样的事,他或许不该瞒,他或许该踏足玉清宫,禀明那位九天之主。可那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小徒弟啊,紫微帝君沉了沉眼,似乎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但凡为师一日,什么也不能是他放弃她的理由。 风渐渐静了下来,翻飞的旗帜也低垂一旁。 “师父。”身后蓦地蹦出个悦耳的声音。 紫微帝君转身,语气透着几分无奈,“好些没有,怎么就跑出来了?” 苏音咧开嘴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已经好多啦。”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依旧单薄,笑意却是不假,至少比她离宫月余后再回紫微垣时的好了许多。 苏音也不知自己如今是种怎样的心情,原本胸口似堵着一块巨石,如今蓦然移开了它,虽有了重担放下后的轻松自在,但又觉空荡荡的,倒像心口一下子缺了一块。 “音儿。”紫微帝君朝她招了招手。 苏音跨着小碎步跑上前来,“师父?” 紫微帝君来到辞风台边缘的白玉栏杆前,伸手虚指,引着她探向下界茫茫云海,忽而发问—— “人有七情六欲,时有杂念丛生,心念动摇,恍如置身云海,不辨方向,不得出路,若遇此景,你当如何?” 苏音不明其意,只是回答:“只愿认清心中所想,遵从本心所向。” “倘若生有恶念,本性不正,却知礼义、辨是非。然而本心所向非天,那么知错而仍想为之时,又该如何?” 苏音顿了顿,低头沉思片刻,出声低沉却有力,“音儿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方言问心无愧,倘若明知是错,便不愿也不会去做。” 她的声音并不嘹亮?锵,话语通俗又了无禅意,所悟也与道相去甚远,可紫微帝君却是莞尔。纵然看得比谁都清,他也不信什么命途已定,煌煌天道,到底也是万千生灵走出来的。 他转身揉了揉苏音的脑袋,眸子浮上柔光。 “无论何时,记得你今日的心声。” 苏音懵懵懂懂地颔首,虽然不知师父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些话,但跟在他老人家身边久了,也知道哪些话可以问,哪些话问了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她索性想,师父笑起来很好看。 辞风台本作观景之用,栏杆旁正设有一处茶床,诸色茶具一应俱全,案上香炉袅袅吐香。人在俯瞰云海的同时亦能煮酒品茶,畅谈风雅。 紫微帝君挑了面南的席位撩袍安坐,苏音却只跟着在方桌一侧跪坐。 紫微帝君轻笑,“又没犯什么事,做什么这副乖巧样?对面坐着去吧。” 苏音干笑,蹭到了对面的席位上,暗暗吐了吐舌头,她见师父问什么本心不正,还真道是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儿呢。 现下辞风台上只有她与师父二人,茶事自然由她来做,她虽不常与人斟茶,手法也算得娴熟。兑了温水将茶叶反复淋洗了两回,撇尽茶水后,才又将茶叶转入壶中,举沸水冲击,茶香清淡,却久不散去。 她提壶倾身,茶水顺着壶嘴流出,清香四溢。杯中斟至七分满时才停了手,将茶杯奉去紫微帝君跟前,紫微帝君纤长的骨指执起青花瓷杯,轻抿了一口,问:“你当真没事了?” “嗯,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我指的不光是身子消耗。” 苏音身子一僵,指尖扣着茶杯的青瓷边缘,热茶的水汽氤氲,良久,才又听她道: “真的没事了。” 紫微帝君抬眼看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却是道:“那就好。” 茗茶水汽氤氲,色青香烈,使人难免有了的禅道古意,苏音突然生出丝困惑,“师父,我听闻神者参透天道,通晓古今,看破红尘因果,极乐无忧。是否位证神籍的那一天,便真的能勘破一切,做到无忧?” “不如意事十之□,倘若这便算忧,我亦有忧。” 苏音睁大了眼睛,“师父还能遇到不如意的事?” 紫微帝君鲜有的揶揄,“你算也不算?我说的话,统统没几句记在心上。” 苏音摸了摸鼻子,只是讪笑。 “我总觉得,越强大的人越免于忧,师父如此,母亲亦如此。” “思虑喜忧,全起于心,本与实力无关。只是真正的强者能做到不使其忧,而非无所忧。纵然是西天梵境的佛陀亦有喜悲,你母亲亦有凝泪的时候。” 本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语,苏音听到后却反应颇大,她双眼睁得圆圆的,“是在涅槃之时?” 紫微帝君摇了摇头,苏音更加惊奇。 凤凰是难以落泪的物种,她早有认知,也感同身受。她即便是幼时心智不全,会因一小点儿不如意而眼眶泛红,她也未曾落下过一滴泪水,并且在她六千余年的岁月中,甚至没见到过凤凰泪。 但也少有凤凰一生无泪,因为凤凰不经历涅槃,终会迎来大限,离世前回首往生,世世经历走马观花,最易感怀此生,将万千慨叹凝结于泪。许多凤凰一生一次的泪水便是此时落下的,但已无关个人悲喜,只是对这三千大世界最后的留恋与感念。 而她母亲凤主末瑶,曾立于凤族之巅,曾引出涅槃之劫,居然也会有泪?关于此事,在她六千年的成长期中都不曾有所耳闻,那么母亲何时何地缘何落泪? 她在紫微帝君跟前想来没有多少顾忌,于是也就问出了口。 紫微帝君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青色茶叶,不语。 苏音更加好奇,伸出小爪子扯了扯紫微帝君的袖子,“师父师父,告诉我吧~” 紫微帝君举杯,清茶入口,却觉苦涩,他不知该不该让苏音知道父辈们的陈年往事,但仔细想来,对她却也没什么好瞒的。 “她也曾有泪,在那凡人……你父亲,辞世的时候。” 苏音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父亲?” 她的嗓音有些干涩,父亲这个词对她十分的陌生,纵然听过九重天上说书的老仙们提过不下千百遍,但是,听闻本身就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可她还不太理解,“父亲如何会辞世?我虽知人有生老病死,但母亲位列金仙,纵然逆天改命,也断不会看着他的灵魂被黑白无常拘走吧。”并非猜测,而是肯定的语气,她与末瑶留着一样的气血,能想象自己母亲的刚绝。 “何况即便鬼差舀了人索了命,也只需赴地底向阎王讨一个情,何以至于……潸然泪下。” 紫微帝君缓缓放下了手中茶盏,“我说的辞世,是魂飞魄散。” 苏音震惊。 魂飞魄散,与寻常意义上凡人的辞世不同,意味着他不升仙道、不堕地狱、不入轮回,而是真真正正地消逝于天地间,再不会遇见。她虽没有体会过这样天人永隔的痛楚,却可以想象那于母亲是怎样的悲叹。 她想,如果她能和一个人相亲相爱、长相厮守,如果一切只停留在初见时的美好岁月,如果情感只是一点点加深而没有在时间的洪流中被人淡忘……如果有这样的如果,她也一定不能忍受那个人的长辞于世。 苏音轻声问道:“父亲怎么会魂飞魄散的呢?” 紫微帝君薄唇轻启,半晌,终是吐出了那两个字:“魔帝无熵。” “什么?”虽然是问句,苏音已然听得明白,她双眸中泛出丝丝惊愕、哀痛,还有愤愤与无奈。 “他曾于南天门外放出狂言,纵然只是个凡人,他也容不得他。” 此前从未有人向她提及他父亲的死因,她只知当初魔帝无熵曾爱慕执着于自己母亲,却不知那人于她,竟有着杀父之仇。 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那么多年过去了,若说恨,这本也不是什么可报之仇,魔帝无熵已被封入了伽蓝石,无所谓恨不恨了,所以她沉默良久,也只是道:“他若真喜欢母亲,就不该杀了父亲。” 提及此人,紫微帝君不觉回忆起那个张狂身影举壶豪饮、仰天长啸的景象,渀佛又见到浓烈的黑气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带起猎猎狂风,鼓动着绵延旗幡。可这样一个邪魔太过霸道了,生而为魔,本心非天,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绝,最终却只会伤人伤己。 “他封号邪神,生而戾气入骨,邪气跃然,可纵然行事无法无天,也总不像如今的魔帝止陆为祸天下。最终被被永世封印,即便有什么业孽,也就此揭过吧。” 苏音不语。 紫微帝君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近来可还有什么事?” “没了……啊,不对!阿昭还在东海龙宫等着我去接她呢。”苏音蓦地想起,她已经把阿昭一人独自丢在龙宫半月有余了。 “也是,你怎的没将那小家伙带回来?” “龙宫海味佳肴实在太多,她赖着不肯走了,只盼着我忙完这阵再接她回去。” “也好,再给你些日子出去散散,只是再回来后,短时间内便不要离宫了。” “诶!?为什么?”苏音一张小脸儿又塌了下来,她果然还是犯了什么事儿吧?师父先是问她些前后不着调的话再就将她婉言禁足了? 紫微帝君执杯的手一顿,“近日来战事频繁,你如今处在中天还不觉得,但下界已然混乱,留在紫微垣内总要更安全些。”他没有告诉他这是因为她命中劫星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一面想将这弱小的人儿守护,一面又希望她有着纵横天地、独当一面的一天。 苏音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你去收拾收拾吧,早去早回。” 苏音起身告退,紫微帝君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蓦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他恍然忆起,曾几何时也有个女子,也穿着翩跹纱衣,踏着轻快的步伐入了下界滚滚红尘,却从此再没能回到九重天阙,深陷囵吞,万劫不复。 出神间手下一抖,清茶自杯中洒出了些许,却已是人走茶凉。 & nbsp; 一语成谶,纵然为神,也总有不开天眼的时候。彼时的紫微帝君没有想到,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真的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小徒弟。 36三十六、昭昭之明上 苏音一生中看到过的诡异场景不在少数,所以她对一般诡异的场景产生了一定抗体,可此刻,当她站在富丽堂皇的龙宫殿堂中,犹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诡异。 她入了龙宫境内依礼先去找的敖仪,却被告知敖仪不在宫内,于是苏音转而去找了阿昭。勘勘跨入殿门,她便怔在了那里,殿内婢子并桌上坐着的三人一道将目光投向她,苏音讪讪一笑,“早。” 圆玉桌上摆着丰富餐宴,一旁还有婢子在源源不断地上菜撤盘。桌边一人埋头于满目佳肴中,不看那曼妙身形,光看那股子吃劲儿,苏音便认出这小人儿就是阿昭,阿昭又投了一块牡蛎奶酥下肚才复抬头,见着苏音大眼顿时一亮,举袖胡乱抹了抹嘴,便撒欢似的朝苏音扑了上去。 苏音无语,忽又听一声冷哼,她举目望去,只见桌旁坐着另一位女子,上着紫金衫,下罩金缕裙,一朵开得极盛的绯色牡丹别在发髻,更衬得女子国色天香,只是她眼中那丝轻蔑还未消去,似乎在嗤笑阿昭没规没矩的野样子。 苏音一挑眉,心下有些膈应了。虽然她不知阿昭哪里惹到这女子了,但无论是何原因她到底心向阿昭的。她有意无意地多打量了那女子几眼,怎么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 阿昭膳食乃是常景,苏音见怪不怪,自然不觉诡异。那女子虽不甚友好,周身散发着冰冷的低压气场,但毕竟并非熟人,又无它举止,是以也不显得哪里诡异。 真正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便是这第三人了——半月不见的东海龙太子敖仪。 在苏音的印象中,敖仪本是个冷峻孤傲的人,这种冷不同于流青的冰冷淡泊,而是秉承了金龙特性,近乎一种超然物外的孤高傲气。然而她踏入殿门的那刻却看到了一个不同的敖仪—— 他专心致志地剥着一只深渊现贡的蓝龙虾,待剥净后又熟练地蘸了蘸红釉小碗中的甜醋酱,接着将其放入了阿昭跟前的小碟中。阿昭忙于进食,只是鼓着小腮帮子转头对他回以一笑,连句谢谢也懒得,而敖仪这位东海境内顶顶尊位之人非但没说什么,反倒眸中透出了些许笑意,微微弯起了嘴角。 苏音思绪有些凌乱了,她是托了敖仪好好照顾阿昭,可这情景怎么不大对劲?照顾需要这么无微不至亲力亲为?怎么像是在帮她看孩子? 那一刻敖仪面带微笑地伺候着阿昭的饮食,颇有十全主夫的风范,想到这,苏音不禁打了个哆嗦,方才的是错觉吧!? 可这场景越看越不对,东海海珍无数,富甲四方,殿内伺候的婢子那么多,为何除了置菜的以外全都干立在那,没看见她们龙太子已经沦落得亲自上阵给人剥虾了? 正疑惑着,阿昭这团小东西已经撞了上来。 “唔!”苏音不满地揉揉鼻子,直觉半月未见,阿昭又长胖了一圈,冲击力都大了许多,东海果然是水产富饶之地,竟把这怎么也吃不饱的小东西喂肥了。 “这么快便回来了,怎的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着人去准备。”敖仪起身,底下婢子忙躬身递上水盆和手巾,他净了净手,看向苏音的目光还残留着几分笑意。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既邀了我常来东海,又何回回必兴师动众?何况我来此第一个走的便是你宫中,不想你不在自己宫内,竟跑来这尊小庙了。” 对此调侃敖仪只是一笑置之,“上次走得匆忙,此番不如多住些时日?” “这怕是不便久扰了,临行前师父有嘱,近来六界战火有绵延爆发之势,叫我早去早回,先安生一阵子。毕竟有魔人袭击在先,凡事都小心为好,我就是来接一下阿昭,最多再留几日游游东海,补了上次未能一览东海胜景的遗憾,便又得回去紫微垣了。” 敖仪眉头一动,又快速压下了眸中的情绪,沉思片刻,却是欲言又止。 他为人行事向来干脆利落,鲜有这样的拖泥带水的犹豫,苏音不由好奇,刚要发问,一个傲气十足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紫微大帝神武英明,决断自然是为凤主着想,倒教我等也不好强留。” 苏音侧头对上了那微微上挑的细长眉眼,只是问:“足下哪位?” 那华服女子的嘴角抽了又抽,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一旁敖仪答道:“我表妹敖璎,当年万兽会前夕该是同你见过的。” 苏音凝神想了半晌,终于只是在脑中投出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只得接着敖仪的话干笑道:“原来是敖璎公主啊。” 敖璎如今纵然不满于苏音可有可无的敷衍态度,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原本她只以为凤主红颜丽质,是她最大的威胁,从而沾沾自喜于她的辞宫,不料待到苏音走后才发现,她留下的这只吃货才真正是个勾人心的小祸害! 苏音遇事忽然辞行,敖仪去她宫里的次数竟不减反增,她着人打听一二,方知她临走还留了一个小姑娘下来,托敖仪代为照看,至于具体为什么留她下来还不清楚,只是等事情处理完后还要来此将她接回。 原本,敖璎私以为苏音是不愿离去又不得不离去,因而留了阿昭,全做个幌子,以便日后再来找敖仪。 对此她只是存了几分侥幸,并打算在苏音离开期间勤快些往敖仪那边走,可不久她便发现了,敖仪哪里只是帮着照看那小姑娘,哪里只是照看!? 一日她到访此宫,正见阿昭缠着敖仪带她出宫游玩,她在一旁冷笑,敖仪素来不喜这些琐事,不料他满脸无奈,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阿昭高兴地蹦跶了起来,她与敖仪差了足有一头多,纵然跳起来也不及他高,敖仪抬手压着阿昭的小脑袋把她按了下去,“走吧。” 得见此景,敖璎愤愤地搅着帕子,似乎要将手中方帕揉烂。她还不曾享过此等礼遇,如今这个小狐媚子竟然主动邀宠,好不害臊! 敖璎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觉得凤主在时也没她这样烦人,于是只想着待她回来亲自上阵,把这小东西支走。 是以她以前总愿凤主走人,如今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她来把这只鬼东西领走。现下听说紫微大帝使凤主早去早归,她心下暗喜,想着若两人真能一道回了紫微垣,短时间内还不能出宫,岂不妙哉? 又看着敖仪犹疑,所以提醒出声,巴不得她们早点儿走人,只愿敖仪留之不得也不要去留。 敖仪没说什么,转头瞥了她一眼,敖璎难得心虚,忙将视线转往别处与他避开。 敖仪又看了看黏在苏音身侧的阿昭,却是对苏音道:“中午可还有什么安排?” 苏音摇了摇头。 “如此不妨去我宫内一聚?有事相商。” 苏音爽快应下。 “我也要去!”阿昭在一旁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看着苏音,“阿音,你可不能吃独食啊……” 苏音正想着怎的把她落下了,她便已抱怨出声,苏音不知该哭该笑,刚想应下便听敖仪已将话接了过去,“你不许去。” “为什么!?”阿昭站在苏音这边,朝敖仪干瞪眼。 “我是与……凤主真有要事相商。” “叫我的名字就好。” 对于他的犹疑,苏音自然而然地接口,她与敖仪虽相处时日不多,对他的印象却不错。毕竟当日遇险幸得他慷慨施救,承着他的恩,苏音对敖仪本就心存感激。况且他为金龙,虽是性子冷傲了些,却也不失真性情之人,随心随性,倒符合她结交朋友的标准。 午时踏入敖仪宫门,出乎意料地,侍者将她引至了宫后的一片珊瑚林中。 各类珊瑚争奇斗艳,色彩缤纷靓丽却不显光怪陆离,一丛丛立在玉石砖上,端是引人赞叹。敖仪坐在一丛及人高的红珊瑚旁举杯独饮,宝玳桌上佳肴无它,只摆着玉器清酒,琉璃果盘。 苏音上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调笑道:“我不日前还在感叹东海富足,你此番却是在折自己的脸了,备下这么桌酒席竟也邀我赴宴?” “我只说了前来一聚,何时说了邀你赴宴?” 苏音发觉敖仪当真变得哪里不一样了,像是比原先更愿意笑了,纵然还未勾起嘴角,笑意却含进了眸里。 苏音兀自思量着短短不过半月,这变化从何而来,敖仪便又出了声。 “我想承你个请。” “什么?” 敖仪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面上却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阿昭近来在东海过得不错,你可放心再叫她留些日子?” “什么?”苏音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敖仪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还未放下酒壶,手便转了向,将苏音的杯子也斟满了。 他依旧没有抬眼,只是更直白地重复了一遍,“不如让阿昭再留些时日?” “你想将她留下作甚?”苏音心里一咯噔,只怕她在这半余月中又闯了什么祸,莫不是一个没把持住将东海龙宫给吃穷了?于是敖仪心生不满要扣她下来? 苏音越想越不安,但也觉出自己的想法不甚科学,干脆止住了胡思乱想等敖仪回答。 “就是想她留在我身边,我可以陪她吃遍这东海美味。” 苏音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却是一动不动地僵了片刻,期间十分无辜地眨巴着她的凤眸,又试探着问:“你说的和我理解的是一个意思?” “是一个意思。”对方答得干脆。 苏音犹自不信心中猜想,“你能不能更明白地表述一遍你的意思?我或许、或许有些语障。”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却被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敖仪抬眼看向苏音的目光竟含了丝幽怨,却也索性摊开讲了。 “我说我对你们家阿昭有意,想留她在身边。” “你你你你……”苏音一时忘了礼节,就这么伸手指着眼前这个东海无比尊贵之人,“你”了半晌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在是事发突然,这样劲爆的消息也让苏音久久难以消化,半晌,她才露出一副回神的表情,眼神怪异地打量着敖仪。 其实仔细想来,敖仪已是金仙之躯,又是整片东海未来的龙王,其身份尊贵不言而喻。何况东海海产丰富、地处富饶,倒正能养活阿昭这朵食量吞天又口味破刁的小花。若他能以真心相待阿昭,也不失为一段可喜可贺的姻缘。 苏音望天而叹,“我离宫不过半个月,你们关系怎么进展得那么快?” 敖仪苦笑,放下酒杯转而揉了揉太阳穴。 “怕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倒也细瞧瞧阿昭,哪里像知我心意的样子,最多有感于近日将她喂得很好。”顿了顿,“这传达情感的重要事宜,还得靠你。” 苏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到阿昭那不同常人的奇葩思维,不禁向敖仪投以同情的目光,语气却带着明显的揶揄:“这我可做不了主,”说着举酒做了个碰杯的礀势,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诚心庆贺,“你且去问问她愿不愿留。” 37三十七、昭昭之明中 龙宫是座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虽然夜晚的海底本该一片黑暗,但夜晚的龙宫却是灯火通明,流光闪耀。上至连绵宫殿,下至林荫小道,随处放置着花灯盏与夜明珠,龙宫上空彩灯浮现,将这片土地照得灿灿生辉。 敖仪环视四周,碧鸀色的荧光藤爬上墙壁护栏,与夜明珠的银辉相映,又有金光浮影随水波流动,倒也衬得此处浪漫怡情。 敖仪对这个幽会地点还是相当满意的。幽会幽会,这对象自然是阿昭,虽然女方心里不一定怎么想的,但至少他得把意思尽到。 将如此具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定在自己宫后的小花园中并非是因敖仪太过随意,他本也想精心布置个**的地方,可是转念一想,阿昭对除了吃以外的事一向视若无物,即便再怎么装饰对她而言怕也相差无几,于是索性就近选了地点。 晚饭过后,阿昭踏着欢快的步子前来赴约了,她突然冒出头的时候,敖仪还在预演他们间的对话,可这团杏黄色的小家伙窜出来后,他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打乱了。 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关系重大,所以敖仪也无法像平时和她相处时表现得那样自然随和,甚至生出了些许紧张,他看着阿昭天真无邪的大眼眨呀眨的,半晌,愣是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找我什么事啊?” 先开口的是阿昭,虽然不满于他和苏音中午一道去吃独食的行为,但此时此刻,阿昭看着眼前自己的饭票,脸色还是相当不错的。 “就是,就是……”敖仪轻握了握掌心,出口居然有些结巴,他暗道不好,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沉静来下,最终决定对阿昭施以循循善诱的方针策略。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阿昭点头如捣蒜,“当然喜欢,这里好吃的多。” “东海的山珍海味问鼎寰宇,你想不想留下来吃个够?” “嗯嗯!”阿昭一口应下。 知道她理解的留下与自己所想不同,敖仪接着解释:“我是指,你愿不愿意长期留在这里,不回紫微垣了?” “诶!?”阿昭小嘴一撇,不乐意了,“紫微垣好吃的也很多啊,我不能先回去等想来的时候再来东海吗?” 敖仪心道果然,却是眼皮向下一耷拉,“你要真是回了紫微垣,怕是不会再想起这里了。” 他一席话说得语气哀哀,阿昭忙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些天待我不薄,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敖仪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弯,语气却还似悲伤慨叹,“纵然你这么说,紫微垣中佳肴无数,想来你对此处也只有这么一份嘴上的情了。” 阿昭快速摇头,解释道:“我喜欢这里是真的呀,其实东海繁盛,若真留下也很不错的,只是我还舍不得阿音舍不得紫微垣嘛……”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敖仪,浓密的睫毛颤啊颤的,敖仪感觉自己就要把持不住随了她了,连忙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须得再接再厉,“我中午与苏音谈过了,她已然同意将你留下,也说只要你过得好吃得好,她便放心了,会常来看你的。” 阿昭却猛地抬头,“阿音说要把我留在这?” “这个……她的意思是,只要你好好的,在哪里她都安心,她尊重你的选择。”敖仪扯谎依旧面不改色。 阿昭一脸纠结的神色,敖仪接着引诱道:“这边有比紫微垣更多的美食,只要你肯留下,我可以陪你吃个够。” “不是吃的的问题。”阿昭垂下了脑袋,“可是、可是紫微垣是我的家啊,我生来异种,紫微垣是我数千年来唯一的安身之处,我总不能不归家……” 敖仪动容。在他眼中,阿昭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如大雪冰封千里海面时冬阳折射出的光芒,洁白而美好。她心思单纯,偶尔使些小性子,缠着他带她出游,又或扭捏婉转地表达出自己饿了需要进食的意思,他都觉得那实在可爱得很。 可此刻,她垂着小脑袋,独自站在那里,说她可以不在乎吃的,只是不能不归家。敖仪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纠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将手轻轻搭上了阿昭的小肩膀。 “唔?”阿昭依旧耷拉着小脑袋。 “如果你愿意,东海之内,亦有你的安身之处。” 阿昭略带迷茫地抬起头,却感到一种温暖柔软的触感落到了她的额上,她怔住了。 > 如同着了魔障,敖仪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可他并没有后悔冲动的感觉,反倒想一路往下,加深这个吻,可又怕吓到眼前的小人儿,于是终不舍地离开了那片光滑白嫩的肌理,看着阿昭那副呆呆的样子,尚未来得及铺开唇边笑意,就见她用袖子抹了抹额头,颇为嫌弃道:“你口水沾到我额头上了!” 嘎嘣——这次轮到敖仪石化了。 阿昭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嘟囔道:“虽然海味不及这里,但是紫微垣的天材地宝可比东海多啊。”对于敖仪的提议,阿昭还是不置可否。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隐隐偏向了留在这里,所以此刻转而找起了让她回紫微垣的理由,而非留下来的理由。 “紫微垣乃紫微帝君的神府,若论天材地宝自然是东海难以匹及的,但真正那些万年一遇的珍品,紫微帝君可会舀来给你这小家伙嘴贪?” 不料阿昭想了片刻,居然点点头,“阿音问帝君要,帝君就会给的,我问阿音要,阿音也会给的。” 敖仪哭笑不得,一面暗叹于紫微帝君对苏音的宠溺,一面正色对阿昭道:“纵然帝座厚爱,在紫微垣中你未必就行随心所欲,食所欲食。东海不同,虽不及紫微垣为神者府,灵气弥漫,宝物极多,但在东海,我可以倾我所有,只为将你一人供养。” 阿昭眼睛亮亮的,虽然她还不知道倾其所有的概念,但也感觉到了这句话的重量。心底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却渐渐蔓延开来,麻麻痒痒的,她咧开嘴笑了。 于是戳着指尖诺诺道:“那么、那么……我去跟阿音说说,先留一阵子吧。” “事成了?”苏音看着眼前满面春风的敖仪,浑身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 敖仪微笑,“自然是要成的。” 此刻的龙太子一副容光焕发、喜气昂然的模样,周身仙气荡漾简直堪比那麒麟少君千原上仙。 苏音歪在一旁的美人靠上,举杯缀了口小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也对美酒佳酿有所青睐,酒香烈、人微醺,似乎真的如世人所说那样,且怡情且忘忧。苏音转着酒杯啧啧而叹道:“若真娶这么一位太子妃,东海皇族也不容易了。” “太子妃?”敖仪听到这个称呼也是一愣。 苏音眉头一抖,“你难道不打算将来给她个名位?若是如此可要将阿昭还我。”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敖仪连忙解释,“我只是说她、她……”敖仪比划着,举止失了一贯稳重,苏音看在眼中不由得笑出了声。 原来改变一个人这样容易,她这么想,却又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是件很容易事啊,总要有那么几个特例来证明,人生不是尽如人意的。 敖仪比划了半晌终于泄气,闷闷道:“她还太小了,还是再养些时日吧。” 说着在自己胸口虚划了下,喃喃自语道:“至少长到下颚这儿……” 顿了顿,转而向苏音郑重道:“你且放心,名位我迟早要给她的,阿昭在我身旁一日,必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苏音看着敖仪黝黑坚定的眸子,蓦然有些恍惚,心下说不出是赞美还是羡艳,又或两者都有,遂只是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笑道:“如此便好。不过关于阿昭的出身,你的族人没有意见?”说着她脑中浮现出了敖璎盛气凌人的身影。 “东海之内,除了父王谁又能置喙我的决定。至于父王,我自然会去说服,怎会让舆论妄言阻我所欲。”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还有些平淡自如,只是字字句句都透着无比的坚定。傲气又出现在了这位东海龙太子的身上,他眉目间是从容不迫的自信,伴着他的铮铮傲骨,使人安心。 苏音窝在了美人靠里,想,曾经有一个人,纵然没有这样张扬的傲气,只是淡泊而深邃的眸光,一样令她安心,奈何那只是曾经。 “何况即便父王不同意,也自有让他同意的办法。” 苏音转头,见敖仪正摸着下巴思索些什么,眸中也蒙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光彩。 苏音突然警醒,“你想怎么做?” “生条小龙你看如何?”敖仪不知在脑补些什么,听到苏音的问题便下意识便张口回答,而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住了,看着苏音震惊的目光,蓦地红云直上耳垂。 苏音扑哧一声,拍着美人靠的靠背大笑道:“你想和她生小龙还真不容易。” “为什么?”敖仪瞪她。 “处了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吗?阿昭睡觉的时候喜欢现原形。” “……” “我再有几日就要回紫微垣了,想趁这最后几日空闲去一趟晶连天壁,传言那是整块的七色水晶铸就,连绵数里,入海万里,隔着无底沟壑,高高耸立,雄伟之至、壮观之至,日间反射阳光,灿灿生辉。我幼时便有所耳闻,可惜后来一直没那工夫去逛逛。” “不错,晶连天壁是我东海胜景,可所处毕竟偏僻,独你一人怕是找不找地方。我看阿昭也挺依恋你的,不如我们三人同去?” 苏音点点头,“也好。” 倚回美人靠上,仰头又饮尽一杯香酒,她想这会是场惬意的出游,作为离别前最后的相伴,却不知通往那攀天之壁的,亦是条不归之路。 38三十八、昭昭之明下 仰头是高耸晶壁,一望无际,低头是万丈深渊,入地无底。隔着一道巨大的沟壑,苏音自彼端遥望这闻名遐迩的晶连天壁。 淡淡的光罩笼罩在她身上,水不沾衣,撑起了一方圆润的天地。 七彩流光摇曳浮荡,晃晃反射到她身上,她不由慨叹,胜景胜景,果真不负其盛名。 在无边无际的晶壁的映衬下,苏音三人的身形显得异常渺小,远远望上去如同三个光点,隔着一条黝黑的深沟,沉在七色光壁下。 敖仪轻笑着介绍道:“现下巳时才过了三炷香的工夫,光线并不充足,待到正午日光大盛,照入海底,反射在这万丈水晶壁上,水波荡漾间彩光流转,才真真是一奇景。” 苏音难得兴起,在七色流光下荡来荡去,与阿昭抱成团一道嬉戏,全没听到敖仪的话。敖仪看着她们如同两只鲛人灵巧欢快地于海中穿梭,也只是莞尔。 这一转眼便是一个时辰,两人玩累了,在一丛珊瑚上稍作休息。 此时艳阳已高,一整片的晶连天壁熠熠生辉,敖仪走上前来,“饿了吗?可要我去找些吃的?” “要!” “不用了。” 两种声音同时传来,敖仪无奈一笑,只对着阿音道:“我还是走一趟吧,你们也歇息一下。” “我也去!”阿昭从珊瑚上飘了下来,来到敖仪身边,“多捉几条鱼回来吧?快到饭点啦,海鱼本身就有盐味儿,好吃得很,你生一团三味真火,遇水不灭,到时候烧鱼煮鱼都行。” “你又不累了?” “我啊,其实有点儿……” “那你呆在这儿陪苏音吧。”说着转头看苏音,却见她正盯着身后一片空地出神。 “阿音?”阿昭凑上前来叫她。 “啊?”苏音猛地回神。 “怎么啦?” “没、没什么。”她从静坐下来开始便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好像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蓦然回头,却只见身后茫茫一片空地,想来是自己多心了吧。 “我和敖仪出去捉点儿鱼回来?你在这儿坐会儿成不?” 苏音翻了个白眼,这才几天,居然就夫唱妇随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跃跃欲试的阿昭,“你不是累了,要么你们在这儿呆着我去找吃的吧。” “不用了,我和阿昭出去一趟,片刻就回,你应该也累了,等着吃就好。” “无妨,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而已。” 巨大的晶墙投下七彩流光,在她身上晃动,方才玩得欢了不觉得,现在却无端不安。 “我难得来一次东海,不如再随处逛逛,让阿昭再休息一会儿吧,你在这陪她。” 敖仪回头看了看小阿昭,“也好。” 晶连天壁周围水植物不多,鱼儿也少得可怜,苏音游了约莫三、四里地,才终于发现一片水草丛,隐约可见形形□的鱼儿穿梭其中。她回头,前方有片片荧辉忽隐忽现、明灭可见,构成一堵的光墙,她啧啧称奇,走了这么多路彩光居然还能传来。 苏音看着若隐若现的海鱼们,虚手撩拨了几下及腰高的水草,入到了水草丛中。许是墨鸀色的水草乌压压的一片,看着不大舒服,她抖了抖身子,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如影随形。 苏音随手幻化出一张渔网撒了出去,鱼儿依旧自在游走全不自知,她素手一抖,便要收网,却不知网线勾到了哪处锋利之物,竟给破开来了,鱼儿们突然都似生了灵,从破口鱼贯而出。 她将渔网抛了,接着深入水草丛,又变了一张网出来,再撒网下去,居然又破了。 苏音这才觉出不对来,水草在海水中摇摆着,没到了她的腰际,浓密非常,使她看不清脚下的一切景象。自从她踏入这水草丛开始,心底总隐有几分不安,她眉头一动,不愿多留,一蹬地就要飞身脱离这片水草丛,不料柔软无力的水草突然蠢蠢欲动起来,瞬间穿透了气罩,缠住了她的下半身! 护在身外的圆形气罩猛地破碎,海水直冲进苏音的衣裳,冷意贴上她的肌肤,长发在水中慢慢飘动。 苏音大惊,正欲动手将这些水草斩断,浮动的水草忽而分出一条道来,一只纯黑的锦鲤缓缓从中升起,紧接着本体猛地胀大。 巨大的黑色锦鲤自上而下俯视着苏音,它原本只有两个小点的金色鱼眼随着身形膨胀,变得足有龙珠般大小,金黄色的混沌瞳孔中没有眼白,显得可怖无神,然而苏音感觉到了这双瞳孔的注视,她只觉得身上寒毛乍起,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你是何人!?”苏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掌心暗暗凝力。 没有回答,海水突然急速朝一个方向流窜,浓密的水草化作黑烟散去,脚下一座大阵渐渐显露出来。 九转双极阵,那是诸天闻名的传送大阵,神力加持,不受空间法则的约束,可以将阵心中人传送到六界内任何不设特殊结界相互的地方。 纵然全身都浸在海中,她还是觉得自己后背有冷汗渗出。魔气弥漫,苏音甚至知道自己会被传送到哪里,可是仙气再怎么撞击束缚她的黑色藤蔓,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毫无效果。 大阵开始缓缓运转起来,复杂的符文发着黯淡而诡异的光泽。 远处七色流光大盛,纵然远在数里之外,依旧穿过重重海水照到了苏音身上,应是午时已到吧,可是,她回不去了。 “阿音——!” 苏音猛地回首,只见远处一道极光飞速驶来,她喜极。 敖仪落地,还带着尚未站稳的阿昭,好在他在数里外隐隐感觉到了魔气,连忙匆匆赶来。 他看见已然开始运转的九转双极阵,面色微变,心道不妙,连忙挥手攻击想要破阵,却不想苏音身后那只巨型黑鲤大嘴一张,一道夹着黑气的紫光射出,将敖仪的攻击挡下。 敖仪心下急切,挥手间金光乍现,海底海水急流,在大阵上空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刚钻,势如破竹。 大阵渐渐出现了几道微弱的裂缝,海底岩石被巨大的力量捣碎,乱石纷飞,几乎掀起了一整块地皮,可大阵却像深深地刻入了地底那般,纵然岩石被击碎了一层,亦没能将这大阵毁灭,只有几处略显破损。 大阵的微光化为实体的藤蔓缠绕到了苏音四肢上,敖仪一看不好,金仙之力泉涌而出,伸出右手朝苏音的方向虚虚一抓,也顾不得这般强大的力量会不会伤到苏音了,只欲将她先吸回来。魔族三番两次前来舀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落入他们手中! 不料那黑鲤虽然身形庞大臃肿,却是眼疾手快,只一刹那便从苏音身后移至她身前,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敖仪的法力,竟是宁愿自己落入敖仪手中,都要将苏音绑了回去! 所以苏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金光如一张巨网将那黑鲤捕了回去,却勘勘将她的裙裾掀起,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 39三十九、浊世少年上 苏音不是没有入过九转双极阵,只是没有经历过这般大跨度的跳跃,这几乎是横跨六界的传送。在空间乱流中穿梭着,苏音一阵恶心晕眩,耳畔风声呼啸,她不由得紧闭了双眼。 周遭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苏音双足落地站定。不适宜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甚至令她想要作呕,污浊的空气,略显微弱却无处不在的魔气,与她周身的仙气相互冲撞,苏音蹙紧了眉头。 她没有太多的讶异,尚未睁眼前,或者更早,在她遇到那条黑色魔鱼出现时,她便已经猜到大阵另一头的通向——九幽魔界。 身上的束缚早在大阵发动的刹那便已摆脱,虽然腿脚发软,但苏音还是挺直了身子,渐渐睁开了一双美目。 眼前的景象映入苏音眼中,她却惊呆了。 她曾听说过魔界的奢靡繁华,尤其是靠近魔都的中心地带,纯净的魔气凝聚而成黑云覆盖天际,昏暗无昼,却燃着百里长明灯,无数珠宝金玉堆砌,歌舞升平,长夜极乐。一切纸醉金迷的奢华,一切使人沉沦堕落的罪业,皆衍生于此,到了极致。 可她眼前却是一片荒野,与想象中的连绵宫殿截然相反。黄沙漫天,乱石林立,枯枝遍地,寒风凛凛。天空中一片昏暗,泛着血腥的红色,空气污浊不堪,却鲜有纯净的魔气。 苏音缓步而行,转着圈地审视周围景物,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枯木干裂碾碎的声音,在寂静的荒地上方响起,显得异常突兀。 苏音不知道的是,虽然她落入魔界实是不幸,可这不幸之中还有万幸,方才大阵的部分细节被敖仪所破坏,导致符文偏差,改变了既定的降落地点。 她虽不知自己为何被传送至此,但却知道,本要将自己捉回魔界中的人被敖仪吸了过去,所以她是只身一人来到魔界的,此刻,仙魔双方都不知她所在,只要自己谨慎行事,不教魔人先一步发现她,转而等待仙界救援,还是有可能安全逃离魔界了。 想到此处,她才心下稍安,正兀自思量着今后对策,忽听觉身后风声掠过,有什么东西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 她一囫囵连忙侧身闪躲,一步退出老远,停下时身形还有些不稳。她举目看向方才偷袭她的生物——一只皮毛暗棕,双目湖蓝的虎型魔兽,它正睁圆了一双虎眸盯着她,迈着无声的步子缓缓朝她走来。 说来,她刚一落地便遇到只凶兽也属不幸,可这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修为不才比这魔虎略高一筹。 苏音打量了这魔虎几眼,它属于较低级的魔兽,放在天界也就是人仙的修为,她秉承天仙之力自然不怕。可方入魔界,她还不敢掉以轻心、随意动用仙力,得知她落入魔界,仙魔二道的都会派人来找,在这种非常时期,轻易暴露身份的后果相当严重。 那蓝眼的魔虎跳上一块巨石俯视她,而苏音在注意它的同时也在观察周遭景物。 此处魔气并不很充沛,苏音暗自舒了口气。据说魔帝止陆在魔都境内布下大阵,魔界至纯至盛的魔气汇聚于魔都,又将魔界粗略地分为内圈、外圈,魔界的实权人物都盘踞于内圈,外圈却是乌烟瘴气,满目荒凉。 而此处魔气稀薄杂乱,显然不是魔界的中心地带,并且应当属偏远之地,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苏音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她还有机会安全逃出这里。 忽又听那魔虎一声怒吼,后腿曲起,突起的肌肉中似乎储蓄着无穷的力量,那架势渀佛随时都扑上来直将猎物的脖颈咬断。 可惜苏音不是猎物,甚至对魔虎的凶态并不在意,纵然不能轻易动用仙力,区区一只低阶魔兽,她打不起总也躲得起。 冷风刮过,带着肃杀之气,拍在苏音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有些泛痛。 那魔兽一袭不成,紧接着又发动了攻击,而苏音只是四处闪躲,仪态倒显得从容不迫。 魔虎郁闷中,它每次都只差一点就能将眼前的猎物扑倒了,可快要咬上猎物时她却身形一闪,又瞬移去了别处。 苏音轻飘飘地落地,那魔虎却被她的油滑礀态触怒,仰天长啸一声怒吼,直颤得大地震动狂沙纷飞。 苏音却撇了撇嘴,不过一只低阶魔兽,居然还在她面前龇牙咧嘴,她实在不想再多做纠缠,便打算甩开它先避往别处。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蛋不知从何处被人抛了过来,一声炸响,紧接着浓稠的昏黄色烟雾四散开来,带着熏人的滔天臭气,苏音忙掩住了口鼻,不停地挥手咳嗽着,想要挥开雾气。 “跟我走!” 苏音对这突发状况有些措手不及,对正寻思着怎么回事,忽听一个简短急促的声音传来,嗓音低哑刚劲,却又难掩几分稚气,应该是个少年。她只觉自己的小臂被一把抓住,紧接着被人拖着就跑了。 这刺激味极强的雾气太过浓稠,苏音眼前茫茫一片,即便近在咫尺,也依旧看不到少年的容颜,甚至连他抓住自己小臂的手也看不清,她很好奇他是怎么认得路的。 魔虎的怒吼声渐渐远去,虽然不知来人是何身份有何目的,苏音却没有挣开少年的手,毕竟刚从虎口救下自己,想来即便另有所图也不会轻易加害自己吧。 不知跑了多远,浓雾渐渐散去,少年消瘦的身形也出现在了苏音眼前,柔软的黑色短发,麻布衣裳,身上围了一块虎皮,衣服有些脏乱,脸上还有块块污迹。 不过经苏音细细审视,那一张小脸还是挺清秀的。 这少年虽然热好见义勇为,可身上魔气却弱得可怜,苏音心下大为感动,也为这少年捏了把汗,见义勇为也是个技术活,需要实力与气运兼备,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值得肯定的行为。果然自己先前带着有色眼镜看魔族是不对的,纵然近些年来魔界频频挑起战端,可还是有这样的大好青年在嘛。 少年见跑出了魔虎的地带,放开她的手,从怀里舀出一个大果壳,壳中装着些白色粉末,他将粉朝自己身上撒了些,又将果壳递给苏音,“去味的,虽然那虎类魔兽鼻子普遍不灵,可这瘴气果味道确实大了些。” 苏音眨了眨眼,先拱手道:“多谢相助。”才又接过了果壳。 少年也开始打量她,却是哼了一声,“谢?我救了你的命,你一句谢就完事了?” 苏音扶额,刚还暗自称赞他见义勇为呢,这会儿提要求实在太不给脸了些。她看着少年明明一张孩子脸,却偏偏摆出一副冷淡老成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哦?你想我怎样?” 40四十、浊世少年中 “那蓝眼虎是这一代的巨头,方才要不是我,你早就已经葬身虎腹了。”少年向上挑了挑眉,平静地叙述这一“事实”。 苏音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少年,个头都已经超过她了,却不知比自己小了几千岁,直勾勾地盯着苏音,色厉内荏的模样,倒显得滑稽。 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被少年话语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吸引过去了,“这一代的巨头?” 苏音望天,这是怎样一个荒郊野外啊?那魔虎不过相当于一个人仙修为,在此处居然还是个巨头? 她心下有了计较,原本紧张不安的心情倒被这小家伙舒缓了不少,于是表情也缓和下来,细长的眉毛向上一挑,笑道:“你想我怎么报答?” 少年微微一昂头,“以后当我的跟班儿吧,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哈?”苏音傻眼了。 “黑炎之境处在魔界边缘,荒无人烟,混乱非常,你一个弱女子,在这种弹丸之地是活不下几天的,只能被那些大家伙当做食物,还都不够塞牙缝的!我如今独自捕食效率不高,也正好缺个帮手,不如我们分工合作,或许两人都还填得饱肚子。” “这里是魔界边缘?” 少年的神色突然警惕起来,“我看你衣着不错,莫不是内圈来的人?”说着又摇摇头,“若真是内圈的人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方。” 苏音随口诌道:“现在魔境内交战不止,我不慎走失,才逃到这里。” 少年摆摆手,“不管你哪里来的,反正在如今的魔界,强者为尊,至于你,你还是乖乖跟着我吧,兴许还能活命。除非……”他语调一转,“我看你长得倒不错,若是能逃出这里,遇到个大人物,靠出卖色相过活也是可以的。” 苏音皱眉,魔界好歹是六界之一的上位族界,如今竟沦落至此了吗? 无论如何,此处偏远对她而言都是个好消息。 “你先想好怎么挨过这些天吧,食物你要自己去抢,或者和我合作,我们三七分,若是短期内还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饿死了也是你该!” 一席话说得苏音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自己居然还被一个未成年的毛孩子教训了??这要是真被个修为弱得可怜的小少年收了当跟班,日后被人知道她的一世英名可就毁得渣也不剩了…… 她抱着臂,正考虑要不要让少年对自己的实力有所认知时,少年已经转身走人,走了几步,发现苏音还在原地不动,于是拧着眉心回头,“你还不快点儿跟上来?那魔虎虽然鼻子不太灵但速度快得很,被它发现了你我都得死。” 苏音望着他一阵无语,不过想了想,还是举步跟了上去,边走边询问心中另一个疑惑,“怎么还要食物?不能靠吸收魔气过活?” 就像仙人可以靠吞吐仙气生存,食物对入了魔籍的魔人来说也不是必须品。并且到了她这个修为,纵然不吞吐仙气,不吃不喝也可以撑个几年,所以此刻在魔界,听到少年说没有食物他们会像凡人一样饿死,苏音还是觉得惊讶。 可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此处魔气太过稀薄了,并且混杂,这少年修为实在不高,估计还没有纯熟的提炼凝聚魔气的能力,甚至只能像个凡人一样依靠食物维持体力,唯一不同的是他可能隔个十天半月才须进一次食。 少年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你果然是内圈来的人!” “我……呵呵,原是位魔尊府上的婢女,后来逃出来了……” 少年扫了她几眼,也不知信了没信,转身接着走。 “纯净的魔气大多聚往魔界的中心地带聚集,像这种偏远的地方,若不去抢夺食物,是可能饿死的。” 少年疾步走了数里的路,来到了一处遮蔽的小山洞内,洞内光线十分昏暗,苏音隐隐辨别出这里有简易的石床、石桌、石凳,还有些魔物的真皮皮毛,或獠牙独角。 他脱下裹在身上的虎皮,苏音才发现,少年的身子骨远比方才看上去的单薄,褪下厚厚的衣物,更显消瘦。他抱了些枯枝来,举手生了团火,但显然魔力不足,火苗也十分微弱。 洞内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原始,苏音叹气,果然战火绵延终是底层人们受害,不想魔界如今的外围边境地带竟荒凉至此。 山洞内人声寂寥,只有火苗霹雳啪啦地在烧着,突然“咕噜——”在山洞中回响,显得十分突兀。 苏音转头,看?p> 派倌瓴涞乇鸸啡ィ恢遣皇腔鸸庹盏茫恼挪嗔扯加行┓汉臁K牌鹆松碜樱幌ザ似蹋赐蝗徽玖似鹄矗俺鋈チ允嘲桑萌繁W约禾辶ι锌傻氖焙蛲敌┏缘幕乩础!?p> 说着对着苏音一指,道:“你!一起来帮忙!”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处在成长期,他虽然嘴上无礼,但出手救她,可见本心不坏,苏音看着他单薄瘦弱的小身子也不由生了恻隐之心,于是起身拍了拍裙子,叹气道:“走吧。” 少年将狩猎的目光投到了此处另一种低阶魔兽紫璃蟒的身上,但狩猎的并不是魔物本身,而是它的蛇蛋。 一路上,苏音又从少年口中套了许多有关魔界的境况。 “你说黑炎之境方圆万里,可竟连个坐镇的魔尊也没有吗?” 魔尊之于魔界犹若金仙之于天界,这样的人物来了她也挡不住,可听方才少年所述,这里即便一小小魔兽都是一方巨头,遑论魔尊? “严格来说,此处是罹印魔君座下、浪霆魔尊的封地,但是诸列魔尊基本都长居内圈,毕竟那里魔气充沛,甚为繁华,久而久之,外圈、尤其是这种边缘地带也就无人问津了。” “我看你刚刚躲得还算快,待会儿到了那紫璃蟒的洞外,我负责制造动静,将它引出后然后你只管逃跑,把它引得远些,记得跑曲线不要跑直线,然后我趁机去洞内舀蛋。你放心,那紫璃蟒速度不算快,只是毒性大,你当心别被它的毒液吐到,记得多绕几圈,确定摆脱它后才悄悄回去方才那个洞中同我会面,我偷两个蛋我们一人一个,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吧?” 苏音点头,想告诉他区区紫璃蟒,还无需这样大动干戈,想想却又放弃了,她如今身陷魔界,不得不谨慎行事,免得被魔界的人率先捉到,所以不若就这么隐匿下去,寻找出逃、或者报信给天界的方法。 “对了,我叫苏……就是苏,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年的眼睫向下微垂,“我没有名字。” 苏音又看了他两眼,没再出声。 以她的实力对这捕猎计划自然是有恃无恐的,而少年也算是老手了,两人这初次配合意外顺利,苏音暗叹,原来那小小子就是找了个饵来啊。不过只要能避过魔界众人的追捕,安全回到天界,那即便忍气吞声个把月都是可以的,她实在无需跟个魔族小少年多加计较。 以苏音的实力甩掉那巨蟒何其容易?所以当少年抱着两个巨蛋匆匆逃回洞来时,她已经在洞中歇息很久了。 少年看到苏音,先是一愣,紧接着却是慌忙喝问:“你不会朝着这个方向逃的吧!?” 41四十一、浊世少年下 “呃……”苏音语塞,其实她即便往反方向引蛇也肯定回来得比他早,可为了图方便难免下意识地就朝自己老窝方向逃了。 “你只管放心,我的确将它甩干净了。” “你!”少年听她默认了,一时间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那紫璃蟒会喷射毒液,你身上若沾了气味,它还是会寻到这里的 !” 苏音却只是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蛋,“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清蒸还是烧烤?我前阵子专程学过厨艺,自认为手艺还过得去。” 一看少年要急,又忙出口堵住了他的话,“放心,它应该找不来这里,即便找来了,我们也自有出路。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饱了再说。” 少年咬牙瞪着神色悠然的苏音,终是走到火堆旁坐下,“这里没有作料,水源宝贵,烤一下就好。” 苏音找了枝子将蛋架了起来,倒弄着手中的工作,对少年有意无意道:“我看你本性不坏,只是日日这么下去到底不是正途,还是勤加修行,早日得证大业吧。” 原本她看少年正值年少,不想他就此耽误,才略加提点,不想少年却沉了脸,冷哼道:“如今战火连天,在这种地方能活命就不错了,哪里来得闲情雅致修行?” 苏音叹气,“你若存了这个心志,时间总是有的,毕竟魔身,你总不会像凡人一样需要一日三餐吧?如此除了捕猎,余下的时间还是挺多的……” 她以为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不知怎的又一次触到了少年的逆鳞,他蹭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好心救你你哪来这么些废话!?人类一日三餐又怎么了!就是废物了是吗!?” 苏音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怔怔地看着少年,完全不知道他因何生怒,这话踩的点也很怪,她说人类一日三餐只是打个比方啊。 遂只是眉心几不可见的一皱,继续翻蛋。 少年见她这副模样更是火大,一步上前就要将她支起来的架子踢倒,却不想还未碰到火堆脚下便突然一软,小腿如抽筋了般,酸麻难耐,险些就要倒下。 “你究竟在闹什么?”苏音托着腮垂着眼,将捯火的木棍放到了一旁,未曾抬头,语气却有些不快了,她原还不至于跟个少年置气,只是刚刚落入魔界,本就闹心,空气中□的气息使她心下更加烦闷,而此刻少年撞在了枪口上,实属气运不佳。 “你此前在魔尊府邸服侍着,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所以对这样的荒僻之地不屑一顾,也瞧不起我吧!?可既然落到了这里你以为你又如何?你就呆在这自生自灭吧!” 苏音终是蹙起了那形状姣好的眉目,这少年脾气来得实在古怪,而且莫名其妙。她抬眼,却又怔住了,纵然洞内光线黯淡,只有火堆发出跳动的火光,她还是发现少年微红了眼眶,愤愤地盯着她看,见她抬头看自己,又别过了头,梗着脖子不出声。 “你……”她勘勘开了口,山洞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乱石纷纷落下,两人急忙散开。 洞外传来的杂乱的巨响,隐隐听得乱石滚落,枯木断折,又有鞭地之声,像是一条沉重的巨鞭甩向大地。 少年变了脸色,“那紫璃蟒找来这里了!” 他眼疾手快,迅速躲到了洞中一角,岩壁微裂,碎石砸向地面,铺天盖地的尘土从裂缝中迸出,他一只手虚挡着头,另一只手胡乱挥散面前的尘灰。 蒙蒙烟灰暗尘中,他看见那个穿着雪白纱衣的女子起身立直了身子,一步步朝洞口迈步。尘土纷飞却半点儿够不上她的衣摆,她的步伐沉稳,丝毫不受大地震动的影响,似有步步生莲的婆娑曼妙,衣袂翩飞,青丝舞动。 少年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冲她吼道:“喂!你不要命了吗!?找个地方蹲下别动!它不一定能发现这里!” 苏音像是充耳不闻,只是暗自一笑,洞外黯淡的光亮透过遮在洞口藤蔓枝条零碎地照进洞来,她伸出素手拂开枝子,不远处,一条巨大的紫色巨蟒正愤怒地甩动着蛇尾,大肆张虐。极富力量的蛇尾扫过林立的石堆,扫过光秃秃的枯树,拍向满目疮痍的大地,它似乎在以一切所能施展的破坏形式宣泄丢失蛇蛋的愤怒。 “你听到没有!?快回来!” 伴随着少年的高声呼唤,苏音出了洞口,径直朝那紫璃蟒走去。她随手撑起一道结界,防止待会儿仙气外泄,惊扰到周边魔兽。既然此处没有什么太厉害的人物,那这结界已经足够坚固,并也不会为寻常魔兽所察觉了。 那紫璃蟒蓦地安静下来,像被失了定身术一样,只是一双竖瞳直勾勾地盯着朝这边走来的白衣女子。 是她!就是她!引它出洞的人,偷走它蛋的人! 竖瞳紧缩,紫璃蟒已经在思量如何将来人碎尸万段了,可是看着女子从容不迫的样子,不知怎么,被滔天怒气占据的心中居然生出隐隐的不安与恐惧。 可女子身上压根儿什么魔气,它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也不管这许多了,粗大的蛇身一抖,猛然发力,如一支笔直的利箭朝苏音射去! 苏音伸出右臂,翻开掌心,至精的仙气开始凝聚,如一口小泉眼,流光涌动,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其实也只一瞬间,她右手虚握,仙气化形,亦成了利箭的模样。 她猛地发力将光箭朝巨蟒射了出去,那一大一小、一紫一白两支光箭相碰撞,紧接着紫色的血花泵涌而出。白箭挟着光,直接从紫璃蟒的蛇头穿入,竟是穿透了巨蟒整个身躯,从蛇尾穿出! 巨蟒甚至没有挣扎的时间,便已软软地瘫在地上,了无声息。 苏音回头,只见那个消瘦的身影已出了山洞,站在洞前的空地上,睁大了一双眼睛,形容呆滞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便是一个哆嗦,少年渀佛才回了神,满目的惊恐与不可置信,面色也变得骇白。 苏音拍了拍手,这紫璃蟒比那只魔虎还不如,实在弱了些,她看着尚有些呆愣的少年,不由莞尔,转身走了过去。 少年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想撒腿逃跑,却像被定住了一样身子僵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打着摆子,苏音走到离他不过数步的距离,接着向前迈步,却见少年猛地一退,脚下被什么绊住,一下子就跌坐到了地上,可他还是眼也不眨地看着苏音,神色如同活人见了鬼。 苏音无奈地看着被吓得不轻的小少年,跟着蹲下身来道:“真要怎么你还用等到这时候?你怕个什么。” “你、你、你不是魔,你是……仙?” 那纯正柔和的白光,与黑色魔气相撞的瞬间便将之消融,只能是仙力。 “是又怎样?” 少年心下凄怆,如今仙魔交战,两界势如水火,他可以想象一个仙人落入魔人手里的惨状,所以他也同样脑补了自己落入一个仙人手里的模样。 苏音伸手,他下意识地闭目一缩脑袋。 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只是“啪”的一声,额头被人弹了一下,力道不重,甚至觉不出疼来,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只见苏音正歪着头看着他笑。 “回去吧,蛇蛋要烤熟还需好一阵子呢。” 42四十二、魔界生活上 山洞内火光浮动,暖意融融,比先时显然亮堂了不少。苏音舀着条木棍捯饬着火堆,时不时朝里填几块枯枝,翻一翻蛇蛋。 少年正缩在洞内一角,抱膝而坐,将下巴枕在膝盖上,看着不远处神色悠闲自若的苏音,神色有些复杂。他回洞后就不言不语的,只是躲到离苏音最远的角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苏音叉起那人脸大小的蛇蛋,随手往壳上一敲,金色的裂痕便蔓延开来,蛋壳也随之片片脱落。 蛇蛋去了壳,嫩滑软绵的蛋肉露了出来,苏音凑上去嗅了嗅,还挺香。 她转头看了眼角落里模糊不清的人影,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异常渺小。 苏音朝他招了招手,“躲那么远做什么,不是饿了?” 纵然光影斑驳晃动,她还是看到少年身形一抖。 苏音托着腮帮子直叹气,“我究竟怎么你了啊,怕我做什么?” “你……很强。”过了许久,少年轻微的声音才徐徐传来,眼前的女子的确没怎么他,可是生于魔界混乱之地,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观念已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复杂感受,只是对强者有着本能的畏惧。而可此刻,他又迷惑了,在他的印象中,女子这副模样不是强者该有的礀态。 少年大着胆子抬起头观察她的表情,紧张之余,又期待她是不同的。 而火堆旁的女子只是呆愣地对他眨了眨眼,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旋即翻了个白眼,“你那是没见过真正强的,我也就是落到这么个弹丸之地才会被你小子称强。”她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改为小声的嘟囔。 许是因为火光跳跃,将她的双颊映得微红,衬着那张本就绝艳的面容更显可爱。 少年终于犹犹豫豫地起身走上前来,却仍不敢挨着苏音太近。苏音将串蛋的枝子递了过去,少年忙双手接住,又抬头看了看她,没有先下口。 倒是苏音自顾自地开动了,噘着东西口齿不清地道:“唔,我平生所得美食不在少数,这魔蛇蛋倒真是头一回吃,虽然没有作料,味道淡了些,香还是挺香的。” 少年依旧没有吱声,自从苏音射死那条巨蟒入洞后,他就一句话也没说。 苏音大半个蛇蛋下肚,少年还在一点点啃着蛋白,她嘟囔,“你一个大男孩子怎么吃东西这么磨叽,又不饿了?” 少年听闻先是身形一顿,后连忙加快了速度,一口咬下一大块嫩滑的蛋白。他是饿了不假,这烤熟后的蛋也比自己平日里生吃的香多了,可回想起女子的凛然仙气,此刻却是味如嚼蜡。 “对了,有事儿和你说。” “咳咳——”少年猛地呛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又放下手中巨蛋,低头等她开口。 “如今仙魔交战,我误入魔界处境很是危险,所以这事自然不能为外人所知。” 她观察着少年的反应,却见他身子一颤,低头看着手中才下去一小半的蛇蛋,居然接着啃了起来。 苏音咂咂嘴,还道他多怕自己呢,原来也是个呆愣实在的家伙,遂不急着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等他吃完。 她自然不会清楚少年此刻的心下绝然,不能为外人知,他也是那个外人。 “我吃完了。”他伸手抹了把嘴,合上了眼睑,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怎么?”等来的只有女子的轻笑,语气中并没有欲动手的狠绝。 他不确定地睁开了双眼,“你不是说此事不能为人所知?我……” 话音刚落就看到苏音朝自己伸手,还不待他往后缩,又是一下弹在了他额心,这次力道有些重,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说你这段时间老老实实跟我身边,不要想着逃跑去给你族人通风报信邀赏,懂?” 少年怔怔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猛地回过神来,顿时一个激灵,转而补救似的拼命点头。 “你的意思是——不杀我了?”他问完这句话就直想吞了自己舌头,忙又低下了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 苏音又一记白眼甩上来,“我杀你作甚,凭白折了自己的功德,你只要乖乖地别乱跑别报信,等到我离开魔界的那天自然自由了,不过如果……”她眼睛一斜,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少年。 少年连忙摇头,表示没有这种如果。 苏音看他那副慌张样儿,再度弯起了嘴角,起身理了理衣裳,对着少年勾了勾手。 “起来。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河吗?”顿了顿,又补充道:“干净些的,别是那种黑水污何。” “有倒是有,你……” “苏。”苏音指了指自己。 少年张了张嘴,终也没敢直呼其名,只是问:“渴了?” 苏音摇头,“带你去的,找条河洗洗身子吧,都有味儿了。” 少年蹭地红了脸,两侧鼻翼动了动,他没闻到很明显的味道啊。 “我不知何时方能离开这里,或许来日方长,你先把自己洗洗干净。” 犹豫片刻,少年还是乖乖起身引路了。他本想说,水源附近一直是一些强大魔兽的领地,所以河边魔兽偏多,最好不要轻易接近。可是话未出口,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望着那个无意间玩弄着自己发梢的女子,他有种感觉,渀佛有她在,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河中水波粼粼,猩红昏沉的天空倒影在河面上,使得河水看上去都染了血色。 苏音坐在岸边一块乌黑的巨石上,背对着宽河,随意荡着双腿哼着小调。回想起方才,少年通红着一张脸,死抓着自己衣服让她转身不要看的情景,苏音犹自觉得好笑。 “你方才……到底怎么了?”苏音看不清身后少年此刻的表情,只是这话犹豫再三,仍问出了口。 毕竟重回天界之日了无期限,或许还要与这少年相处一阵子,这样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可受不了,纵然他如今没这胆子,不满与怨愤憋在心里久了,也终是要酿成大祸的。 少年往身上洒水的动作一滞,神色不自觉黯了黯,许久,才低头道:“我是人魔混血。” 苏音恍然,怪不得他身上魔气非但弱得可怜,也极不纯厚。本非璞玉,兼有瑕疵,他未来的日子或许会特别难走。 想到这,苏音转头,见水中孤立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终是不忍,勉励道:“人类血统未必就是累赘,我就是人仙混血,也没觉得什么不好。” “真的?”少年猛地抬起了头,发亮的双眼正对上苏音的凤眸,四目相对,他蹭地红了脸。 “你、你、你、你!”少年连忙抬手虚遮着身子,自己转身的同时不忘吼她一句,“转身!” 苏音看着他,着实无语,瞧这反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因为黑炎之境终日没有日光照射,少年的皮肤煞白煞白,所以异样的粉红爬上肌肤更加明显。 苏音又细细看了两眼,才不紧不慢地转身。 少年满怀希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一半人类血统也可以修炼得这么厉害?” 他小心回过头,确定苏音已经背过身去后,才又转过身来,抬头仰望着黑色巨石上那抹雪白的倩影,见她点了点头,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有了笑意。 苏音却是沉默,她没有告诉少年,人类未曾得道之前,毕竟是凡身,除非那些生而得神庇护、悟性极高者,余下的多是不可塑之才。这些人若又跟寻常小仙小魔诞下子嗣,其子女也不会太具慧根,反倒会元气不纯,对修行颇为不利。 而她之所以没受影响,实在是因七彩凤凰的血脉传承太过强大,几乎覆盖了压制住了她的人类血脉。而这个,混血少年不同,显然属于前者。苏音轻叹,感受到身后少年灼灼的目光与难以抑制的欣喜,突然生出些怜悯来,或许天命本就不公,可人处于世,晃晃天道当头,为之奈何? 她半是安慰半是鼓励道:“其实,纵然是人类血统也没什么可自卑的。我就认识一个人,他从人界飞升,一步步青云直上,成就金仙,也不过是这千余年中的事了。” 少年睁大了眼睛,“他是天生悟性极高,还是得了什么奇缘?”语气中带着明显不信,即便是如今的魔界大亨,也未曾听说有千年得封魔尊的。 “奇缘?或许吧……”苏音的语调缓慢且轻柔,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凛冽风中。“无情无欲,心若磐石,对于征战沙场的人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奇缘。” 少年望着黑石上女子的曼妙背影,纱衣翩飞,青丝乱舞,突然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寂寥。 “我以后,也能变强?”他咬了咬唇,纵然知道是个愚昧至极的问题,依旧问出了口,仰着头望着苏音的背影,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那倩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少年会心地笑了,既然她道是了,他就信了。 43四十三、魔界生活中 回到山洞时,夜幕已然降临,空中的猩红都渐渐隐去了,只余一片如墨的漆黑。魔界如今纵然没有白昼,却也有暗夜降临之时,昏暗猩红的天空将被一片至纯的乌黑所取代,陷入彻底的黑暗。 夜明珠、长明灯及靡灯花等拥有较好照明效果的饰物都只存在于内圈,而外圈连烛台蜡炬都少有,一旦入夜,将是无边的黑暗。 外圈气流不稳,昼夜温差极大,少年本就修为不高,无法运气取暖,又刚刚洗了澡,身上湿漉漉的,一路吹风回来,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直打哆嗦了。 苏音随手生了团半人高火焰,漆黑的洞内顿时被一片橙黄色火光填满,暖意融融。 洗过后的少年面容白净清秀,虽然身子略显瘦弱,但常年险地挣扎也练就了一身结实而极具爆发力的肌肉。明耀的火光下,苏音细细审视着少年,倒叫他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来暖和暖和身子。” 苏音说着,席地盘腿而坐。 这团火焰不需要任何媒介,就那么浮在空中,比少年自己升的魔火不知亮了多少倍,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的小洞从未如此暖和。 “对了,你可知如今要从这里去往外界,有什么路好走?”苏音有意无意道。 少年略一犹豫,还是开口了,“通往各界的界口早已被魔帝陛下封死,如今唯一连通的,也就只有上古战场等诸战地了。” 苏音无奈,她本也不指望能凭一己之力逃出魔界,只是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仍难免失望。不过想来师父主管诸天星象,应该能尽快占卜到她的所在吧。 “你迟早有一天要回去的吧?”少年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嗯。”苏音的回答果断绝然。 少年抱膝坐着,将下巴枕到小臂上,眼睛盯着熊熊火焰,不知在想什么。 “仙界,比这里好吧?我听鲜有的路人说过,天界昼间日光照耀,夜时星河闪烁,有白云翻腾,彩霞万丈。” “这个嘛……”苏音摸了摸下巴,“这个景色描述倒不算夸张,虽然看多了也不觉得了,但天界的确有此胜景。” “真好。”少年的眸子被火光映得发亮, 苏音瞥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子,还想登天不成?” 少年低着脑袋,声音闷闷地传上来,“纵然不登天路,去趟人间也好。”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沉,可苏音耳朵一动,还是敏感地扑捉到了两个字—— “人间?你想去人间?”她来着兴致,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臂,“我也一直想去人间来着,就是一直没这个机会。” “天界不比人界繁盛吗?据说凡人也以登天为愿。” “话不能这么说,天界纵然有无边好景,无俗世浊苦,可也不如人世来的多彩纷呈。众仙各司其职,百千年反复做着那么几件事,难以翻出什么新花样。我幼时纵然游乐四方,但大多时日里也是百无聊赖,莫说神仙笀命万千年,不闷得发毛才怪,这点上就不比人间一世多礀多彩了。所以天界就常有些身份尊贵的人物想下界去体会一番红尘风月,哪怕是人间疾苦也甘之如饴。” 少年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了,你双亲中哪位是凡人?” “我父亲。” “咦?”少年抬了头,觉得有些新鲜,“莫不成是你母亲将你父亲强掳了回来?” “你这是什么逻辑?没听说过一种渡劫方式叫做下凡历劫?” “哦,我的人类血统来源于母亲,她就是被掳回来的。”少年复又趴会小臂上,“其实我、我父亲并不喜欢她,只是一时兴起,才生下的我,后来我被他的其他孩子欺负,母亲看不过眼,就带我逃了出来……” 父亲两个字的发声极其干涩,与之同时涌现的还有少年眼中的厌恶与不甘,纵然这话说得轻巧隐晦,却掩盖不了遍布疮痍的曾经。 魔人性本张狂,随心随性,为所欲为,荒淫无度的也实在不少。在魔界混乱、人人自危的时代,拼着一死都要逃出庇护之所,苏音可以想象,那样血淋淋的磨难又怎会只是“欺负”这个层面上的?而彼时他尚且年幼,母亲又是一个凡人,若不是他父亲视这对母子若无物,他们也决计不可能顺利逃离的。 洞内复又陷入沉默,过了良久,少年才又抬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他的声音很低,“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去人间看看,你走的时候,能捎上我吗?” 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灿若明星,此刻他的双目噙满了光,满怀期待、殷殷热切地望着她。 苏音犹豫了,“这……” 少年语气有些急促,带着几分卑微的乞求,“我可以保证绝不为祸人间,把我的力量封了也无妨,若是能离开这里去到人间,那我就不求变强了,哪怕放弃修行,终老人间也可以……” 许久,洞内寂寥无声,少年眼中的光逐渐暗了下去,苏音突然开了口,“倒也不是不行。” 一句话,少年垂下的头又猛地抬了起来,欣喜异常,神情又有些可怜巴巴的。 “如今魔界出路被封,我也只能等人来救,可援兵不知何时能到。再者来人未必愿意带你,我……算了,到时候我和他们解释吧。想来滞留魔界,他们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与我多做纠缠,先带你离开这里,至于其它的,以后事以后说。” 喜色难以抑制地爬上少年眉梢,在他的记忆力,自己许久不曾这么开心过了。那些备受排挤、苟延残喘的岁月,已经在长久的奔波中被他淡忘了,残酷的生存环境让他只能想今后如何。 他清楚,自己这样一个半人半魔的人必不会为天宫所收容,所以他只求他们能将他放到人界,即便修为被废、魔力被封,他都不在乎了。他其实没有那么高远的志向,只要今后的日子里能平淡安稳地生活就好。他只想在余下的岁月中走遍人世的三千大世界,看过人间兴衰,经历悲欢离合,慢慢老去也可以,得以余生偷闲,何愁岁月蹉跎? 洞外寒风凛冽,洞内暖意盎然。 复又陷入了一派寂静沉默,两人都开始望着火光发呆,各有各的思绪,各有各的企盼。 44四十四、魔界生活下 日子匆匆流走,在这暗无天日、寸草不生的荒乱之地,居然还安安稳稳地躲避至今,苏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数数日子,她落入魔界已经十天了,一切似乎都没发生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她似乎多了个小跟班儿,少年这几日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并不多话,也不跑太远。 他照旧外出捕猎,次数甚至比往前更频繁了。苏音偶尔跟去帮忙,大多时候要么远远旁观,要么索性留在洞中睡懒觉,少年也没有逃跑过,必定在每晚入夜前回来。 随着自己滞留魔界的天数逐渐增加,彼时已平静下的心又被吊起。纵然她初来之时做好了在此长久躲藏的准备,但仔细想想,师父掌管群星、洞彻诸天星象,如果要寻她,应该很快就找到,可一晃十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苏音并不怀疑紫微帝君的能力,更不怀疑师父会动用星辰之力去寻她,可至今都没等到仙界的人来救她,她想到了一个原因——师父的占星之术遭到了干扰。 这个可怕念头蹦出的一瞬间就被苏音强压了回去,师父的神力会被阻挠,原是她难以想象的事。而有能力干扰神明的人,也只会是神明——同样拥有极天之法、逆天之力的魔神。 她甩了甩头,莫非是天界碰上什么事耽搁了? 此刻仙魔二界应该都在找她,可既有神明坐镇,她决计逃不掉了,苏音几乎可以预知自己被找到的日子越来越近,这种对既定命运的无力感使她更加恐慌不安,究竟是哪一方先发现她? “苏。”只一出神的工夫,少年已经捕猎归来,手中舀着一根长棍,长棍顶端削尖,穿着两条及人小臂长短的赤斑鱼。 经过几日磨合,他已经能够自然而然地与苏音同处一室,慢慢地开始叫她的名字,苏。 苏音敛了忧色,神色缓和下来。自己只身落入魔界,好歹还遇着个小少年,虽然他实力不佳,或许不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但总也一直伴她身侧,偶尔陪她说句话、聊聊天,教她不是孤身一人置身险地,不至于更加无助彷徨。 她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回去吧。” 山洞内,苏音躺在铺着虎皮的粗制石床上休息,少年走上前来递上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鱼,她轻笑着接过,“早知你手艺这样好,我当初就不献丑了。” 少年对于称赞显得略微羞赧,抬头看了她几眼,却是问:“最近不开心?” “唔?”苏音咬了口鱼肉,颇为讶异地瞅着少年,“看不出你小子还挺细心的。”本以为只是个懵懂少年。 “是有点儿,不是不开心,只是担心。”她轻声叹息,把小臂搭上了前额,“感觉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指不定先等来的并非仙界的人。” 落入魔人手中会怎样的遭遇,她实在不愿去想。 “苏。” “怎么?” “没事的,会回去的。”少年低下头,他试图说什么让她安心,却没生出那样谈吐若兰的慧根。 苏音笑笑,伸手揉了揉少年露在床边的半个脑袋。 少年席地而坐,背靠着石床,微垂着眼睑,“苏,你在天界是干什么的呢?” “我么?没有具体职务啊。”凤族之主,或者帝君之徒,都只是她的身份,可仔细算算,她这六千余年来也真的是碌碌无为。 “那你怎么会落来这里呢?”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从前是不敢,可如今,他觉得他可以一试,至于究竟想试探什么,少年自己也不清楚。 “意外。”苏音只是这么回答,她并不想再编些没用的谎话。 “哦。”少年低下头,过了良久,忽而道:“苏,给我取个名字吧。” “诶?”苏音一个翻身坐起,低头看着床下的他,依旧垂着脑袋,只是手指又绞到了一起。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你说就快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你回天界,我们便要分开了,在此之前,给我取个名字吧。这样它日我入了凡尘,也不至于无名无姓。” “也好。”苏音点点头,“不过取名是件大事,我才识又不高,容我这几日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 少年仰头看她,一双明亮的眸子中笑意分明。 转眼又是三日。这日长夜的墨色勘勘退去,少年便外出捕猎去了。   苏音还在石床上赖觉,此地无昼,终日昏沉,倒教她愈发嗜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惊雷闷响炸开在天际,苏音迷糊之中猛地睁眼,翻身而起。她缓步走出洞口,举目望向苍穹,手扶在一旁岩壁上,五指微微颤抖。 天生异象。黑炎之境的上空电光闪闪,惊雷阵阵,照得大地明明灭灭,时隐时现。 远处的景物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苏音的瞳孔蓦地紧缩——那是此处空间破裂所产生的景象。 从第一道雷鸣开始,她心下就无端惶恐,此刻更是如有一盆冰水浇下,冷意霎时间直渗透到了心底,身体做出了比意识更快的反应,遂一个激灵掉头就要逃跑。 “凤主留步!!我乃天界朔非元君座下副将冷锋,奉命特来带您离开!” 苏音顿住,她驻足并非因为回味过了来人的言辞,而是因为听到了两个字。 “朔……非?”她停了脚步下意识地转身,这个名字于她还很青涩,仅是让她联想到了一个人,联想到了那些曾经。 那副将数步飞身上前,抱拳道:“末将冷锋,乃是朔非元君的副将,我家元君奉紫微大帝之命带人来救您回去。临行前帝座特地嘱咐了,魔界有厉害人物要捉您,所以让我等行动一定要快,免得被魔人发现,如今此地不宜久留,还请殿下快快跟我走,先与元君会和,然后速返天宫!” 苏音听后先是一喜,却又犹疑,“稍等片刻,我还要带一个人走。” “还有人跟您一起落到了魔界?” “并非仙界之人。”苏音怕他不肯也就不再多做解释,只是一跺脚,转身便走。 “殿下留步!”副将一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听苏音说不是仙界之人,便也不管许多了,“时间紧迫,多留不得!什么人也不要带了,天有异象,您可能已经被魔人发现,请速与我回去!” 苏音大急,这既是久经战场的副将,实力必定在她之上,如今被他封住了去路,如何是好?莫非真的就撇下少年不管了? 她放松下来,点了点头,“好,你带路吧。” 45四十五、凤凰泪上 那副将闻言一喜,以为她不再执着,忙转身领路,刚飞出几步却猛地回头,在他动身离地的刹那,身后的人便已化作一个光点,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副将大怒,暗骂这位年轻凤主的不识好歹、不辨是非,却也到底记着军人职责,一面化出信使鸟去给朔非元君报信,一面飞身追了上去。 苏音一路疾行,终于在黑河河畔找到了少年。 这一带河域本是一条赤鳞水蟒的地盘,少年也不敢轻易接近,不过几日前她随少年来此捕猎,被那没眼力的水蟒袭击,便顺手解决掉了它,传闻那水蟒还爱收集财宝,将之藏于自己的水蛇洞中。 少年不知在河畔边捯饬些什么,听到身后有动静才警惕地转头,见是苏音,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渐渐放松下来,却慌忙地转身,遮遮掩掩地像是在藏什么东西,面上居然还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少年甩净了手上的水,跑了过来,被苏音两三步上前抓住,“仙界的人来接我了,赶快走!” “什么?”少年一怔。 苏音也没再解释,拉着少年便要离开。 “等一下,苏!”少年急道:“我去舀点儿东西,送你的。” “别管了!”时间紧迫,苏音脱口而出:“我哪里会缺什么东西要你小子来送的?赶快离开这里!” 她心下不安,毕竟听那副将说师父都特地嘱咐过,唯恐被魔人发现抢了先。可她又想到,那个人也在这里,或许披甲执剑,跟她踏足这同一片土地。 突然就不那么慌张了,抓着少年的手也松了一松,接着向前走,素手就要从他的左臂滑落,却又被少年的右手扣住。她一味向前,自然没有留心到少年僵在脸上的笑意,和垂眸掩下的委屈。 她只是反扣住了少年的手,拉着便要走,却不想少年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没拉动。 苏音回头看他,少年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想让苏帮我取名字,苏也还没想好吧。” 苏音一怔,不知他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了。诚然,她的确忘记有这茬了。或许彼时自己的承诺并非敷衍,可她本就是个事事都不大上心的混帐性子,得过且过,所以什么都总想着,还有时间,再等等吧。 而许多时候,那些隐晦深埋的情愫就在她的侥幸拖延中慢慢风化而散了。当终有一日,苏音站在至高的寒峰醒悟过来这些事时,她生命中已然错过了太过。 “我——”话语堙没在呼啸的风沙与耀眼的极光中。 一束手臂粗的金光直射而来,锋利的剑芒夹杂着令魔物颤抖的力量,划过她因快速转身扬起的青丝,擦着她的身侧闪过。 她的双瞳剧缩,万物皆寂,画面被片片分割,似乎时间的流进速度都慢了下来,可也只来得及让她看到金光穿透少年胸口的那一错落。 纷杂的各类声色中,她依旧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太快了,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切便已结束。 鲜血从少年口中喷出,他睁大了双眼,金芒从他的背后穿过,他甚至自始至终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顺着巨大的剑力就这么朝前倒了下去,左胸口留下了一个血窟窿,鲜血从中喷涌而出,流了一地。 一剑穿心,她看得清楚。 苏音一时失了言语。她并非没经历过杀伐果断,并非没有过曾经沧海的慨叹,只是数千年的青葱岁月中,再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直白、更贴切的生死离别。她缓缓跪倒在少年身前,那前一刻还鲜活的人儿已没有了声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声息。 她仍是不信,不肯相信,不愿相信。 于是用纤纤素手推了推少年,又推了推。得不到回应。 “殿下!你没事吧!?”远处传来副将如洪钟鸣响的声音,他声音中有明显的不满,但也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数来不过十多个日夜,她与少年其实并无太深厚的情感,只不过是魔境中的寥寥数语、默默相伴,纵然洞里洞外有过片刻温存,也并非是什么感人至深的记忆。可此刻他倒在自己身前,苏音就是觉得,不能忍受,不能承受。 当真生如浮萍,来去无痕,想到少年提及人间的明眸笑语,描述未来岁月时谈吐间的希翼企盼,苏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揪着疼。 她想,该早些帮他取个名字的。他明明还很年轻,还期盼着这无边黑暗外的明媚风光,期待着婆娑多彩的大千世界,可一切所想所念,竟于?p> 布浠妹稹?p> “此处危险,还是速速离开吧,莫再让这些个小杂种抓着了。”副将来到苏音身侧,抬脚就将少年抓着苏音的手踢开,收了手中利剑。 苏音怔怔地抬头看他,那深邃莫名却了无神采的目光,居然让这久经沙场的副将也为之心下一颤,不适宜的感觉淅淅沥沥地爬满了全身,寒毛乍起。 原不过是一场误会啊,苏音双手捂住脸,粗重地喘息着。她似乎觉得此处气息又狂暴了些,狂暴得让她想大肆张虐。 副将强压下了心里的不适,抱拳道:“大局为重,无论殿下想带谁,都请回了天界再从长计议,若您固执己见,便请恕末将失礼!” 他一脸坚持地抬头,却听到了低低的笑声,那笑压抑而低沉,更似隐忍呜咽。 “我哪里还有要带的人……” “无论如何,还请殿下先随末将回去。” 那副将皱眉,犹豫一二,粗糙的手掌拍上了苏音右肩,入手单薄的质感,暗香浮动,却夹杂着一种令他感到恐惧的狂躁气息。 副将一个失神,一柄光刀已经逼近了他的正脸。 他慌忙后退,一步跳出去老远,警惕地抬眼望向这里。 苏音已经慢慢站起身来,低垂着头,面部被一片阴影所笼罩,教人看不清楚。 她右手凝光成刀,虽是仙气所聚,居然戾气逼人。 副将大惊失色,不明白凤主缘何突然朝自己挥刀相向。 眼前人的身形一闪,已经瞬间移动到他身后,又是一刀,那副将瞪大了眼,瞳孔几乎缩成了一点——快!速度太快了!他几乎都来不及闪躲,刚一落地,马上又迎来新的攻击。 他看着眼前白纱裹身的女子犹如着了魔障,任他怎么呼喊询问都只是一味地向他挥刀,豪不留情,奈何眼前的人身份尊贵,他又伤她不得,只得小心翼翼地四处闪躲,处处受制。 他不知道苏音究竟怎么了,其实苏音自己也不知道,浑身热得发烫。理智告诉她,这副将也是奉命行事,也情有可原,可她还是不甘,还是遗恨,她想蘀少年报仇,可这都是谁的错,她又该向谁寻仇呢? 她其实厌恶自己更胜于厌恶眼前这个人。她心底明白,却又本能地回避这一点,她没有这个勇气对自己挥剑。 体内莫名的气息躁动,这种狂暴甚至邪恶的气息一旦生出,便再难抑制,似乎指引着她朝最轻松的方向行动,她什么都不多想了,脑中浑浑噩噩,于是任由心底的迷迭之声支配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两人如同两个光点,在昏暗猩红的魔岭上空划出条条光线,那副将片刻不得歇,居然渐渐有些不支。 锋利的光刃紧贴着他的面颊划过,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副将瞪大了一双眼,居然被划到了,是他的行动迟缓了?不!他心下骇然——是眼前女子的速度更快了! 又是一刀,直刺向他的脖颈! “咻——” 破风声响起,凭空而来了一道气流正击中苏音纤细的手腕,光刀脱手而散,虎口震得生疼,无比强大纯正的金仙之气荡漾开来,使人为之一振。 这种感觉太熟悉看,苏音终于回了神,怔怔地看了眼自己方才握刀的手,却没有勇气再去看来人。她是半有意识地在挥刀,如今停了手,却在害怕。 苏音腿脚发虚,缓缓跪坐到了地上,伸手抱住了双臂,身体小幅度地颤着,居然有些发抖。 “怎么回事?” 声音的主人身披战甲,手执神剑,踏着战靴缓步而来。他容色无悲无喜,淡得如同一池古潭寒水,清冽无波,可在这片黑暗领空中却又显得异常夺目。 沉稳冷清的声音入耳,纵然兀自失神,苏音的身子还是下意识地一颤,麻木的神情难以遏制地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只有那么一个男人,其存在本身就足以将自己的一切矜持隐忍打破。 她感叹命运那些疑似作弄的巧合,这个人,总是出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 从前的苏音对此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希翼,因为每当这时她总希望有个人能来给她救赎。可是后来她发现了,他不会是她的救赎。冷眼旁观,甚至适时地雪上加霜,这个可以肩负战场上万千生灵的男人,最是无情。 副将倒像遇着了救星,面上一喜,慌忙上前垂首抱拳回答道:“元君,末将方才发现了凤主踪迹,本欲立刻带殿下回去会和,不料殿下执言有事便甩开末将逃走了。末将追上来时遇到一个魔人抓着凤主纠缠不放,就出手将魔人斩杀,不料殿下突然着魔似的开始向末将挥刀。” 来人眉心往中间一蹙,看向跪地的女子,神色隐晦而复杂。 自她那日离府,他已经两个多月未曾见过这张面容了,反应过来这一点时,流青自己也微惊。无日无夜的战斗让他早已对以“月”为时间的单位没了概念,独她离府那日的身影,他记得清楚。 他也没有想到他们还会有再遇的一天,彼时烂熳欢愉又位轻足卑的女子,其实有着让诸仙极目仰望的尊贵身份。他张了张嘴,薄唇依旧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眸中依旧死水一般沉寂。 “原因?” 只这两个字,时至今日,除了例行公事外,他们之间似乎找不出其它话题。 苏音没有理会,她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少年身边,伸手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流青挥来的那道气流极强,苏音的手腕出现了明显的红肿,可她都觉不出疼来了,只是动作略显笨拙费力。 少年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眼珠突起,双目圆睁。或许他走前还有许多的不甘与无奈,苏音慢慢蘀少年合上了双眼,可死亡无论何时,都是一个使人无奈又无力的终止符。 那副将眼角一抽,尽是不屑,却也终于恍然,“凤主想带的人,莫不是这个魔贼!?” “是。”她的声音很轻,有些飘忽。 “既是魔物,自然该死,不知凤主如此维护又是何意?”他奉命欲救她回去,不过杀了个魔人,却被正主无缘无故一气儿追杀,还险些受伤,难免缀然。 不料苏音突然再次凝力出手,一记光刀就冲他飞来,力道较之方才却明显弱了不少。 还不待副将出手,光刀便“砰——”地一声被一股强硬的气流击碎,点点金光四散。 副将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主将,那平静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叹气道:“够了。” 苏音笑问:“他杀了我的朋友,我便索不得他的命?”这些恶意的话语,伤己更甚于伤人,可她还是难以克制说出了口。 冷清的话语却更让人心寒,“冷锋不会无故杀人。” 他的语气太过肯定,苏音一身血气都凉了下来,“一半魔族血脉,就是他该死的原因?” 流青没有回答,如今仙魔交战,无情杀伐中仇恨不断累积,仙将杀一个魔人,无可厚非。 见他沉默,苏音蓦地抬头,眼眶通红,“这孩子独自一人生活在着黑炎之境摸爬滚打小心过活,可曾对着一位仙人刀剑相向!?数日来他伴我顾我,也不曾给魔人通风报信,如此你的副将凭什么杀他?你又凭什么包庇纵容他的过错!?皆道魔人阴狠无德,那为仙者滥杀无辜又算什么?” 承着仙籍说出这样的话语,已经可谓大逆不道了,可年轻的将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半安抚半哄劝地唤了句:“阿音。” 苏音却是颓然。 她知道,他没有作色、没有苛责,只因没有触动,全不放在心上。就像是看着一个宠物乱发脾气,待到脾气过后再来安抚几句,又有谁会在意宠物因何而闹脾气,谁会计较它动怒时做了什么?这个认知让她异常无力,一颗心吊在哪里憋屈得难受,她唯独不想被这个人看轻。 她低眉看着少年的脸,极力掩饰自己眸中的伤痛与不甘,所有感怀闷在心口,只是道:“你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叫我的名字。” 流青又沉默了,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如他从不懂眼前的女子。 半晌无声,苏音复又抬头仰视他,这个男人一直是冷淡平静的语调,处事不惊的面容,太过淡泊而显得凉薄,苏音看在眼里,却突然生出一种焀碎这千里冰封的冲动。哪怕这冰面遍布细碎的裂痕,变得满是瑕疵,哪怕它碎得千万块,再难修复,也好过它一直冰冷地处在原地,不为所动。 她笑了,“紫微垣中的仙使跟我说,那日你自己承诺,我以心血相救之恩,必当回报,如今我不求你报,只想取他性命,你袖手旁观便好,如此,你应是不应?”她知道这样的话语惹人生厌,或许会引来眼前人的反感,可如今,她又在乎什么呢? 流青依旧没有开口,他垂下执神剑九想的手臂,握着九想的指节却根根泛白。 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平淡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又极具穿透性,看得苏音?p> 南路⒗洹?p> “你实力本在他之下。”强不如冷锋,却险些重伤了他。流青出现的时候,分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纯正仙力的邪气。“莫说你杀不了他,即便是伤了,待返天宫,你又该如何交代?” 苏音笑得愈发放肆,无论何时,有理的那个总是他。她现在清醒得很,她想取副将性命也仅那一瞬,她这么说,只是想看看眼前的男人怎样回答。 流青却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几步上前,来到苏音身边。“先跟我回去,余下的事,以后再说。” 时间已耗费太多,再也耽搁不得了。流青俯身,将她拉了起来。 苏音没有挣扎,只是眼睛一直锁定在少年面孔上,这么看上去,少年闭目,容貌安详。 流青将她拉起,动作简练却并不很温柔,她浑身脱力,就这么半倚在他身上,战场百年,流青觉得自己也不常有这种心神不宁的异样感觉。 他挥手,一座蕴含无上神力的大阵缓缓降临魔界黑土,金光大盛,风沙漫天,吹得人们衣袂猎猎作响。那是临行前紫微帝君画给他的九转双极阵,苏音认得,她就是通过这个大阵来的魔界,而这转眼十余个日夜,恍若一梦,她马上就要重回天界了。 心下倦意满载,苏音此刻只想回去沉眠一次,最好做足长长长长的一个梦。 大阵开始运转,藤蔓状的金光涌出,缠住了阵中三人。 就在这时,突生事变! 缠在苏音身上的绳状光芒根根乍断,苏音只觉得有一股气流将她劳劳吸住,蓦地就往阵外甩。 流青的瞳仁剧缩,四面八方蓦然有股恐怖的气压降临,令万物为之顶礼膜拜,令大地为之颤抖匍匐。黑云浮过,汇聚于此,遮住了殷红的天空,强大无比的魔气铺散开来,笼罩了整个黑炎之境,这一切变故像是个简洁的仪式,似乎都只为迎接一人的到来。 冷汗从流青的额上滑落,沿着他的侧脸滑出一个姣好的曲线,一旁的副将更是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 这都不过转瞬之间,大阵的运转难以避免,而来人似乎也不在意阵中余下的两人。只将猎物拖了出来。 流青慌忙上前去抓她,苏音在被吸住的瞬间也下意识地转身伸出了手,她甚至感觉到了他指尖的清凉温度,可紧接着,大阵中金光骤然大放,强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恍惚间,眼前人便如一个浮影渐渐消散,徒留她一人在此,身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苏音被怪力猛地甩出,滚落到了地上,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消无声息地,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眼睑,接着滑过面颊,最后轻轻地停在了她的脖颈位置。 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恐惧,即便幼时在极北混虚险些送了性命,她也没有这样的害怕。 如此黑暗、如此强大的气息,让人浑身软绵无力,除了颤抖匍匐,竟提不起一丁点儿反抗情绪,几乎压得她窒息。 那双冰冷的手在自己脖间来回摩挲,苏音一时失了言语和直觉,豆大的冷汗拼命砸下,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她耳畔低声轻笑,嗓音温柔又暗哑,“终于找到你了。” 46四十六、凤凰泪中 紫微帝君独立于辞风台上,入眼是茫茫云海,了无边际的白,霓虹霞彩穿插其中,偶有奇兽仙鹤掠过长空。如此美景他却无心欣赏,无论睁眼还是闭目,脑中浮现的,都是那日自家小徒弟离去的身影,他应当有所察觉,不该再放她入世涉险。 可几日前传来情报,她已然落入魔手,紫微帝君不安的同时却又疑惑,魔人应该不曾发现那隐晦的秘史,那么抓了音儿又有何用? 就在这时,一件比凤主落网更令天界震动的消息入耳,九重天上的诸位神明也为之动容,虽承战位却万年不处硝烟的战神古渊也踏出了沉眠的宫阙。 魔都外筑起了一座巨大的炼成阵,魔力灌溉,凝集天地精华而成。至精至纯的魔力勾勒出方圆十里内精致细密的符文,浩浩荡荡的无数魔工为之倾力,大阵上空紫云遍布,魔气漫天。 这所大阵铸成需耗时三百年,三百年不间断的魔力滋养,一点点刻画阵符,而若原料齐聚,炼成阵中之物却只需千日。这是早已开始的野心与夙愿,掩饰隐瞒至今,直到阵之将成、异象陡生才被发现。 那密密麻麻的阵路符文入眼的瞬间紫微帝君便已明了,魔帝止陆究竟想做什么。那是滔天的野心与不韪,那个为所欲为、疯狂至极的男人,他想指染六界,想问鼎八荒,想易主中天。 六界将再无宁日,战火四起绵延,紫微帝君的广袖拂过辞风台的白玉栏杆,他这么猜测不是无根无据的,在他所知的炼成阵中,只有一物炼成需要如此规模、耗费如此神力,以极天之法,来成就那诸神也为之惶恐的禁忌。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昆仑之巅玄明圣火失窃,地底世界遮摩灵露失窃,妖境娑罗鬼草失窃,混元界释光幻骨失窃……所有这些,都是铸就那禁忌之物的必须材料。 可还差一物,那悖逆天道的存在,需要容器承载。而世间之大,正有一物适合。 七彩凤凰,凤中皇者,秉承上古神者血脉,其血可用以疗伤,其泪,可用以储魂。 凤凰泪本就是储蓄灵魂的绝佳之选,何况那凤中皇者?这是世间绝顶的灵魂容器,也是炼成那东西的必须品。 然而,人道凤凰无泪,就算有,也仅因临终前回首往生的千万感慨,如若非此而泪下,那该是怎样的悲泣哀鸣。 紫微帝君转身离开辞风台,清风将白云雾霭吹散在他的怀中。 魔帝止陆,那个男人太过危险,这样逆天之事他不是第一次干,如此疯狂,如此狠绝,全然不顾八荒宇内的大忌。 可如今,自家小徒弟就捏在他手上。 数日过去了,他是否也发现了那个秘密?还是说她的劫星未去,那辛秘要不可避免地要公之于众? 睥睨天下的星主鲜有地叹气,吩咐身旁仙使,“准备一下,我要去面见玉帝。” 入眼一片黑暗,苏音记不得自己被锁在这里多少天了,幽谧的暗牢,无人问津,她不知魔人为何抓她,又会怎样处置她。 已经身处魔都境内了,魔气浓郁非常,而牢中元素更是暴||乱,与苏音体内的仙气相克,令人作呕。 暗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仅仅是一盏长明灯的微弱光亮就刺得她眼睛发涩,干涸的唇微微开启,却发现在这糟糕环境下被锁了许多天不曾张口,此刻几乎失了声。 一个紫袍华服、紫绒披肩的男子独自走了进来,滚金边的皂靴踏在台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暗牢中显得异常突兀。他沿着长长的黑石阶梯缓步而下,在苏音身前站定。 苏音无力地眯眼看他半晌,男子生得极其好看,只是一双狭长的眸子充满了邪魅阴毒。 他孤身提灯,也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音,抬手一个响指,暗牢两侧的烛台此地亮起,火光颜色却不同于明火的红橙,而是冥火的幽鸀。 “你是谁?”还是苏音先开了口,男子身上散发着狂乱黑暗的恐怖气息,修为必定不低。 “哎……我讨厌随便说话还满嘴问题的俘虏,一点也没有囚徒的自觉。”男人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苏音再要张口,却是一声嘶哑的痛呼。 她的小指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折断,直贴到了自己的手背,尖锐的痛感传来,她甚至清楚地听到了小指指骨骨裂的声音。 “凤主苏音?”男子上前,在离苏音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说实话,我接到这个任务时挺高兴的,虽然从传闻判断它执行起来应当十分困难,但这样才有意思嘛。我手里还没有过舀不下的刑讯,所以真想看看,这传言到底难在何处。”他的声音低沉,语调轻缓,说出来的话如同私语呢喃。 “你想要做什——”余下的话语被她的嘶喊所取代。 这次是右手无名指,十指连心,苏音的凤眸猛睁,隐隐可见血丝浮现,痛呼过后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男人将手指缓缓放到她苍白的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都说了别说话了,在这里,我除了囚犯们的嘶喊哀嚎不喜欢听到其它声音。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轻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倒可以解答。” 他凑上前去,在苏音耳畔低声道:“我要你一滴——凤、凰、泪。” 苏音一个激灵,如置冰窟。 “你们要——啊啊啊!” 男子没有再用魔力,而是伸出左手,与她的右手十指相扣,这样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像一个体贴的情人,可下一刻,他左手发力,掰着苏音的整只右手猛然向后弯曲,生生地将其折断。 苏音大口地呼气,带着几分哽咽地喘息,这样的痛无论多少次都不会麻木,冷汗争先恐后地从毛孔中涌出,粘得她的衣服湿答答的。 “怎么就记不住教训呢?”紫袍男人貌似很苦恼,“这才刚开始啊,就这么大声……” 说着,他放开苏音已经软烂无力的手,指尖沿着手臂一路上滑,在她的锁骨处停下。 苏音只觉得身上寒毛根根立起,开始不住地战栗。 “人会因极致的痛苦而流泪,这是本能反应,尤其是你们这些雌性生物,泪点远比男人低。” 紫袍男人笑着,指尖猛然用力,只听一声惨厉的嘶喊在暗牢中回响,他竟将手指生生地戳入了她的锁骨处。锁骨断裂,鲜血殷殷流下,身上白纱衣的碎布也跟着没入骨肉,他笑着享受着眼前猎物的哀哀叫声,才慢悠悠地抽出了手。 苏音开始难以抑制地低泣,她浑身抽搐着,挣得刑架铃铛作响。自小娇生惯养,她受不住这样的疼,可无论她怎样哭泣,终是无泪。 下颚被人捏住抬起,男子看着她纵使泣不成声也毫无水色的凤眸,居然笑意更浓。 “我除了欣赏猎物痛极的神情和收集珍奇异兽的皮毛也没什么其它爱好了。上至九尾天狐下至凡尘走兽,我的宝库中都至少藏着一套完整的皮毛。传闻七彩凤凰的羽翼边缘呈虹色七彩,很是好看,收集起来做件披风一定养眼。” 苏音颤抖的幅度更大了,紫袍男子看着眼前面无人色的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嫌弃,“女人果然娇气,怎么那么不经捏。” 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自顾自地接道:“不过也不全是。譬如我身上披肩就取自一只雌性紫血貂,那小家伙倔强的很,将它投入沸水中还拼命挣扎,不过它修为确实不低,过了趟水也只是松了松皮,直到我将这层紫血貂皮剥净,它浑身一团血肉,都还用那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男子的笑容柔和起来,眼神迷离,像是深陷什么美好的回忆。 苏音的身子不住地打颤,这个男人就是个变态,彻头彻尾的变态! 注意到苏音的战栗,男子转头,紫眸中不满居多,“你就不能再有骨气点?” 他随手将散落身前的发丝扶到了身后,似笑非笑地望着苏音。“不过我的目标是凤凰泪,只要流不出泪就算骨气了。”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苏音的脑袋,“都已经开始哭了,离落泪或许也不远了?陛下给我的时间,已经足够你我慢慢磨了。” . 如同一个漫长悠远的噩梦,却也切实地体会到了极致的痛苦。苏音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过了很多时日还是无尽的折磨让时间显得特别漫长,暗无天日的地牢内,她被锁在中央的刑架上,形容枯槁,面无人色。 原本雪白的纱衣上遍布干涸的褐色血渍,其间又夹杂着赤红的新鲜血液,千分的痛楚无奈,万分的狼狈不堪。 大小不一、各色各类的魔虫在她身上蠕动着,钻进她的衣领,吸食着她的血液。 她下意识地痉挛着,日日都有千奇百怪的刑讯方法,心身都被逼到极致的疲困,于醉生梦死间辗转反侧。她一张惨白的面容上只有眼睛通红,连朱唇都失了血色。 身体已然麻木,只能隐隐感觉到那些冰凉的体温在自己身上蠕动,密密麻麻地遍布她全身。手指粗的吸血虫钻进了她锁骨处被男子戳出的血窟窿,在伤口内肆无忌惮地进行它的饕餮盛宴,鲜血格外美味,周围的吸血虫也纷纷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想往她伤口里蹿…… 苏音整个人像一团烂泥被糊在刑架上,摇摇欲坠。 早就哭红了眼睛喊哑了嗓子,可这深沉的噩梦不会就此结束,她还没有落泪。 苏音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凤凰是最不易有泪的生物。 自从被关入这里,她便已没有了时间观念,脑中浑浑噩噩,意识模糊不清,只有在痛极而恍惚的瞬还会去想,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谁会来救她呢?这样置身绝境的时刻,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 顶层的石门再次被打开,紧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苏音下意识地一哆嗦。连带着身上的魔虫跟着一抖。一时间冰冷的血液直往上涌,随着意识的复苏,铺天盖地的疼痛再都袭来。 她怕他,往死里怕他。 眼前似笑非笑的依旧是那个紫衣男子,苏音随着他的接近心跳越来越快,但身子几乎僵直得连不住颤抖都做不到了。 “这都好些天了,只见你哭得和什么似的,也不见你落泪,倒真是低估你了。” 男子抱着臂打量着她不堪的模样,接着道:“我曾听闻,凤凰除了死前回首往生最易落泪,便只会因极致的心伤而凝泪,虽然还没给你上过极刑,不过从目前的成效看这说法似乎也有几分可信。”他撇撇嘴,“不然以你早该泪流成河了。” “至于心伤啊……”男子摸了摸下巴,“你至亲早死光了,族人嘛——凤族也不是什么能说灭就灭的种族。对了,你有没有爱人?” 苏音心下一突,一人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她最本能、最真诚的第一反应,她无法回避,纵然这般痴念让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男子却没注意她的神情变幻,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那也不对,即使有,如今这非常时期也不可能上九重天去找人灭口。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是你比较重视的?” 他想了片刻,狭长的双目中眸子一斜,危险的精光闪过,人却笑得愈发灿烂。 他慢慢悠悠地走上前,伸手贴上苏音的心口,不怀好意地按了按轻纱底下那软软的蒲团,紧接着抓住苏音胸前的衣襟狠狠向后一扯,连带着苏音的身子都向前冲,锦裂声响起,本就已残破不堪的碎纱应声落下。 苏音的整张脸都白得骇人,她想问眼前人要做什么,可却不敢说话,不敢开口。她浑身脱力,全靠被铁链束着,才没有滑下刑架。 胸前衣襟处的缎料已被撕破,只剩一件藕白云缎的亵衣成为她最后的遮掩,可身着紫袍华服的魔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手指勾住她脖颈处的带子轻轻一挑,这最后一层遮掩也跟着落下。 入眼的不是什么完美姣好的女子躯体,而是令人作呕的密密麻麻的魔虫。吸血虫,阴毒虫,甚至白色细小蛆虫,散发着熏人的腐烂气息,成群结队地附在她的身上来回涌动。苏音在这些东西初次放在自己身上不是没有抗拒过、恐惧过、绝望过,可随着时间推移,感受着体内凤血一点点流失,她却渐渐平静下来,至少没有断骨那么痛,苏音想,她只是恶心。 男子见得此景却皱起了眉头,那样一张倾世的面容下也应该有副完美的身材,即使是他以往偏爱的虫子也不该毁了这份和谐画面。于是广袖一挥,魔虫噼里啪啦地纷纷落到地上。 苏音却没有为暂时结束酷刑而感到庆幸,相反,她浑身发冷。 自己的处子之身从未这般暴露人前,此刻感到那灼热视线扫过自己极富女性特征的部位,苏音眼眶烫得发疼。她闭目极力遏制住自己的低泣,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溃不成军,不仅仅因为这羞辱,更因为此刻的恐惧与无助。 “咦?”男子指尖滑着向下,玉指在她心口一点,“这怎么有条疤呢?不是我弄的吧?” 他皱眉,“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的猎物上留下别人的痕迹。”说着眉心舒展开来,“我帮你把它去了吧。” 男子说的去疤自然不是靠什么治愈系的法术,他两指在那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处一夹,指间力道越来越大,终于,心口那道才长好新肉的伤疤不堪重负地再度崩裂开来,他顺着伤口伸进一根小指,直接戳到了她的心头肉里,随着苏音再度嘶喊出声,男子的小指在里面大肆搅动着,狠狠扣挖。 凤凰心血不断外涌,顺着她细致的肌肤流下。原本白皙完美的躯体早已遍体鳞伤,沾染着块块血色。苏音的嗓子因这一声喊叫被撕得生疼,终于泄力,声音渐渐转为有气无力的呻|吟。男子这才收了手,将手指伸到唇边,舔舐了一下那殷红的鲜血。 “这便是凤凰心血啊,传言七彩凤凰浑身是宝,心头血更是精华所在,最为珍贵,可味道也一般嘛。” 苏音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多日的折磨她整个人已经介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了。幽暗的囚牢内本就只有冥火般的点点鸀光,加之意识模糊,她连紫袍男子的面容都看不真切了,唯有无边的痛感还那样清晰,犹如无边暗潮将她包围。 可纵然已经哭到失声,那双凤眸中一直无泪。 恍惚中,苏音的下颚被人捏起,男子冷酷邪魅的紫眸近在咫尺。 “我听说仙女与魔女不同,常常重视一些表象又毫无意义的东西——比如贞洁?” 他头一歪,笑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瞳孔剧缩,僵直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 你要做什么?她动了动口型,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分不清是不敢还是不能够了,恐惧感揝住了她的心,掠走了她的全部气力。 “啊对了,今天出门得急忘记喂我家小罹北了。”男子十分懊恼地松手,“它脾气大得很,只给我一个人喂,这会儿估计因为饿了在闹性子吃人呢。”他一副惋惜的神情,苏音则心弦猛松,几乎要喜极而泣。 紫袍男子看在眼里,笑意愈发深邃了。 “不过,这里的灯为你留着。”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拾级而上,离开了暗牢。 暗牢复又陷入无边的寂静,唯有苏音断断续续的喘息此起彼伏,她浑身上下湿答答的,汗与血混合在一起,难受极了。 不消片刻,门再度被开启,这回进来的不是一人,而是陆陆续续四个魁梧雄壮的魔族卫兵。 “你说这凤主传言也是仙界鼎鼎的美人儿,魔尊怎么就便宜了我们呢?” “管他呢,美人儿还不好?魔尊吩咐的照做就是。” “桀桀桀,不知比起那些浪荡魔女,这仙女的滋味又如何?” “切,都说仙女们自恃清高,在双修之事上也矜持得很,哪里能跟我们魔族的女子相提并论?恐怕玩不尽兴。” “你看你这明显就是技术不好才这么没有底气,管什么仙女魔女,看我待会儿一样顶到她爽。” 四个魔兵哄笑不止,嬉笑怒骂着结伴走下。他们交谈的话语落到苏音耳中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她低垂的头猛地抬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前方,不住摇头,用沙哑难辨的嗓音呢喃道:“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魔人只是大笑着步步紧逼。 “你看我们谁先来?” “我吧!” “你?去去去!她已经这副模样了要是给你弄死了怎么办?还是我先吧。” 四人相互推搡,全不顾眼前人的疯狂与绝望。 苏音胡乱摇着头,“不要……不要!”她的声音突然由呢喃转为惊恐而凄厉的嘶喊,开始不住地哭泣。 哭声中只能隐约辨别几个字,“求你……别啊……” 她以为能抛的她都已经抛下了,无论如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可原来她的底线还能够被不断打破,她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会经历怎样可怖的遭遇,那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恐惧。 苏音拼尽全力挣扎着,本已软绵的身躯不知哪里的力气,刑架被震得猎猎作响。 对此魔兵们只是嗤笑,围在她身前冷眼观她的不自量力。 有个五大三粗的魔兵伸出黑手,抓住她身前裸||露的柔软肆意揉捏,在苏音凄怆的悲鸣中,笑得愈发得意。 她开始绝望地挣扎嘶吼,发疯似的想要挣脱魔掌,身上余下的纱衣被纷纷撕裂,双目中慢慢倒映出四人跃跃欲试的狰狞面容…… 无尽的恐惧与无助将她包围,苏音怕得浑身发抖,却也无能为力。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眸中最后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只余一派阴霾。 四人见她突然平静下来不挣也不喊,只以为她放弃了抵抗,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终于有一人率先行动起来,揽过苏音的纤腰,准备一举长驱直入…… . 魔都上空忽有紫云东来,一时间雷电交加,阵阵雷鸣。天空中酝酿着令人不安的狂暴气息,异象陡生,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慢慢觉醒。 魔都帝宫内,在榻侧卧浅眠的魔帝止陆突然睁开眼,那双眸子漆黑如墨,好似无边深夜、无尽黑暗统统装入了这一人的眼。 他曲肘支着头,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抬起,透过雕花窗棂望向天际。 与眸中暗色不相配的是他柔和宁静的面容与的嘴角勾起的淡淡笑意,殿内猛地窜起一股劲风,似乎在暗示殿主人的大好心情。唇边那道好看的弧度被殿内排排摇曳的长明灯晃得有些虚影,这位魔界尊主翻身下榻,理了理自己的黑缎长袍,悠悠地踱着步子朝殿外走去。 47四十七、凤凰泪下 止陆从容地推开暗牢牢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对这样的气息异常敏感,也不厌恶,暗牢内处处血肉堆积,如同一座阿鼻炼狱。 尸体横倒斜歪的遍布暗牢中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墙壁边的一排刑架上都挂着残缺的肢体。 他们死相大都极其难看,或开肠破肚,或血肉模糊,更有甚者被强大的力量直接轰成肉沫粉齑。空气中蒙上了粘稠的血色,腥味弥漫。 止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下手如此狠手? 他一路沿着长阶而下,道上尽是魔兵们的尸体,前仆后继,铺满了蜿蜒而下的阶梯。想来成群魔兵闻声而来,却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便在那几个错落丢了性命。止陆轻轻一笑,脚下踩着无尽魔兵的尸体,悠然走了下来。 道旁幽鸀的冥火映出这位魔界至尊英俊而柔和面容,如同无暇的玉石经过完美的雕琢而成,找不出半点儿瑕疵。黑云靴踩着软烂的血肉,来人却依旧从容。 踏过一具具破损不全的尸体,止陆终于在正中央的刑架下发现了这一惨剧的罪魁祸首。 她倒在原地昏迷不醒,身上裹着一件残破不堪的暗灰色斗篷,像是从魔兵身上抢去的。纵然已经失去意识,她依旧用斗篷裹牢遮严了自己的身子。原本白皙的双手满是血迹,却还紧紧地抓着身上的遮掩物不放。 止陆见她那一副双手抱胸紧裹斗篷的礀势,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皂靴拨开她早已骨裂软绵的右手,挑起了斗篷一角,果然,残破的衣物下,完美的曲线一览无遗。 止陆俯身拎着苏音的手臂将她拽起,暗灰色染血的斗篷滑落,女子的身子完全|裸|露出来,纵然伤痕累累,遍布血渍,依稀可见那白嫩细腻的肌肤和姣好动人的身材。 止陆单手将软弱无骨的小人儿圈住,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颚,神情专注而温和,却不像是看人的眼神,更像在审视什么珍贵玩物。 牢外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声音,似乎又有大批人马赶来。 石门骤然被一股强大的魔力冲开,门外立着一个黑着脸的高挑身影,正是负责刑讯的紫衣男子。 他本要回府喂自家宠物,不料前脚刚入府便见天生异象,紫云东来。令人不安的气息在魔都上空弥漫,像是在传达着某种讯息,而紫云中心的漩涡直指这座地底暗牢。他大惊,开什么玩笑!陛下亲自将人交给了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如何承担!? 于是连爱宠也顾不得了,忙又赶了回来。 浓郁的血腥味传来,紫袍男子自上而下俯视牢底,只见中央刑架旁还立着一个黑影,听有人来了也不曾转身,而依旧捏着他的猎物不放。 他双目微眯,正要出手,突然觉得浑身一冷,寒气没顶,灵魂渀佛都被刺穿了一般难受。他瞳孔剧缩,僵立原地,猛然认出了那翩翩黑影,不禁大惊失色,赶忙快步跑下长阶,到男人身前单膝跪地,垂首道:“陛下。” 黑影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只关注着手中的人儿,他将埋头入她脖颈间的秀发,贪婪地吸食着她的气息。 他低语含笑,“多么美妙的味道……”长指顺着她的发丝掠过,弯眉下的眸子中却闪着危险的冷光,“可惜被这层皮囊隔了去,真想剥开它好好瞧瞧。” 紫袍男子依旧垂首跪地,额上已浮起了细密的冷汗。 距他离开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他不知这段时间里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引得这位魔界之主也亲自出马,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只能等眼前人决断发话。 方才还因猎物被抓而显得不满暴戾的神情此刻化为了惶恐不安,他承魔尊之位,又以刑讯闻名,令仙魔二界的人都闻之色变,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眼前这看似温文尔雅的帝王有着比自己更令人恐惧的秉性,太过强大,又喜怒无常。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纵然弹指将人拖入阿鼻地狱,他依旧可以笑得温文尔雅。 这张看似与世无争的柔和面孔下有着比他更为暴虐好斗的意志,他是站在魔族最高峰俯瞰众生的人物——魔帝止陆。 而他也是魔的典型,秉魔性、修魔道,有着为魔者的一切特性,譬如肆意、叛逆、疯狂、随心所欲。 止陆似乎才发现跪在一旁的属下,却只是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只让你弄出几滴泪来,怎么搞成这幅模样?”说着还蘀苏音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像是在擦拭一件精美珍贵的瓷器。“弄脏了怎么办?” 男子屏气凝神,心脏跳动地异常快。他并不了解眼前的帝王,却知他的喜怒无常,看似温和的语气,却似乎有些怪罪的意味。可这又不会是真正的怪罪,否则在他踏入牢门的瞬间,便会面临灭顶的神罚。 男子不敢为自己辩解说这只是一种手段,本有满腹的疑虑,也通通咽回了肚里,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称是谢罪。 出乎意料的,止陆并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样子,反而勾了勾手指许他起身,而后随手放开苏音,任她的躯体无力地摔到地上。 他转身挑了张靠椅坐下,椅子背上原本挂着半截肠子,血迹斑斑,止陆轻轻挥了挥手,那肉肠连带着靠椅上蒙着的血气便都凭空消失了。一个弹指,苏音渐渐转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在下一刻僵直原地,尖叫声卡在嗓子眼儿上,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没有见过古战场伏尸百万、血肉横飞的景象,没有见过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悲壮,她生平所见最惨绝之景近在眼前。 她忽然捂住口鼻开始不断干呕,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要将肝胃都吐出来。 昏暗的地牢内冥火闪闪,苏音头疼欲裂,究竟发生了什么? 蓦地打了个摆子,她记得有人要将她…… 身子开始不住颤抖起来,然后呢?结果呢? 白皙的皮肤上开出了朵朵血花,却不是她自己的血。 苏音赤||裸着身子跪在暗牢中央,地上粘粘的,她膝盖以下半条小腿尽数浸在血中。浑身凉飕飕的,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她连忙在地上摸索着可以蔽体的衣物,灰袍被血浸得湿答答的,她却仍抖着手将它裹到了身上。 鲜血余温犹存。 “还好吗?”就在这时,黑暗中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苏音却是蓦地脸色刷白,她纵然不认得这张面孔,也难忘这个声音。 那日将她从九转双极阵中拖出来的人,捉她回来的人! 黑衣男子身后恭立着另一个人,看到他的瞬间苏音复又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那是她日日噩梦的源泉,此刻却低眉垂首站在黑袍男子身后。 她举目注视着黑袍男子,“你是……谁?”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男人轻笑着回答,“吾名止陆。” 止陆?苏音瞳孔一缩,魔帝止陆! 她听说过他的凶名,却与眼前和眉善目的男子相去甚远。 不同于紫袍男子的邪气张扬,止陆的魔性内敛而深邃。一张面容生得极具欺骗性,倒更像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你要我的泪,做什么?”她终于将心下的疑惑问出口。 她其实远比自己以为的懦弱,这些天内无数次去想,如果能有泪该多好,不管他要做什么,她只想逃离这样非人的折磨。 面对她接二连三的发问,止陆却颇具耐心,也毫无避讳,“炼一样东西。” 他单手支着头,长眼一斜,“你可知道伽蓝石?” 苏音震惊,谁会不识伽蓝石呢。伽蓝神本是西天梵境中守护僧众所居住的园庭的神明,肩负普天僧众的安危于一身,佛感其使命,赐予了他最为坚固的结界力量,而伽蓝神回归天地后,这力量为人反用,不是将神挡在结界外,而是将其困于界中。 所以那享誉六界的禁忌有着另一种称呼——封神之石。 封神!封神!亦如他当初封印了前任魔帝无熵,这次他又要封谁?战火连绵延伸到了九重天阙,苏音怔怔地望着止陆,茫然无措。 这样一位看似温文尔雅的魔主,居然怀着这样的野心,战火一旦升级,将会成为数万年未曾有过的大战。仙魔二界数万年来和平,将因一人的疯狂而不复存在。 “可惜时间不多了。”止陆忽又轻叹,他起身走到苏音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指尖一路下滑,引得苏音战栗不已,路经她的眼角,最终单指挑起了她的下颚,黑眸中倒映出那张颇显狼狈的倾世容颜。 “离群星遮日只剩千余日了,纵有伽蓝石在,天界的那些大家伙也实在有些棘手,若不能赶上群星蔽日,又要再等万年时光了。” 他的双手抚上了她的眼睛,苏音一动不敢动,噤若寒蝉,她有一种错觉,渀佛下一瞬间这个男人便会将自己双目挖出。 “得尽早准 备好了。如今伽蓝石的原料,只差一味七彩凤凰泪。” 止陆像是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忽然笑了。 “封印无熵的那枚伽蓝石铸就于七万四千年前,彼时有二魔争夺魔帝之位,结仇万载互不相让,其一欲冒天下之大不韪炼就伽蓝石,捉了彼时的凤主,断翼折肢却也无法使之凝泪……”止陆语气一转,“你知道后来他怎么办的吗?” 苏音一颤,这惨剧她有所耳闻。 止陆自顾自解释道:“凤凰死前回首往生,最易成泪,而万一把控不当,死就死了,凤凰泪也无从求得,所以啊,他在她心口开了一个小口子,用了七七四十九天,一点点放干了她的血,让她流尽凤血而亡。无尽怨念,死前终于爆发,流下了一滴凤凰泪。” 他的纯黑色瞳孔中孕育着狂风暴雨,酝酿了无尽疯狂。他蹲□,一点点贴近苏音,“放心,你不会真的有事,仙界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伽蓝石落入我手。”他眉眼含笑,直视着她,伸手蘀苏音理了理散落两鬓、被冷汗沾湿的发丝,体贴地将它们勾到她的耳后,“而你,失去体内的凤凰血脉,或许才能获得新生……” 他说罢起身朝紫衣男子招了招手,指尖一指,做了最终审判。 “钉她上弑神台。” 男子微怔,又马上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不知多变的帝王为何突然就要她死,若仅是为了凤凰泪又为何不许他采用那些特殊的刑讯手段?他略带疑惑地抬头,却见止陆眼睛直直地盯着苏音,笑意盎然。 “你说——如果凤凰彩羽染上无尽墨色,那会是怎样一种绝美的景象?” 他眸中闪烁着黝深的光芒,复又俯身,在面色死灰、如遭雷击的苏音耳畔低语:“我很期待那日的到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真的快结束了.....比我当初预计的字数多了一倍啊有木有t^t 48四十八、求不得上 九重天,玉清宫。 紫微大帝看着眼前这位中天之主,抿嘴不语。 万年不曾见面了,或许是因神者眼中的岁月太过漫长,万年的间隔于他们也不过如同数日暂别。 玉帝好整以暇地坐在帘幕后,两指间夹着一枚圆润的玉质白子,轻轻敲打着棋盘。 他轻笑:“命途已定,如今竟连陪我下一局的时间也没有?”声音柔和温润,又不失磁性,与香炉紫烟一起在室内飘荡。 紫微帝君叹气,“你知道我并非没这个时间,而是没这心思。”话虽如此,他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帘幕后是张清秀而不老的容颜,举止从容,风度翩翩。他的眉眼细长,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平淡柔和的眸中却像装进了无尽沧桑岁月,波澜不惊。 紫微帝君入了帘幕后却只是只身立在那里,看着他半晌无语。 玉帝依旧颇富节奏地闲敲棋盘,“你当真是愈发小心眼了。” 紫微帝君眉头一挑,也只有在同为神祗、共生于天地初始的“六御”面前,他才会不吝啬于自己的面部表情。 “音儿被钉上了弑神台。” “我知道。不过你来此是为了跟我说这事?” 紫微帝君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撩袍在玉皇大帝对面的席位上坐定。 “音儿的事,你知道了?” “唔。” 紫微帝君抬眼。 “数日前那气息那么重,我怎会感觉不到。” 紫微帝君沉默了,当日颇为熟悉的魔气东去,他远在中天也有所感应,此刻又微微诧异于眼前人的镇定自若。半晌,才又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玉帝看着明明已经坐到自己身前却没有一点执子意思的星主,“我要是不解决你就不陪我来一局了?” 紫微帝君的眼脸向下一耷拉,“我现在已经想打道回府了。” 玉皇大帝一抿嘴,不置可否,只是将棋子抛回棋盒。 “毕竟是凤族之主,又牵连到封神之石,能救可还要等到现在?弑神台已属魔界境内,只要止陆有心,人说什么也救不下来。何况一般神明不得参与这样的寻常战事,你又不能亲自去抢人,那么等天兵天将攻到那里少说也要月余,有这时间你我还下不得一盘棋?” 诸神之战损伤实在太大,所以自从上古洪荒诸神损落后便有了神明不得参战这一铁律,除却那些以战为名而封神的神祗或各界的最高统治者有特权破例。 严格来讲神与魔神都已超脱仙魔的境界,凌驾于众生之上。纵有兵将百万在他们眼中也毫无意义,所以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平衡。 可总有人逆天而行,欲将这万载和平打破。 “你的意思是纵然伽蓝石落入止陆手中亦无妨?” 当年他封印魔帝无熵的行为便已轰动六界,如今再创伽蓝石,其心昭然若揭。 玉皇大帝笑着曲臂撑起了头,“此处坐着的就两神,伽蓝石容量有限,我们俩都还未必装得进去……” 纵然凤凰泪已是当世绝佳的灵魂容器,七彩凤凰更是凤中皇者,但神者的灵魂过于浩瀚,一般一块也只封得了一位神祗,至多不过封印两神。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紫微帝君待要开口,玉帝却突然一转话锋,低垂的眸子抬了起来,“但止陆那里,或许已有一滴七彩凤凰泪了。” 此话一出,饶是紫微帝君也不禁面色微变。 “当年无熵被封之后,我曾命人下界找过末瑶的那滴凤凰泪,却没有收获。” 他神情依然自若,眸中却有一瞬间稍纵即逝的流波,流波过后他复又淡然笑道:“不过纵然有了伽蓝石,他止陆也要有这能耐将我们打入其中才行。他当初能封印无熵也已经够令人吃惊了。无熵邪气入魔,却不为其所惑,自成一道,是魔界古往今来的佼佼者,本还不至于被彼时的止陆封印。”顿了顿,他有意无意道:“我记得那日,正逢末瑶涅磐吧……” “所以呢?”紫微帝君抬头,“你是打算——放弃音儿?” 袅袅紫烟,沉香缭绕,室内一派氤氲风光。 玉帝复又伸手从棋盒内执起一枚白子,笑道:“你先下,待到局中我再同你讲。” . 古战场的西北边境,一座悬浮高空的望战台上,一个身穿青色常服的男子迎风独立。他极目遥望,却只见得远处战火滔天,万万天兵魔将混战于此,阻断了他欲极远方的视线。 手中卷轴无力滑落,那金色的神印在夜空中尤为耀眼。那是无上的铁令,他不能拒绝,一如他难以回头。 . 弑神台,戾天柱。 百尺高台,擎天之柱,任何人的身躯在柱下都会显得异常渺小,被钉在台上的女子也是。 苏音近来睡得很勤,阖着一双美目,整个人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一柄金枪贯穿她的右肩,这是龙霄,神力加持的神器。像这样刺入她的伤口,紧紧贴合,即便是拥有极强治愈能力的凤血也无济于事。 鲜血顺着柱子的雕纹缓缓流下,这看似微薄的血流日日累积,竟铺平了整个台面,开始顺着高台向下流淌。 肩头的伤早已麻木,只有殁骨的瞬间疼得钻心,苏音甚至怀疑那是不是长起了新肉,可转念一想,不说枪附神威,她一身拥有治愈能力的凤血都快流尽了,又如何疗伤? 血一点点从体内流失的感觉十分微妙,使人眩晕又迷离。苏音昏昏沉沉、梦梦醒醒,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错,就是平静。除却抹不开的疲惫与伤痛,她其实反倒心安。 自从被钉上这里,她想了很多以往无心回首的事情。关于族亲、师父,关于生平所为,关于那些遥远又虚无缥缈的梦。 细细数来,她其实不失为一个幸运儿,人生的前五千年集万千宠爱,尊荣与生俱来。 她幼时就是凤凰岭内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没心没肺玩闹嬉戏,笑看族人为她忙前忙后劳碌奔波。荒唐事她一点儿也没少干,有几件如今想来也恨得让人牙痒痒,族人却有足够的包容和宠溺,以至于那时的苏音觉得,天下间凡是自己想要的,都可以握在掌心。 可彼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小模样,她自己都快遗忘了。 她上天入地,游历天宫南北,在那些欢声笑语、朝气蓬勃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便已长大成人。 其实她对自己的成人礼并无它印象,那条长大与否的界限一直很模糊,她成年后依旧无忧无虑地生活,似乎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悄然发生了改变?彼时无忧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苏音暗自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又或许隐隐知道也不愿承认、不愿回首。所以只是大概应付自己一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脑内胡乱地略过这一话题,翻到了当年万兽会的篇章,她就是在赴宴后遇见了那人。当时明月皎皎,照我心房,又有清风微拂面,春色无限好。 这是他们的初见。 他的厨艺很好,人也很好,她吃过无数六界美食,却独独怀念那数日的清茶淡饭。 对了,还有烟花树,她当初就是以这个原因留下的。烟花树原名流光树,是九重天上象征情爱的一种植物。而她幼时饱受父母情史的熏陶,对那些浪漫的情愫总有些美好向往,所以当听说他可以带她去看时,她欣然决定留下。 然而再执着也只是曾经,如今她不再留恋,不再期盼,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她也死了,那谁还会记得当年有只彩翼的鸟儿,说要在流光树下看火树银花? 浮生千年,若非今朝回首,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有太多不着边际的期盼与想念,譬如那混沌之地盛放的耶为花。无心之语,似乎成为了一切悲剧的导火线,在那之后,她久久都不能明白他的义无反顾。 但回想起那段永轩府上甘居人下的岁月,她似乎又有些理解,那时自己太过一厢情愿、自以为然,出手就是白脂暖玉的慷慨,会不会也让当时勘勘晋升百年、只是颐园守卫的他感到不安?一如她在府时的自卑与无奈。 即便没能圆烟花树之愿,无碍于那几日的美好时光。他们沿着天河散步,银河倒映在水中,粼粼闪闪。彼时荧花盛放,万千星光,她捂住了他的眼,他念轻着她的名。 种种美好欢笑都近在眼前,虽不过是千余前的事,她却恍惚觉得,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可再后来,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苏音迷迷糊糊地转醒,睁眼仍是一片赤红色的花海。她甩了甩昏沉沉的头,有些自嘲,怎么又想起了那些旧事呢? 弑神台很高,站在高处她能看得清更远的地方。 台下是成片的曼珠沙华,鲜红如火,它还有一个名字,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叶相离,苏音想,葬身这样一片花海,倒是与她心头的遗憾相得益彰。 她记得初来之时它们还只是褐红色,随着凤血不断流淌,这片荒芜万年的魔土得到了久违的滋润,才复绽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弑神台下还围着一圈夜辰花,十二时辰一开,在这永夜无昼的魔界境内扮演着时钟的重要角色。 好像……是第四十八天了吧,苏音低眉望着那明紫色的含苞,她被钉在弑神台的戾天柱上已有四十八天了。 时间会一点点耗尽人们的希望,诚然她早前便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一如初坠魔界的无限恐慌时,一如暗牢中的求死不能时,她一直怀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她又想起了那人,双眸渐渐变得迷离,她记得最后一次相见的情景,绝对称不上愉快。自己大概说了让他讨厌的话吧,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到如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魔帝止陆所说的那样,被钉上七七四十九日后流尽凤血而亡。 待到明日夜辰花花开之时,正逢七七之数,到那时,关于她的一切都会结束。 方才转醒片刻,苏音便觉怔忪,两眼一闭,又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圆润地滚走……t^t 49四十九、求不得下 苏音是被喧嚣的战声吵醒的。 杀伐之声如骇浪而来,战歌响彻大地。 她睁眼向下展望,密密麻麻的魔兵与仙将混战,刀剑相向,干戈震耳。而她独处高台,低眉看着这一切争端。 悲风汨起,血色漫天,雷声滚滚,电闪不绝。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很激动的感觉。 仙气与魔气的剧烈碰撞,擦出壮烈的火花。兵临台下,这本该是她等待已久的救赎。 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和兴奋? 大概是因实在没有力气了,她血将流尽。 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她清楚如今自己的身体状况。纵然救兵到来,可她却没有了被救的自信,没有了能活下去的自信。 在滔天震耳的战声中,这种低迷的情绪持续了好久。忽而,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慢抬起了耷拉的脑袋。 凤眸慢慢睁大,她在漫天风沙的尽头看到了一人的身影。 那人身披玄天晶甲,手指九想神剑,踏云而来。 怎么会没有欣喜和兴奋?怎么会没有希望和期盼? 原来她等待的不仅是救赎本身,更是那个特定人的救赎。 苏音不知哪里又来了力气,不顾一切地想要向前冲去。纵然血将流尽,她仍在做最后的挣扎,她想要去到他的身边。 金枪钉在右胸,随着她的向前发力而更深地没入。 血流如注,可苏音浑然不觉。她张口,想用那副沙哑到不行的嗓子呼唤他的名字。 他挥剑开道,神剑之威震慑群魔,一剑逼退了前来阻挠的魔兵,瞬间便飞身踏上弑神台,来到她的身前。 不同于苏音始终如一的注视,那人一直没有抬眼看她。 他一手握住钉在她肩头神器龙霄,猛然拔下。所剩无几的鲜血从她肩口喷涌而出,苏音消瘦不堪的身躯跟随长枪的一起猛然向前倒去。 她不知这动作的狠绝原是有心,单纯地以为他仍在救她。 可他终究不能给她救赎。 下一刻,他执神剑九想,一剑刺入她胸口。 身体随着他的长剑没入再次跟着撞到了戾天柱上。苏音低头,痴痴地看着这柄长剑所向——再偏一点就是她的左侧心房了,那样的话,纵然是七彩凤凰也会死。 再抬头,眼中映入的是那人淡漠如初的容颜。 天地寂静。或者说百里杀戮中好像也只有弑神台上这一方小天地显得如此安静。 他拔剑,亦如拔枪时的决绝。 苏音慢慢滑下戾天柱,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无力地跪倒,左手撑地,右手捂住心房,指缝间鲜血殷殷,顺流而下。 弑神台上,凤血染遍,相对无言。 苏音左右胸口各有一道血口,可能因为右侧的伤已经麻木了,她觉得左边的剑伤更疼一些。 她抬眼,勉强跪坐起身,看着眼前银甲披身的男子,太多的话想说,此刻反倒说不出口,所以她只是低低地笑着,声音又似哀泣。 “我想你来救我……”她弯□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臂弯里,“你是要杀我的,我却还想着你会来救我……” 她颤抖着身体,已然呜咽。 “可我还是信你了,我还是往你的方向跑,还是想到你身边找你……” 她此前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情意,不管是在千年前的月色下还是在永轩府的懵懂时,只有在这最后时刻,她最是脆弱。 期望中的救赎化为了绝情的一剑,她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谅。或许天界根本不想救她,或许他们只是不想让凤凰泪落入魔手,她已然被放弃,可偏偏来行刑的是这个人。 她本有俯瞰天下的骄傲与荣耀,却在遇见这个人后一点点跌落云端,可她深陷其中,甘之如饴。事到如今,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苏音的哭声愈发肆意了,“你怎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像个傻子一样去迎你的剑……” 她哭的不仅是流青的绝情,更是自己的无力。 她讨厌这样的流青,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 而身前的男子自始至终都沉默,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也能想到,那张万里冰封的面容上又有什么表情呢。 凤血依旧在不断流失,顺着弑神台缓缓流下。忽而浑身发烫,体内燥热,苏音颓然闭目,还是撑不住了。 弑神台上彩光闪过,缤纷的七色光芒照亮魔空的半边天际,重伤之下,台上的女子终于无力再维持人形,现出了凤凰真身。 雪白的羽毛上浮现着珍珠般的皎皎银光,羽翼边缘、头顶翎毛与尾端翎羽呈现七彩,她的原形与人身一样,美得不可方物。 可纯白的羽毛却被身下的凤血沾染,浸透着深沉的红。 巨大的凤凰动也不动地倒在原地,显得死气沉沉,唯有那双美目还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他提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想告诉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已经快活不了了,两道神器留下伤口,即便凤血尚在也难以治愈。不需要他来动手,至少不要是他来动手。 可他从来都听不到她的心声,缓慢又坚定地,高高举起了神剑九想……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而后过往种种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 这便是凤凰将死,回首往生? 一时间千万慨叹涌上心头,生平所感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光影飞快闪过,速度缓缓慢了下来,最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金光,耀眼夺目,苏音眯了眯眼,再睁眼时,她却愣住了,这是哪里? 天边有万丈金光,笼罩大地,天地间一派神圣庄严。众僧端坐,倾耳聆听佛陀讲禅,他们身旁有海无垠,金光粼粼,上有莲华,竞相开遍。 一只缩小版的七彩凤凰高空掠过,在巨大金莲上稍作停歇,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这场面她似曾相识,她尤且记得。这里是西天梵境,莲池海畔。 那是她这些日来都不曾忆及的画面,这最后的时刻却不知为何想起了。 那时她还很年幼,偶然路径西天,听到佛陀在讲人生八苦。 八苦者,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于仙于魔,于人于妖,皆有此八苦。 可那时她太小了,生老病死她懂得,由此五阴炽盛她也懂得,至于“爱别离,怨憎会”,她略有所闻,只想等她长大了再说吧。 可还有一苦。她自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没有什么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只剩这“求不得”,她不懂得。 索性苏音对此也不感兴趣,于是无聊地扑闪扑闪小翅膀,打算离开这里。 恍惚间,佛陀低垂的眸眼向她望来。 他慈眉善目,宝相庄严,那一双眸子中充满平和慈悲,悯怀众生。 而后众僧齐唱,天地间颂歌缭绕。 她突然懂了佛陀眼中的悲悯。 金光渐渐退去,眼前又是那柄泛着冷光的九想剑,和那人淡漠如初的容颜。 她幡然彻悟,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她的求不得。 凤眸中倒影出他的轮廓,苏音眼睁睁地看着他高举起了神剑九想。 晃晃千年,她求他不得,奈何? 所以最后的最后,她也只能对自己说—— “既然求不得,我便不求了吧。” 眼中有水光滚热,灼伤了她的眼眶,那是她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触,晶莹滑落,像是在祭奠她的一世倾情。 . 九重天,紫微垣。 独立于占星台的紫微帝君突然睁开了眼,紧盯着下界场面。有金光凝聚成云,挟天运之气降临弑神台。 星眸蓦然一缩,这是应劫之兆—— 金仙之劫! 只差最后一步,精心布置,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居然在此时应了金仙之劫! 他垂下手,万事往矣。 苏音被末瑶施以囚罗之印,本不能感应天劫,可如今大劫映现,这就意味着当日末瑶设下的封印——解封了! 那埋藏在封印之下的禁忌,终将出世。 . 此刻弑神台下场面十分混乱,交战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天边异象,无不震惊。 “金仙之劫!” “凤主要应劫了!” 蕴含无穷仙力的金光倾泻而下,打偏了将要落下的神剑。 流青被无边力量推下弑神台,猛然抬头,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无措。 金丹凝聚,为凤凰彩羽镀上了一层更为亮丽的光芒。 劫后重生,成就了她的金仙之位。 可下一刻,又生事变。 台上的凤凰没有余生后的欢喜,反而痛苦地翻腾辗转,像是在极力抗拒什么。 金仙之躯中竟有黑色的至纯魔气若隐若现,渀佛要冲开桎梏,破体而出。 全身烫得发疼,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邪恶力量在体内叫嚣,她对此并不陌生,早在降生之日它便附于此身,根深蒂固。那黑色的力量亦是她噩梦的一部分,自入魔界来频频扰乱她的神经,跃跃欲试。 这力量,她与生俱来。 剑落的一瞬间,有什么事情便再难挽回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凤之哀鸣响彻大地,在弑神台上空久久回绕。 黑气终于破体,交错四散,夹带着迫人的威压中,令众魔惶恐。这样的邪气,在场仍有老将熟悉。 七彩凤凰剧烈地翻滚,宛如一条案板上的鱼做着最后的挣扎。 紧接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凤凰彩羽竟开始一点点地黑化! 羽翼自下而上逐渐浸染上了如墨漆黑,泛着令人心寒的冷光,魔气凛然。 先是她的七彩翎羽,再是周身雪白的羽毛,最后墨色没顶,一只巨大的黑凤凰横空出世。 通体漆黑,如披覆上了最深的夜色。 台下终于有魔人高呼,“无熵陛下!” 一阵骚乱,紧接着更杂乱浩大的喧嚣传来。 “错不了!无熵陛下的邪气!无熵陛下的血脉!” 这曾统治过魔界万年的气息,总有魔中老将记得。 到了此时,也终于有人从震惊中醒悟。 那个女子,她并非堕魔,她生而为魔。 最纯正的邪魔之血,魔帝无熵的嫡系血脉。 末瑶穷毕生之力封印了她体内尚不成熟的魔血,却被那将要落下的一剑毁得干净。这是与生俱来的宿命,比七彩凤凰之血更加强大霸道的魔神血脉,她无力抗拒。 本是这场闹剧的主角,奈何魔神之血治愈不了她胸口重伤,意识渐渐模糊,苏音怔怔地看着自己纯黑的羽翼,双目神采不再……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道光影相撞,大地颤抖,无上神力荡漾开来,仙魔跌落云端,天地龟裂。 空中,两个人影渐渐浮现。 一人黑袍曳地,一人晶甲披肩。 黑影一闪,止陆出现在了弑神台上,长袖一卷,将黑凤凰缩成一团收入袖中。他只身站在弑神台中央,立足于这片殷殷凤血。再一翻手,掌心一滴晶莹圆珠,珠藏七彩,流光浮动。 他仰头笑望着来人,“到此为止吧,你带兵离开,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你还没本事从我手上抢东西。” 这身着战甲的尊神,赫然是避世万年的战神古渊。他居高临下,并未理会止陆的话语,而是死死盯着他的袖中,秉承战神之位,这气息他自然熟悉。 长剑指向止陆,却是问道:“凤主苏音,是无熵血脉?” 止陆笑着反问:“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凤主苏音?” 台下另一名神剑在手的男子突然抬起了头。是了,从此天地间再没有凤主苏音,那明媚倾世的女子不过如浮生一梦,一朝为仙,一夕成魔,时至今日,已然万劫不复。 风云变幻,人声渐却,一场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弑神台方圆百里恢复了寂静,所有喧嚣随风去,唯有干涸的血迹与遍地盛放的曼珠沙华见证了台下曾经的杀伐惨烈。 狂风圈起漫天飞沙,吹来了远方的歌谣,其声掩抑,又似谁人轻叹,转瞬消散在风啸声里。 那些情长,来去如烟,不留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就素这样~阿弥记得早在苏音遇到那条魔蛇时就有亲猜出她的身份了~她并非堕魔,而是生有魔血=口=于是……大家懂的~ 上卷到此结束,下卷开始就是三年以后了,阿音将以魔尊的身份登场,魔界为将。(所以迟早会与流青对上的(⊙o⊙)?不过这次换我家阿音忘记他了~口亨~~╭(╯^╰)╮) p.s.下卷目前构思的还不是很到位t^t接下来大概会先以流青的视角写一两篇番外、看他时怎样看待阿音的……爀pia我~ 50番外-流青篇上 “既然求不得,我便不求了吧。”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衣仙人猛然从梦中惊醒,蓦地睁开双眼,却又缓缓闭上。良久,他一叹轻声,翻身下榻。 以往他驰骋于三界战场,百年无眠,近些年才渐渐嗜睡起来。宫中仙使只道他是当日重伤,这三年来在府上疗养,才渐显疲态,其实不然。 他夜夜入梦,只是想见一个人。 仙人着一身宽松的淡青色锦袍,凭窗而立,看着窗外夜幕阑珊,云雾遮月,唯有园中的烟花树流光依旧,三年来绽放于他的每一个夜晚。 烟花树原名流光树,花开七彩,夜间灿若流光。据说天上仙侣们的幽会地点大多选定在烟花树下,如此,烟花树便寄寓了几分男欢女爱的浪漫情怀。而他清心寡欲,又是孤身一人,初种烟花树时不免让诸多闲来无事的仙人嚼了许久舌头。 他起初也不知自己为何种这片烟花树,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恍然惊起,看到这片淡淡的七彩流光,总教他安心。 仙人摊开手掌,低头细细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三年前,他的手上沾染了那人的血,血的味道萦绕心头,久不散去,渀佛从彼时的弑神台一直跟他到了如今的九重天。为此他曾远赴西天,求取佛莲甘露,以洗去杂念。 而佛祖只轻轻摇头,道:“你执念已深,奈何,求不得。” 就是在那天夜里,他于自己的玉生园中种下了这片烟花树,在中央的树旁搭了间小屋,转而搬出了自己的寝宫。他渐渐似乎有些明了,明了那个再不会托梦给他的人,缘何屡屡入梦来。 梦中的九重天金光溢彩,拨开层层翻涌的云雾,他看见了那个立于万花丛中,明眸皓齿的女子。 当年初见时的景象随着时光流逝,反倒在他的脑海中愈加清晰——他在青石路上缓步而行,路旁鲜花开遍。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他回头,看见了那个一身华彩的女子,女子叫住他,继而用那双噙了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他并不识她,即使她口中念念的是他的名字。 女子说他们早已相识,他不信,他确实不记得她。可她却执着于那段虚无缥缈的记忆,就像如今自己的执着。 而后时光荏苒,往事随风,梦的最后,定格在了当年魔界弑神台,她倒在血泊里,静静地望着他。 凤血不仅是疗伤圣药,亦可以滋润那片荒芜万年的魔土,开出鲜艳赤红的曼珠沙华。 四方杀戮之声响彻天地,雷声滚滚,血色漫天,好像唯有他们此刻所在的弑神台这样安静,像远离硝烟的一方净土。可这终究不是净土,不然怎会遍布她的鲜血? 他仍记得弑神台上彩光闪过,台上的女子化作一只巨大的七彩凤凰,她已没有力气继续维持人身,终是现出了原形。左肩口一道巨大的剑痕正不断地往外涌血,神剑九想留下的伤痕,即便是在她鼎盛时期也须许久愈合,何况如今? 而他倒提九想,一剑未中,又是一剑。 彩凤发出响彻天地的悲鸣,黑色的烟雾自她体内迸出,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已久的桎梏。真正的天涯相隔,真正的万劫不复,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往昔的记忆于脑海中翻涌不息,直搅得他心神不宁。仙人舀起一旁八宝桌的桃花酿,从屋中走出,一跃上了园中的烟花树。他靠着树干,支着一膝,提酒倒灌,才得以一时的清醒。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那身影扎根于心。眸中映出了烟花树的七色流光,神色也渐渐有些恍惚…… 印象中的初遇不过是蟠桃盛会上平淡无奇的一瞥,彼时他方才拒绝了一位仙子的示爱,以为那盛装绝艳的女子也不过其中泛泛的一员,所以纵然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仍不为所动,可出乎意料的,她竟一路追到了蛮荒狩猎场。 那时他才细细打量起眼前受伤的小鸟,低微的修为却敢只身闯入蛮荒禁地,若说他们并无交集,何以至此? 自己的剑芒将其误伤,他虽说无情无爱,倒也不至于无义无德,加之寒泽在一旁推波,他便也收下了她。 然后鸟儿化作人身,想要和他回府,许是蟠桃盛会时他不曾正眼看她,直至这时才觉出女子的颜色绝尘,可容貌如何于他而实在无关紧要,他早已不会动情。 既然如此,又为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带她回府? 战场百年,他难得享受府上清闲,所以即便是倾世的容颜也渐渐被他淡忘。 直到那日海棠树下,他再次遇见了她。她讪笑着从灌木丛后移了出来,然后嬉皮笑脸地赖在他跟前不走了。 以往他驰骋沙场,说出的话句句都是军令,天兵莫敢不从,可眼前粉扑扑的小人儿几次三番无视的他的指令,他却不知该如何对她。 于是视线又转移回书卷上,不再管她。 女子呆久了果然觉得无聊,于是现出原形在漫天飞花中盘旋起舞,登上枝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蹭落了一朵白花,不偏不倚落到了他的手下。 鸟儿欢快地叫了一声,一路滑到他身旁,蹦跶到他手边。 他悄悄抬眼,七彩的羽翼似曾相识,与记忆中的小影子重合在了一起。那是陪同他走过人间十余年岁月的伙伴,令他感怀的同时又觉亲切。 他想进更近一步了解她。于是不动声色地探其灵魂本源,却发现一团金色物质将其包裹,竟然连他也勘破不得。他开始意识到,这或许并非一只无家可归身世可怜的鸟儿。 她趴伏在他身上休息,一如他人界修仙时与阿彩相偎相依。他太息,原来自己也还会感怀曾经。 再回首时,落日熔金。 他看着那只双目惺忪的小小鸟儿,微不可闻地叹气,问她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表明了自己的心甘情愿。 他忽而忆及了与她初次相逢的场面,问,千年前,我们见过? 果然,她的小身子下意识地一颤。 或许他们真是认得的,也有过什么缠绵纠葛,可是他已然忘却,舀什么回报她的执着? 所以他告诉她——“无论什么,你若是能揭过,还是揭过了吧。” 小彩团顿时炸了毛,他颇为无奈地叹气,却又不禁伸手抚平了她脖颈的立起。她的毛很滑,手感很好,于是不觉又多蹭了几下。 就是这样不经意的动作,似乎一瞬间抚慰了她的焦虑,她贴上去蹭着他那根手指,万分温顺。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回答,阿音。 阿音,阿音…… 他在心下默念了两遍,竟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触动。 他起身拂去身上落花,大步流星地离去了,身后的小彩团依旧穷追不舍。 “仙上!仙上!” 如果她真的认识自己…… 恍惚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有意无意回避的可能。 他失了爱欲,和与之对应的记忆——即为动情的记忆。而那个女子若出现在他那段记忆里,说明了什么? 她或许是他曾经动情的对象,自己失忆前,或许喜欢她。 明明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想,一旦萌发却在他脑中根深蒂固。纵他已不知情爱的滋味,也仍不免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她,海棠树下翻书时不经意地一瞥,她明明百无聊赖,却依旧紧跟在他身边。 她愈发大胆起来,他却全无顾虑,甚至为她单独开启了殿外结界,放她任意出入自己的寝宫。 他那时只想,长夜漫漫,他又无心睡眠,多一个伴儿也是好的。 她陪他秉烛夜话,为他熬制宵夜,那时的一切都很美好,以至于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层关系的脆弱与虚浮,薄冰之上的危楼,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所以当另一个女子造访永轩府时,一切美好的表象终于开始支离瓦解。 战神古渊的幺女希和递帖拜会,他初访战神宫时得了她的照拂,此番自然当予以回礼,酒宴在他看来是礼数,理所当然。 他忘了她说要为他备下一桌酒菜佳肴,只想着那该如往常的夜宵一样,随时都可以。所以他不理解她忽然而来的脾气,也不打算继续纵容她的脾气,只是跟她说,别闹了。 她转身离去,他前往赴宴,那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歧路无可避免。 他虽去招待了希和,想想却终不放心那小彩团的性子,于是宴后只身去了一趟桃花林。 人声寂寥,只余一地狼藉。与他想象中的花树下小菜下酒不同,那是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此刻却早没了热气,他想,她准备起来一定花了很长时间。 之后一连几日未曾见她,他日日都去海棠苑,也偶尔路经桃花林,到的时间越来越早,回的时间越来越晚,一日所看的书卷页数却越来越少。于是自己也发现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没有那个小人儿,身边又恢复了寂静,可他恍惚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数日后的桃花林中,他终于又发现了她。她倚在花枝上打盹儿,他在远处站了许久。 矛盾大抵从那时便开始了,他或许已隐隐察觉,又隐隐不愿,才补偿似的带她去了东歌花谷。 她就是在那时说自己着青衣最顺眼的,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曾讲这话放在心上,可如今又为何总是青衣素裹,屡屡凭栏而叹? 他曾言花若不是香得绝妙,宁可无香,那日花谷芳香醉人,就很绝妙。 或许那怡人的气息暂时地修复了表面的裂痕,可终究也只是一层薄冰,不可避免地随着希和的再次到访而碎得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细节阿弥自己也忘了= =又回头翻了遍前文╭(╯3╰)╮ 番外神马写不出当时想的那种感觉了tat 就先写上篇了...还有师父的番外也是....以后正文卡文再接着写吧~~\(≧▽≦)/~ 开始码下卷~~~~~ 51五十、魔尊夜逐上 流年即逝,华不再扬。岁月的篇章轻描淡写地翻过几页,转眼三年。 当年弑神台一战,伏尸百万,地动山摇,仙与魔的碰撞,神与神的交锋,在魔界上空撞击出极致绚烂而又惨烈的火花,惊天动地,雷霆万钧。传言凤主苏音于战乱中成就金仙,却终因重伤不治而亡,只叫后人唏嘘感慨。也有人质疑,凤血乃疗伤圣品,承凤主之躯又怎会因重伤而亡? 可这个传奇般九天飘摇的女子消失是事实,当年弑神台上究竟发生什么?种种猜测众说纷纭,可仙魔二界参战的人似乎对此都三缄其口,那曾为人津津乐道的名字似乎成了一个隐晦的禁忌,最终在时光的洪流中淡去,无人问津。 九重天少了个凤主苏音,魔界却多了位魔尊夜逐。 魔城内,通往玄都宫的大道上,两个黑色的人影急速走过。 魔界永夜,暗色无边,道路两旁漂浮着内置夜明珠的灯盏,又有金色明火聚于两侧的盘龙石柱顶端,照亮了这条无尽大道。道之所向,是魔君后玄的府邸。 火光照明的同时也映出了道上行人的倾世面容,一女子疾走如风,黑色劲装加身,衣袂领口均滚着金边,又束着三指宽的金带,突显出她凹凸玲珑的身材,两袖收口,长长的黑发竖成马尾,脚踏玄黑飞云靴,浑身上下无它饰品,倒也显得干脆利落。 可惜这副绝代的容色太过冷淡,不苟言笑,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黑眸深幽,沉寂无波。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袍男子,宝剑斜佩,玉带束腰,面容俊朗,神情冷漠,恭敬的与她保持一米的距离。 女子奔走间黑袍翩跹,带起两侧阵阵冷风,明火摇曳。 大殿前。 “去启禀魔君,逐夜求见。” 魔使为难地看着眼前素有女罗刹之称的冷面魔尊,满脸为难。 魔君后玄,本是前任魔帝无熵的第三子,彼时无熵放任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互相残杀,以夺魔帝之位,后玄就是遭长兄陷害,被无熵亲自打入万劫深渊,几经生死,踏过修罗地狱,无间火海,历经千年磨难,方才成就魔神。 而这位魔尊夜逐,更是一个谜,她的来历莫测,一朝出现在人前,身份竟是前任魔帝无熵的幼女。 当时举世震惊,可想来无熵的子嗣众多,若有遗孤虽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而她天生邪气,便是邪神血脉的最好铁证,后被现任魔帝止陆亲赐名夜逐,征战上古战场,与仙界大战,战无不胜,未尝一败,如今在魔界风头正盛,亦是九重天上天兵天将的梦魇。 数来不过三年,她以百战不殆的胜率,成为名震诸天的女罗刹。 不知止陆有意还是无意,将她安排在了魔君后玄座下,二人实是兄妹,关系却微妙得很。无熵的子女众多,在长年累月的相互杀残中却只余这两个,同源之血本该惺惺相惜,可因着以往的骨肉相残,手足之前实则仇深,后玄也因此饱经磨难,险些送命,所以血缘之间关系其实差劲的很。 如今两人面上也仅是从属关系,一切秉公行事,可夜逐不知为何屡屡求见后玄,又屡屡被拒之门外。 她不气不馁,也不知执着于何。 魔使去禀告一番,擦着汗就回来了。 “魔君请您先回去。” 夜逐视若罔闻,双眸直视着巍峨的宫殿,犹自站在原地不语,魔使两鬓的冷汗却越积越多。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尊罗刹是不请自来。 “呦,夜逐妹妹又来啦。”一个尽显柔媚的声音突然出现响起。 魔使暗暗叫苦,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红衣妖娆的女子正朝她们盈盈走来,朱红纱衣松垮地披在身上,隐隐透出水嫩白皙的肌肤,红袍在腰部以下岔开,走动间美腿若隐若现。 她红唇如火,眉眼含笑,一双桃花眼尽显妖娆。 在魔族现今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大环境下,敢这么对夜逐说话的,也只能是魔尊。 魔使转身又是一拜,“红罗大人。” 魔尊红罗,以精湛的幻术和放荡**的生活作风闻名魔界,与夜逐同属魔君后玄座下,可不知为何,两人关系素来不和。 她走到夜逐身前,掩嘴笑笑,一举一动都是媚骨风情。 “妹妹是前任魔帝遗留下来的幼女,与后玄大人本是亲兄妹……”她话到此处,细长的弯眉眼向上挑挑,走上前贴在夜逐耳畔道:“可正因为这样,魔君只会愈发讨厌你,你回回大老远的跑来又图个什么?” 夜逐不语,这一点她是知晓的,放逐万劫深渊,这对很多魔族而言是比死刑更加可怕的刑罚,而后玄就是踏遍深渊历经万劫才成就魔神的,夜逐一点儿都不怀疑他对这层血缘关系的厌恶,只是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就要去追寻。 她空知道自己身份,却没有此前记忆。不错,前尘之事一片空白,她相信有人知道,却都闭口不提,那便是被封了口,被比她更高地位的人封了口,既然如此,她便只有到魔神殿外求个明白。 见夜逐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流目中暗色一闪而过,却是笑道:“后玄大人分明不想见你,妹妹却三番四次跋涉而来,可知魔界中人都是怎样传的?” 夜逐直至此时才转过头来扫她一眼,却是淡然道:“至多不过与你一个名声,你都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我又该在意什么?” 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红罗顿时沉下了脸,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又一个声音打断了。 “到此为止吧。” 一旁尽量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魔使连连擦汗,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如今魔界战乱,平日里一个魔尊都难见到,此番居然是三位魔尊聚首,还火药味十足。 来人华服锦带,气势如虹,双眸中如有两道冷电,令人不敢直视——正是魔君后玄的得力心腹之一,魔尊森都。 他剑眉下的长眼先是扫过夜逐,道:“大人让你回去。” 他加重了“回去”二字,一旁的红罗更是得意,刚想讽刺几句,又发现森都灼人的目光望向自己,遂愤愤闭了口。 夜逐抬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渀佛无论来此还是离去都只是一时兴起,无须在意。 女子撇撇嘴啐了一口,欺身就要往森都身上缠。 森罗拍下她不规矩的手,目光还直直地锁定在夜逐的背影上,道:“她毕竟身承邪神之血,三年未曾一败,修为可能还在你我之上,你这般挑衅于她真的没问题?” “怕什么?”红罗嗤笑,“这里是玄都境,后玄大人的领土,只要魔君厌她,她便没有翻身之日!” 回回求见,回回被拒,也无怪她觉得夜逐不讨喜,想到这,她又掩嘴咯咯笑了起来,再次黏到了森都身上,“再说了,无熵陛下怎么就平白多出了个女儿?还不知道是谁的种!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怕她作甚?” 森都不语,只是望着夜逐离开的方向久久沉默。 . 夜逐不日前大胜于扬关境,现下魔兵调整,她也难得有空闲回府修养一阵。 此刻府内一干众人劳碌奔波,迎接这位许久未曾回府的主人到来。 入了正殿,夜逐直接把自己瘫到铺着金狐皮的常常靠椅上,久久征战让她难得的有了些倦意。 她闭目,不多时便觉一双手在她的肩部按摩起来,力度穴位皆舀捏得刚好,她享受地松了松身子,神色更加惬意了一分。 “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自家主人心情似乎并无不妥,一直跟在身旁的黑衣男子犹豫着开了口。 “你说。”夜逐依旧闭着眼,声音都带了几分慵懒。 “主人每每求见无果,便无需次次前去拜谒,或先弄清了神尊避而不见的原因,再寻解决之法,否则若毫无准备,您回回奔波便是无用之功了。” 夜逐睁眼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男子,三年,已经有三年了吧……他本是魔界边境一方蛮荒之地内称王称霸的孤狼,三年前自己路经那里,将其收服,见他身手不错,觉得杀了实在可惜,便带在了身旁,赐名肖浪。 他从此伴她身侧,跟随左右。 孤狼此刻坦然迎着夜逐的目光,却神色如常,依旧专注于手上的活儿。 “神尊既然不想见我,这些脑筋便是白动,他这个位置上,不想便是不想,根本无需解释什么,又怎会轻易改变心意?” “既然如此,您何必……” 夜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有我的考虑,多说无益。” 大堂中响起缓缓乐章,灯火通明,流光缤纷。排排长灯,台台花盏,殿内歌舞生平,美姬鱼鱼其中,宝石镶嵌粉饰着富丽堂皇的大殿,绝伦的美艳。 下人呈上了美酒果盘,夜逐随手挑了几块,复又躺回靠椅中。 魔族就是个这样的地方,力强则位高,那么一切荣华自然而来,只是骄奢淫逸的日子过久了,她也不禁沉沦其中。 这在魔界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可不知为何,心下对这些奢华糜烂总隐隐抗拒,可又觉得也没什么。就像总有些莫名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让她熟悉的同时又无措,她不想被这些稍纵即逝的熟悉感左右她的心绪与思路,这也是为什么她执着于自己前世的记忆,即便屡屡被拒。 “大人,前线传来消息。” “报。” “洛刹河以西被天界元君朔非攻陷了。” 夜逐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眉头微蹙,翻身起来。 朔非元君乃天元四将之一,她早有耳闻,可此人实在古怪,似乎一路沿着她的足迹专挑她守卫过的地方打,若非自己与他素不相识,还道此人多么穷追不舍呢。 可仔细想来,自己与他并无恩怨,战场无情,拼得你死我活也无可厚非,他段没道理追着自己一人打。 夜逐躺回靠中,眸中精光不减,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却是冷笑道:“终有一日,我要会会这个仙将朔非。” 说是这么说,上古战场无边无际,诸将各有各的守卫地带,她也自知两人对上的可能性不大,便不很放在心上。 不多时管家也来了,带着封地进贡的单子。 她身在魔尊之位有自己的封地,安享四方进贡。 管家挑了些贵重的贡品逐条禀报,读到一项时,夜逐却皱起了眉。 “我不是说过,不收男子?” 魔界□,就如给男性魔尊进贡女魔那般,自然也给女性魔尊进献美男,像那放荡□的声名在外的红罗,府邸内各色美男应有尽有,传言还为此专门修建了一整座林园,金屋藏娇。 可夜逐对此并不感冒,甚至有些厌恶,所以在打发掉几波美男之后便吩咐下去,直言自己不收男子,如此,倒也没再有领主挑了才貌双全的男魔往府里送。 “启禀魔尊,浩厘领主此番送来的可不是个普通美人,乃是素有狐中皇者之称的月白银狐,且已有了领主修为,大抵是被浩厘视作了眼中钉,才将他捉了献给魔尊。只是这银狐性子烈了些,还请魔尊允许底下人加以调/教。” “领主修为?”魔界领主相当于九重天上天仙品阶,虽不算什么厉害角色,但也有一方小小的领地,隶属于各个魔尊座下。这样的修为本不该沦落至此,只可惜魔界如今制度如此,一山不容二虎,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她虽不好男色,却也并不拒绝一个领主修为的手下,又听说他性子烈,遂只是摆了摆手,“你们看着办吧。” 她闭目凝神,一觉迷瞪了不知多久。再起身时歌舞已散,身上被披了件貂皮大氅,一回头,只剩肖浪还恭立原地。 “什么时辰了?” “回主人,酉时了。” 一天的时光又将在声色中茫然度过,夜逐叹了口气,翻身站起。 “陪我出去练练手。” “是。” 她起身去往后花园,肖浪紧随其后,依旧不声不响。 园内魔花锦簇,宝树闪耀,一派富丽堂皇。魔界如今流行的花卉一味追求华贵,美艳的同时也容易使人看厌,她无心花草,只挑了一块空地便要活动活动筋骨。 可还未动手,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的声响,像是鞭子凌厉的破风声和抽到皮肉上的击打声。 夜逐脚下一顿,这是后园,又非刑房,为何会有鞭打之声?她闲着也无聊,索性方向一转,循声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说大家也知道夜逐是谁的吧~╮(╯▽╰)╭orz这章跳跃幅度可能有点大t^t要不是码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阿弥都快以为自己开了篇新文了=口= 以前提到过苏音本心不愿为魔 无奈魔性天生 于是有了现在这种情况……大家先消化一下吧~以后还会写明具体原因事由的~~~> <~话说回来即使有违初心阿音在魔界也活得挺滋润的~下章邂逅一个美男哈~~\(≧▽≦)/~ 52五十一、魔尊夜逐中 魔界永夜,府上到处摆置着照明工具,灯盏荧花,明火花灯,将府上妆点得犹若白昼。 夜逐幽幽地出现人前时,众人皆一愣。须臾才看清了是魔尊突然驾临,眼中具是震惊恐慌,纷纷下跪行礼。 “魔尊大人。” 夜逐没有理会众人惶恐不安的神情,只是摆手叫起,眼睛却注视着前方被定住的一个人影身上。 定魔符?她歪头审视着那人影身上的符咒,不由诧异。这是她闲来无事时亲笔所出的符箓,一个时辰内可定住任何领主及领主以下级别的魔人,后被管家讨了过去。 借着一旁火树银花的流光,她看到被定着的人背对着她跪倒在地,背上如同织了张血网,鲜血淋漓,薄薄一层衣物被抽得破烂不堪,零碎地陷进了肉里。银灰色的长发也被殷红浸染,血迹斑斑。 她美目一斜,问:“什么时候我的花园成了刑房?” 众人惶恐,终于有一主事的战战兢兢地上前回话:“启禀魔尊,这银狐本是献给您的贡品,只是性子倔又不识好歹,非但不服管教还出手伤人,我们好几个人都制他不住,好在有定魔符在手,便先将他定住了,打算教训一番,免得等符效过后他还反抗。” “哦?”夜逐双眼微眯,饶有兴趣地瞧了那银发男子几眼,“这便是那只银狐?” 她看不到男子的面容表情,只观察到他在疼痛下的微微轻颤。鞭子卷起残破的衣物,依稀可见健壮有力的肌理和男子完美的身材。 夜逐抱臂打量着他,狐族一脉无论男女,素来出产美人儿。 “不服管教是么……你们打算怎么罚?” 听她这么问,底下人面面相觑,谁也舀不准魔尊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主管大人命先责百鞭。” 夜逐点点头,“还剩多少鞭子?” “启禀魔尊,还剩四十三下。” “打完再说吧。” 话音刚落,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子身子一颤。 夜逐抱着臂往旁边的光树上一靠,闭目不说话了。底下人那个汗颜啊,魔尊站在这观刑是个什么意思?说来这银狐美人还是进贡给她的,莫不是真入了魔尊的眼?可魔尊又不近美色,何况这不都还没看见正脸么? 心里种种猜测,所以谁也没敢下重手,一顿鞭子就草草了事。 而后主事上前一把将定魔符撕下,银狐顿时泄了力,撑地开始深呼吸,手指扣入了泥土,青筋突起。夜逐抬眼,那银狐便被魔使粗鲁地押了下来。 他一身血与汗混杂交融,显得异常狼狈,但被魔使触碰到的瞬间仍下意识地抵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息,双眸中射出两道冷电,狠狠地瞪着来人。 夜逐这才看清他的脸。 狭长的丹凤眼,眼角殷红,眉似浅月,星目含光,鼻梁高挺,薄唇水润,身形纤长而略显消瘦,银发被冷汗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月白银狐,狐中皇者,果然好看。 他此刻被人押住,周身魔气荡漾,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但有了先前的教训,倒也没有一味挣扎抵抗,只是目光不善。 夜逐蹙了蹙眉,他固然修至领主,魔力也算纯厚,但……她又扫了银狐几眼,他的魔血似乎不大纯净? 她放下手臂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只银狐。银狐有所感应,抬眼直直地回视。 四目相对,银狐有一瞬间的呆怔,微愕于她的美貌,也对这位名震魔界的女罗刹有几分好奇。可也只是一瞬,那深灰色的眸子中便又恢复了往先的傲气与不驯。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位及魔尊的人物,此刻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且在领地里称王称霸久了,如今被当作贡品献来给人为奴为仆,他一时难以接受。美目中泛着不屈的光彩,亦有分明的不服不甘。 夜逐一挑眉,“你既被你们领主捉来献我,也只有在这怨天尤人的份了。” 银狐怒目,“若不是浩厘那厮使诈,我未必打不过他。” 夜逐闻言冷笑,“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她抱着臂俯视着他,眸中带了几分戏谑嘲讽。“自古成王败寇,管你手段如何?何况凭着现今的魔界境况,你竟还指望着他以德服人?” 银狐咬唇,别过头去不说话。 “你若真不甘困于此,我可以给你机会……肖浪!” “属下在。” “你去会会他。”她玉手一指,复又对银狐道:“一百招,只要你接他百招,我便放你回去,到时候你无论去找浩厘复仇或是占山为王,我都不再去管。” 银狐美人闻言满脸惊诧,“此话当真?” 夜逐懒得理他,又靠回了一旁树上,冲肖浪使了个眼色。 肖浪缓步上前,单手扣上了腰间斜佩的长剑。 夜逐闭目养神,丝毫没有理会那一狼一狐间的对峙,渀佛对结果已胸有成竹。银狐踉跄着站起,绞金鞭鞭鞭入骨,于他其实也不好受,但修为摆在那,亦不会被一顿鞭子伤及筋骨。眼前这人看样子应该只是那魔尊的一名侍卫,他虽也不敢轻敌,但百招不败的自信还是有的,遂只是站直了身子,戒备地看着来人。 长剑出鞘,带着惊人的剑气,魔气肆意,暗闪乍现。 第一道剑光逼近时银狐便大惊失色,对面的人出剑极强,剑气极强,他暗道不好,一个闪身堪堪躲过。 一场对峙变成了银狐的不断躲闪,而肖浪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不等他落地,又是一剑封住了他的落脚点。银狐转身足尖蹬树,借力躲过了这一剑,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四人怀抱粗的宝树应声倒地。 再一剑,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剑光逼近,只得下意识地闭目别过了头。 脖颈间一片冰冷,长剑锐利的侧锋紧贴他的肌肤,额角一滴冷汗滑落,混入他血汗之中。 竟是败得一塌糊涂。 银狐颓然,肖浪收剑后,他耷拉着脑袋,仍维持着原先的礀势。 夜逐缓缓睁眼,渀佛自始至终都没有关心比试境况,此刻却对收剑回来的肖浪道:“你倒手生了。” 肖浪闻言头更低了一分,道:“属下疏忽,主人恕罪。” 夜逐走到银狐跟前,明明高不及他,抬眼间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月白银狐也是顶级的传承血脉,白被你糟蹋了。” 银狐猛地抬头,嘴唇微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刚刚败得那么彻底,让他无从反驳。 夜逐顿了一顿,又问:“你是——人魔混血?” 那银狐闻言身体一颤,夜逐暗道果然,在探查到他魔血不纯时便有了这种猜测,竟是真的。 不纯的混种之血是被大多数拥有至纯魔血的魔界高层所鄙视的,且一般而言魔血不纯者修为也受限,除非法力到了一定程度,否则即便是进入魔尊府邸为奴为婢也是没人愿收的。但此刻不知为何,夜逐对银狐的这一血统没有丝毫厌恶。 突然,脑中什么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三分亲切、三分感怀,以至于夜逐那双夹着冷光的眸子都柔和下来。 “夜逐大人。”低沉的声音入耳,夜逐回头,魔府总管已闻讯赶来。 她一指那银狐,“他即日起住入内府,你安排吧。”如同魔界分内外圈一样,那些大人物的府邸也有内外之分,外府住得大多是奴仆下人、低级魔使,而内府才是府上有一定地位能力的人住的地方。 此言一出,不光管家,连银狐都不由转头看她。无视众人或诧异或嫉妒的目光,夜逐转身带着肖浪离去了。 管家对着她的背影恭敬垂首,“是。”他做总管许多年了,懂得无论何时都坚决贯彻主人的命令。 事实上夜逐倒也没想许多,血脉不纯,却有着领主修为,而且看他年龄显然不大,成年应该不久,那便是悟性极高了,好好锻炼,或许是根好苗子。 但是那莫名其妙的感触又出现了,夜逐不由蹙眉,纵然这次并非什么负面情绪,她也依旧不喜欢这种不明不白的茫然感。 “肖浪。”她轻声唤,“明日再随我去觐见魔君。” “是。”这次他没再谏言,既然主人说了自己考虑,他便不再多想什么,一切的一切,依她就是。 长夜无边,夜逐的寝殿内却显黯淡冷清,只有零星的青灯古铜,烛火摇曳,她其实不喜金碧辉煌的迷乱喧嚣,纵然府上灯火通明,她的私人住所却于外界格格不入,印象中,这样暗夜笼罩下的冷清大殿也似曾相识,可究竟与哪里相似呢? 她早已不记得了,追求往事的同时,却兼有抵触的情绪。 大概,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吧…… 夜逐这么想着,慢慢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苦叉的考级、苦叉的考试、苦叉的复习....还有苦叉的阿弥t^t 抱头遁走~~~~~ 53五十二、魔尊夜逐下 魔神殿前的魔使很无奈,这夜逐魔尊以往个把月才来一趟,可昨日不是已经来过了,今儿个怎么又来了? 他拱手作揖道:“启禀魔尊,殿下此刻不在宫中,去往风拂境了。” 魔界终日昏暗,魔物本也不喜强光,可魔君后玄是个例外,闲来无事就去找地方晒晒太阳,最常去的地方当属风拂境,境内百花齐放,兼有温泉美池,且光线柔和,并不耀眼刺目,是后玄喜爱之所。 夜逐思量片刻,对身后的肖浪道:“你先回去吧。” 肖浪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主人若要前往,请带属下同去。” 夜逐回身看他,那双黑眸中坚毅的光芒让她神色微微柔和下来,但是—— “风拂境外围凶险,且会面魔君,我不能带你,你先回府,我一人去找殿下即可。” 她对自己这位血缘名义上的兄长并没有太多印象,见面次数只手便数得出,遂也摸不准他的脾气秉性。而到执意到魔神休养之地觐见,说是扰其清修也不为过,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可夜逐已然意决。 而身为魔原孤狼,肖浪性格中有足够的坚毅执着,可他清楚又无奈地意识到,眼前他奉之为主的女子比他更加彻底地贯彻着这种性格,所以他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道:“属下告退。” . 风拂境被凌厉强大的罡气笼罩,断代处一片昏暗,气息杂乱,非修至魔尊者想穿越断代都异常困难。 这样凶险的地方,内里却美得出奇,步入风拂境的瞬间,纵是夜逐都感叹不已。 境内水声潺潺,处处花团锦簇,灵泉遍地,温水从泉眼涌出,霓虹落地,映现在泉岩之间。 鸟鸣莺啼,似仙乐悠扬飘逸,水汽氤氲,烟岚缭绕,使得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的面纱,影影绰绰,令人浮想联翩。 纵然仙界的福地洞天也不过如此。 这个评价蓦然从心底升了上来时,夜逐自己都是一怔,怎么会想起与福地洞天作比?自己可曾去过仙界? 她抬眼,一切想要寻得的答案,就在前方。 一路前行,水汽愈来愈浓,混杂着清冽花香,使人心旷神怡。 走过重重水雾,一方巨大的圆形灵池入了夜逐的视野。 灵池直径约有二十米,水润如玉的碧乳岩环绕四周,筑起壁垒。 夜逐俯身,用指尖拨弄了下池水,触感温热,至清至纯,却深不见底。 就在她弹手起身的刹那,大地微颤,池水荡漾,暗波涌动。 “哗啦——” 一重水幕猛然升起,夜逐随即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水波稀里哗啦地落下,溅上了夜逐的衣袂,她却不躲不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隔着弥漫的水汽,巨大的黑影隐隐显现,竟是一条黑龙从池内破水而出,浮现在了灵池上空,黑鳞哑光,金眸闪烁。 就是这双巨眸射出的冷光如同两道厉闪,位至夜逐也不由自主地心悸,她强压下了心头不适,垂首道:“殿下。” 黑影渐渐消散,一个黑袍男子转而出现在夜逐眼前。 黑发沾着雾水,顺着发梢、额角流下,那人剑眉入鬓,气势卓绝,一身松垮的黑色锦缎浴袍罩在身上,仅在腰间束了个金带,露出了半边酥胸。 纵是这般随意的装束,却教人丝毫不敢轻视,他周身并没有丝毫外露的魔气,仅容身于这一派祥和温暖的诗情画意中,也依旧充斥着无上神威。 魔君后玄,他母亲本是西海堕入魔道的一条金龙,与魔帝无熵交合后生下了他,故而后玄的本体乃是一条五爪黑龙。 长久的审视定在夜逐身上,渀佛要直直勘破她的灵魂,令她避无可避。 终于,后玄缓缓开了口 ,“你来此何干?” “夜逐有一事困扰心头已久,故来求问于魔君。” “自你第一次被拒开始,便应知我的态度。” 夜逐沉默片刻,终是道:“纵然有违神意,夜逐也想求个明白,殿下既肯现身见我,应是愿意赐教一二。” 后玄瞥了她一眼,转身前行,坐上了一蹲万年古树根形成的天然座椅,指尖轻叩着古木扶手,道:“你还太弱了。” 夜逐一怔,不想他说的竟是这个。 “封印你记忆的人非我,我可以解除你的记忆禁锢,却不会也不能这么做,你也莫要再继续纠结于此,以你现下的修为,记起前程往事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夜逐微微错愕,她本以为后玄位及魔君,虽然应不至于与她计较什么,但也无它手足之情,却不想他这话说得倒像是在为她考虑。 其实就这一点上,无论是夜逐还是魔界众人都有所误区。他们当初若干个兄弟姐妹自相残杀不假,后玄往昔在万劫之地也并非无恨无怨,可一朝封神归来,故人俱往,他又勘破大道,便什么都看清了、放下了,现如今怜惜那最后一丝血脉之情,所以避她不见,于现在这只成长期的黑凤凰而言,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夜逐自然不知后玄心中所想,但她一颗心已经渐渐沉了下来,位及魔君、历万劫而封神的后玄都说不会也不能为她解除禁锢,那封印她记忆的人,可是地位犹在他之上? 放眼魔界,也只有那么一个人,其身份甚至凌驾于一众魔神。 心底一股寒意升起,夜逐指尖微颤,迫使自己定下心神。 “夜逐不知何以惹上此事,以至于记忆被封,旦求魔君为我指一条明路。” 后玄薄唇轻启,只一个字—— “等。” 夜逐仰头,“等到何时?” 后玄长眼一扫,眉目不由得上挑。他自从封神至今,在魔界虽不是首屈一指也立于万人之巅,一应尊荣,高高在上,今次却被个小丫头连连发问,他倒不至于生气计较,只是也觉新鲜,本来擅闯风拂境扰他清修就无礼得很,现在居然还问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长眼一扫,曲起臂支着头,不答反问道:“今日我若是执意不见你,你待如何?” “继续求见,等到魔君愿意见我的那一天。” 后玄听了这话却是轻笑,“你哪里来的自信笃定我会见你?” “并非有这个自信,只是有这个执念,且如今看来魔君尚顾念血缘之情,是夜逐之幸。” 后玄身子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竟有些感怀起来。 “关于昔日的记忆你暂时便不要多想了,近日还有一事,关于东凡境动乱,已决定着你去平反,文书叫红罗给你捎过去了,你回府细看吧。” 夜逐蹙眉,“又有动乱?” “止陆设下大阵,魔界魔气统统聚往内圈,必定使得外圈愈发荒芜,外境魔人心生不满,以至动乱不断。” 想来也是,自阵成之日起魔界外圈一直动乱连连,近千年还算稍有平缓,千余年前曾有一次声势浩大的动乱,最终惹得止陆亲自现身。这位魔界至尊面对底下黑压压的无数叛军仍保持着唇边的温和笑意,挥手间却召来了无间地狱的九重炼火,只一错落,万里河山化作焦土,凄厉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亿万生灵被活活烧死,尽数化作冤魂,转瞬堕入阿鼻,灵魂受焚烧之苦,不得超生。 就是这一次铁与血的镇压,使得近千年来都没再有大的动乱,但也有逼到绝路无以为生的魔人,不断在做最后的挣扎。 夜逐那双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恍惚间外圈的荒土渀佛浮现眼前,那样的贫瘠荒凉她感同身受,但她不记得自己有否踏足。 “夜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便不要去讲。” 夜逐思量片刻,仍是道:“陛下为政,乃是暴政。” “你倒真敢说。”后玄金眸一闪,抿了抿嘴,指尖接着开始轻叩扶手。 “我不知他悟魔的契机,是机遇如此还是天性使然,但他体内的戾气颇重,虽不行于色,但有番我触碰到他的身体,那一瞬间浩瀚蓬勃的负面情绪奔涌而来,恨、痴有,暴戾有,或毁灭之欲,或狂野之心,即使是我也不免受其影响,那力量太过霸道强大,远比你们想象的可怕。且随着群星蔽日之日接近,他的戾气只会越来越重,纵不明露,也应感觉的到,前几日有魔尊不过一言不对,被他一掌灭了元神,魂飞魄散。” “群星蔽日?” “嗯,那是万年一遇的景象,传言由上古时期遗留下的法则漏洞所引发,届时天地气数将乱,而伽蓝石已然炼成,待到那日——”他一字一句道:“六界必有大劫,中天首当其冲。” 夜逐心下一震,无端恐慌。 “伽蓝石出,六界大劫,神明也无法置身事外,魔君要如何处之?” 后玄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复又闭目道:“现在与你说这些还太早,我自有打算。”顿了顿,又低声太息道:“若那人还在的话,于我或许是祸,于你于魔界却真是福。” 夜逐反应了好久,“他?” “你父亲。” 夜逐垂眸,失了往先记忆,这些词汇于她都太过遥远,又不知眼前的君主对此可还有芥蒂,所以只是轻声道:“陛下天生邪气,盛名四海皆知,纵然对待子女,也应是一视同仁。” 后玄轻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当年是被大哥诬陷,其中隐情他并非不知,只是懒得去管,也不必去管,成王败寇,他向来看得开,此一役我既败了,他便顺其自然地将我流放到了万劫深渊。我一朝封神归来,初时甚至还残留复仇的想法,可转眼物是人非,魔界易主,倒也没什么可怨的人了。他从来都是无心无情之人,若有例外……” 话至此处他睁目看了夜逐一眼,便没了下文。 夜逐耳朵一动,终于抬头看他。却见后玄依旧神色淡淡,渀佛只是在叙述什么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小事。 “好了,我还要休息,你先退下吧。” 夜逐鲜有的无奈,好不容易见着面却还是没问出心中所求,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不能五次三番地挑战神威,只得垂首应下。 “是。” . 回府时寒夜微凉,夜逐一路想着后玄的话语,字字句句暗含珠玑,想来此去也不是毫无收获。一脚刚入了府,便有下人急急忙忙地上前来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红罗魔尊来了府上,不知怎的瞧上了那银狐公子,要直接带人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来踢馆子抢美人了~=口=~ 54五十三
  •   夜逐眉心一皱,“带路!” 她边走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禀魔尊,红罗大人半个时辰前来了府上,说是蘀魔君传达旨意,见您不在本要打道回府,还吩咐了底下人让您回来了自己去取,不料半道上遇见了银狐公子,不知怎么就给看上眼了,公子彼时不知她身份,可能言语上多有冒犯,不料魔尊非但不生气,还直接放话要带人回去,肖浪大人上前制止,还受了伤,自此便无人敢再拦了,现下府上一片混乱,就等着您回来呢!” 夜逐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肖浪伤着了?”她眸光沉了沉,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抢我府上的人。” 以往她低调行事,不与人为伍,只因不愿多生是非,图个清净罢了。而此番都被人欺到头上了,她便无需忍让什么了。 大殿上,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斜倚在金石雕琢、珠宝镶嵌的主座上,黑色长发随意散落,领口半开,红锦为底,红纱外罩,缎带紧束,勾勒出了她饱满丰盈的身材,她唇边勾夹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细长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尽显媚骨风情。 座下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多言,生怕惹得这位魔尊不满,殃及自身。 红罗怀中抱着一个毛茸茸的银团,猫一样大小,在她的爱抚下不住地打着哆嗦,却依然呲牙咧嘴地欲要反抗,表情充满着不服和屈辱,可身上的力气似乎被抽尽了般,最终也只能缩在她臂弯,任由那只玉手在它身上蹂躏。 “红罗大人。”肖浪抹净唇边的血色,站了起身,黑衣、黑发、黑眸,整个人笼罩在大殿的黑影中,融于一片夜色,更显刚毅。 “银狐毕竟是我府上之人,去留与否,还要主人回来定夺。” 红罗轻笑,“你也真是个犟骨头。”她的朱唇咧开一个上扬的弧度,“你主人在时也不会拂了我的面子,她不是自命清高不收美人儿的吗?如今我不过带走一只宠物,你也配拦?” 肖浪一个闪身,挡在了正门前,垂首道:“纵然主人同意将银狐送您,也是她回来后的决定了。如今主人未归,不能让您就这样把它带走。” 红罗的眸子里暗光闪过,冷笑道:“那你也要有拦我的本事!” 说罢猛然拂袖甩出一枚银镖,魔力凝结而生,闪着血色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肖浪。 见她出手,肖浪身子一紧,待看清那镖时,刃锋的冷光已近在眼前,避无可避。 “砰——” 一条长鞭突然蜿蜒而入,鞭身如蛇,灵活地打飞了那只银镖,两股强大魔力的冲撞发出了闷雷般的炸响。 红罗手下一顿,继而接着抚摸银狐丝滑的皮毛,笑道:“你回来啦。” 夜逐随手将长鞭抛还给下人,大步走入殿中。 小银狐那双深灰色的眸子见着夜逐猛然亮了起来,面上一喜便要扑去,这个举动却令红衣女子脸色一沉,下手狠狠一掐,银团顿时炸了毛,开始不满地扑腾,可怎样的举动在绝对悬殊的里面面前都显得可笑又无力。 夜逐一边走着一边挥手召出一道闪雷光刀劈大殿中央的红罗。 红罗瞳孔一缩,忙飞身躲开,光刀落在座椅上,将那精雕细琢的金石劈得粉碎。 红罗见她出手如此狠绝,毫不留情,目标直指自己,唇边的笑意再也保持不住,狠狠道:“你想做什么!?” “你入府是客,便请你坐到客座上歇息。” 她不着痕迹地走到了肖浪身前,侧过头凤眸轻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唇边那抹血迹,眉头蹙得更深了。 红罗闻言刚要动怒,却转瞬平静下来,面上复又挂上笑,“这种事说说就好,何必动手呢。” 她一步步走至夜逐身前,腰身轻摆,流目生辉,“我本是蘀魔君殿下传旨来的,正好瞧中了妹妹府中一样好东西,就是不知妹妹可否割爱,借我几日玩玩。” 夜逐低眉扫了眼红罗怀中动弹不得的小银狐,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家伙蓦然抬头,一双大眼睛中满是希冀和期盼。 这样的目光也似曾相识,卑微又真切的祈望,刺痛了她封印心底的某处记忆,她将视线转回到红罗脸上,回答道:“不能。” “什么?”红罗一怔,不想她拒绝得这么干脆,甚至连拒绝的理由也不给。 “我说,不能。” 红罗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眯了起来,“妹妹可知我来此是蘀魔君办事,魔君他老人家不想见你,却还用得着你,才叫我传旨来。我方才听你的小侍卫说,你又去魔神殿求见了?”她掩嘴笑笑,“不若我再见魔君时,为妹妹多美言几句,说不准殿下心情好了,便给了妹妹这个机会。” 她咯咯的笑声在大殿中回响,却无人应和,时间一长倒也显得尴尬起来。 夜逐这时终于开了口,“若是东凡境平乱的旨意,你便不用多说了。” 红罗一怔,“你知道了?”她眸光瞬间犀利起来,问:“谁告诉你的?” “这样的事说小也不小,我在外主战,不比你在日日府中享乐,消息自然更灵通一些。” 红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一句话不知带着多少刺儿,她素来不是个能忍的主,哪里经得起激? “不过一只宠物,妹妹当真这个面子也不给我?” “我为何要承你的面子?” 反驳直白得让她辨无可辩,红罗怒极反笑,眸中一道红光掠过,诡异妖冶地闪烁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整座大殿化作火海,岩浆滚滚,气温骤升,散发着来自炼狱的炙热温度。 可也只是一瞬,众人连惊恐的时间都没有,就见这片火光照耀的景象如同镜中倒影,开始一点点塌陷起来! 炼狱图支离破碎的瞬间,冷色调的大殿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早有胆小的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不住擦汗。 原来不过一场幻境,可连热度都如此真实,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被困于幻境无法出来,真的会被活活烧死其中! 而此刻真正惊恐的是红罗,她以幻术闻名,方才那火狱幻境是她擅长的幻境之一,虽然不算太顶尖的幻术,但也被自己运用得炉火纯青。就是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幻术,居然在一瞬间被破了!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人,前任魔帝无熵之女,身承魔神之血,她血脉觉醒后的实力,或许远比众人想象中的恐怖。 红罗渐渐冷静下来,理清了一下思绪,纵然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但在夜逐府上大打出手显然不是明智之选,她在魔尊的位置上坐久了,也知道事情轻重,不会一味意气用事,为了一只宠物翻脸跟与自己同级的人翻脸,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抚摸小银狐的手掌逐渐加力,她相信夜逐也是这么想的,不会为了一只畜生跟自己真的闹翻,既然如此,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不若就毁了去吧…… 小银狐显然有了危机感,张嘴四肢无力地扑腾着,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浑身的毛先是根根乍起,却又随着红罗的加力软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夜逐挥剑,剑气直直地冲向红罗面门,她慌忙闪身避过,惊怒地回头,抬手予以还击。 一红一白两道光芒相撞,强大的魔气呈水波状瞬间四散开来,打到了四周墙壁上,大殿颤抖着,长明灯的烛火摇曳,无数宝珠滚落,珍器应声破碎。 待晃动停止,殿内已是一片狼藉。 红罗此刻的惊大于怒,刚刚她若是不躲,那样锋利强悍的剑气真的会伤到她。这样的威力,一旦出手将被对方彻底视作敌人,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引发真正的战斗!她都不敢用这样的力道挑逗同为魔尊的夜逐的底线,可眼前的人,她怎么敢! 事已至此红罗不解归不解,可到底还算明事理,她将怀中的银球狠狠抛了出去,被夜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夜逐!今日之事你出手在先,我从来不是个吃素的主,这笔账我记下了,来日方长,你我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 夜逐没有理会红罗愤恨的目光,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银团子,它本体本该是一只身形庞大、威风凛凛的白月银狐,却被红罗恶趣味地所成猫儿般大小,软软的缩成了个球。 小银狐大口喘息着,粉嫩的小鼻子微微颤着,见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个疯女人的魔掌,终于长舒一口气,舒舒服服地趴在夜逐臂弯,还下意识地往里拱了拱—— 呃,好柔软的触感…… 银狐表示很惬意,可还不待它细细回味这软嫩的感觉,便被夜逐抓着后颈的皮拎了起来。 入眼是她冷气逼人的凤眸,凌厉地在它身上扫来扫去,银狐小身子抖了一抖,讨好似的想去挠挠夜逐,无奈短小的四肢却够不到她分毫。 夜逐见小狐狸终于老实了,爪子规规矩矩地并在胸前,才转而把它抛给了一旁下人。 下人慌忙接住,他们先前对这银狐还有几分鄙夷嘲弄,可方才见着自家主人宁愿拂了红罗魔尊的面都不肯将它交出去,忙摆正了心思,将这小银狐双手给她捧着。 银狐却是委屈地撇了撇嘴,对于这个让它住入内府还把它从那个魔尊手中解救下来的人,它早已没了初见时的厌恶,她的臂弯显然比那什么红罗魔尊的趴着舒服,自己不过是拱了几下,怎么就把它扔出去了…… 夜逐却没再理会银狐,她回身打量了肖浪几眼,“你没事吧?” “属下无碍。”肖浪垂首,声音中没有丝毫波动。 夜逐眉心轻皱了一下,她有些无语地看着肖浪,直到看得他都有些不自然了,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道:“以后注意些吧。”说罢转身出殿。 看她离去,小银狐有些焦急地跳下魔使的怀抱,跨着小腿向夜逐奔去。 肖浪却没有马上跟上,他掩口极隐忍地低声咳嗽了几声,又举袖擦擦唇角,才追了出去。 银狐跑去咬住了夜逐漆黑如墨的衣袂,无奈力道太小,又死咬着不松口,结果就是被拖着走了好几步。夜逐这才注意到脚下的小家伙,它松开嘴开始在原地蹦跶着,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急得直打转。 “主人,这银狐被红罗魔尊下了咒,一时无法恢复原先的形态。”肖浪的声音适时地传来,小家伙直点头,并对其投以感激的目光。 “这样么……”夜逐低头瞅了瞅银狐那双发亮的大眼睛,冲她眨啊眨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唇边难得扬起了微小的弧度,她悠悠然道:“那就这个形态了吧,比你人形还顺眼许多。” 55取名 魔都的上空没有星辰明月,有的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殷红黑暗。 华灯绚烂,火树银花。夜逐斜靠在窗前的床榻上,举杯独酌。醇香清冽的佳酿顺着壶嘴流入夜光杯中,荡着粼粼波光。 塌下趴着一只小小的银狐,它本想让夜逐解了自己身上的禁锢,不料被她不轻不重地给驳回了,所以吧嗒吧嗒地一路小跑跟着她,一直到了寝宫门口。 夜逐抬脚就进殿了,而银狐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门槛则犹豫了,魔尊的寝殿,进还是不进?可自己总不能这个形态回去吧?于是银牙一咬,蹦跶着跟进去了。 对于它的到来夜逐倒也没有反对,只是在这个小家伙打算爬上自己的床榻时伸手一弹,把这个银团子弹了下去。 银狐的小嘴向下一撇,可还是老实地窝在铺着柔软裘皮的脚踏上了,闷闷地把脑袋耷拉向另一侧,不去看她。 不久,清冽的酒香传来,它鼻子一动,忍不住回头,就见这样一幅如画的风景——女子黑发散肩,身礀卓绝,殿外是银华宝树,花满枝桠,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零星飘落而下,为她如玉的面容上渡了一层荧光,使人眩目。 这样的良辰美景倒映在银狐眼中,却无端生出几分萧索落寞之情。 夜逐正侧头透过雕花窗棂看向殿外,突然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她低头一看,小银狐已经立了起来,或许因为被她弹下了塌心有余悸,此刻它两只前爪搭在床榻上,后肢直立,一只爪子正扯着她的黑缎衣袖。 “怎么了?”不知是不是银华树的光泽太过柔和,银狐觉得她的声音也温润了几分。 银狐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小兽般模糊不清的吱呀声,急得小爪子到处扑腾。 夜逐笑笑,伸手摸上了它的小脑袋。茸茸的银毛,还可以摸出小小的头骨。小银狐没有对面红罗时的躲闪,而是干脆把下巴也搁在了榻上,显得异常乖顺。 夜逐摸够了,拍了拍它的脑袋,一股暖流入体,那禁锢自己的无形锁链瞬间破碎。 银狐舒服地撑起前爪伸了个懒腰,一闪身躯体立马变大了一号,却没有恢复人身,眼前这个女人说自己的原形比人形还顺眼啊……银狐虽然也喜欢自己的本体,却仍有几分淡淡的失落,从前在领地内,他们不都说自己人身好看吗? 夜逐杯酒下肚,开始打量这样的银狐,比它小小的形态显得更威风了,皮毛上泛着金属色的银光,比之先前的柔软更显刚劲。 变大后的银狐即便后脚着地,也有大半个身子可以搁到床榻上了。它大着胆子又上前拱了拱她,“不开心吗?” “没什么。” “刚刚入夜,这应该是魔界最繁华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魔界是永夜。” “什么?”银狐不解,夜逐只是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没有回答。 “闷在屋里多无聊,你听,府内歌舞四起,真的一点儿也不心动?” “你要是心动的话就出去逛逛吧。”夜逐顺着银狐的软毛,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是很喜欢魔界这种纵声靡乱的生活。” 银狐一怔,“你还去过魔界以外的地方? ” “我……不记得了。” “这样啊。”银狐复又乖乖地把上身陷进榻上柔软的裘皮里,趴着不动了。 夜逐点点它的脑袋,“你这么趴着不难受吗?” 后脚着地,对于它的狐身而言自然算不上舒服的礀势,银狐小小地翻了一记白眼,却猛然抬起了大脑袋,眼睛亮亮的看着夜逐,“嗷呜~?” 夜逐轻笑着点了点头,银狐一下子跳上塌来,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啊摇的,它高兴地蹦跶了两下,才又乖乖在夜逐身边卧趴下来,两只前爪搭在一起,脑袋枕在上面,侧头看着夜逐。 夜逐伸手开始抚摸它的皮毛,入手依旧是丝滑柔顺的质感,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根根刚劲。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硝烟四起的乱世中许多魔人都没有名字,肖浪如此,银狐如此,记忆斑驳恍惚闪过,还有谁,还有谁也是如此?浮萍般的生命,来去不留痕迹,无人忆及。 她甩了甩脑袋,却对上了银狐深灰色的眸子,眸中映入了宝树的光彩,清明雪亮。 “给我取个名字吧。” 夜逐一怔,顺毛的手僵在原地。 “怎么了?” 敏锐地感受到眼前人的心绪波动,银狐回过头,温顺地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丹明,这个名字怎么样?” 她继续温柔地顺着它的皮毛,“丹心明日月,你有普世魔人所不具备的至真至诚之心,就叫丹明吧。” 银狐满意地在她身旁趴下了,只有一条尾巴还在摇来晃去不停地扫着床榻,暴露了它此刻愉悦的心情。 冷风阴阴,暗夜微凉,在这样清冷的环境中夜逐更加明显感受到身旁软软的躯体上散发出的热气。 魔界虽然不存在白昼,以夜时花为计时器辨别时辰,但也有早晚之分,早时天空昏红暗沉,入夜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魔族是喜夜的生物,往往在天边最后一抹猩红退去后开始奢华的狂欢庆典。 朵朵烟花升上空中,只有一刻的缤纷绚烂,稍纵即逝。 . 夜逐睁眼时丹明还趴在她身旁,她轻轻地翻身下榻,避免惊扰到睡梦中的银狐。 她睡得向来浅,如今没有正事可做,一时间却又不知何去何从。她隐隐厌恶着古战场上的杀戮,那些天兵天将的血溅大地时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可自己的体内的魔血却期待着这样的杀伐肆虐,只要片刻得闲,就变得跃跃欲试。 于是只身来到了后园,那里有一处万年玄铁打造的武台,是她在府无聊时练手的场所。 长剑出鞘,带着逼人的剑意,如银蛇吐信,嘶嘶破风。手腕轻转间朵朵剑花绽放,万年玄铁渀佛也承受不住罗刹的煞气,剑击生铁,发出尖锐的声响,刮人耳膜。 夜逐身若轻雁,又似游龙,出手快如极闪,又带着十足的狠绝。她练至兴起,突然长剑一转,剑锋划出一道利芒向台下某处袭去。 一个黑影猛然从巨岩后冲出,却还是慢了半拍,被宝剑的锋芒波及,身后的巨石更是被这一剑轰得粉碎。他踉跄着躲开了剑芒,站定后开始不住咳嗽起来。 夜逐蹙眉,收起宝剑,足尖轻点来到台下。 面对她的审视,肖浪单膝跪地,“属下疏忽。” “怎么了?” “属下、属下一时失神——”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一把擒住拎起,肖浪下意识想躲,又哪里挣得开夜逐?冰冷的玉指扣上他的脉搏,夜逐的眉心纠得更紧了,她没好气地扫了肖浪两眼,“这便是你昨日说的无碍了?” 这一剑她没使多大力,以肖浪的身手没道理躲不开。于是出手相探,果然,他脉象不稳,体内气息已乱,还是被伤到了。 肖浪将头沉得更低了,却只垂着眼帘不说话。 夜逐揉揉眉心,抱臂看着他不语。 两人一立一跪,最终还是夜逐先轻叹道:“这样的事,怎么就不能跟我说了?” “属下并无大碍,不想惊扰主人。” “还说没有大碍。”夜逐伸手却是一个弹指弹了下肖浪的脑门儿,只见肖浪身子一僵,下垂的眼睫开始微颤。 夜逐掏了掏袖管,半天翻出一个五彩琉璃瓶抛给了肖浪。 “起来吧,这几日你就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主人!”肖浪猛然抬头。 “好生在府静养,瓶中的药一粒就够你痊愈了,伤好之前不许随意走动。” 肖浪仍且犹疑,“这……” 夜逐的长眉一挑,“这是命令。” 握着琉璃瓶的手紧了紧,肖浪垂首,“是。” “对了,平乱的事都准备好了?”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方才收到消息,东凡境的叛乱已交由森都魔尊解决,此外另有要事要您去办。” “哦?什么事?” “止陆陛下欲炼天广困仙阵,阵中需要七颗金仙之心作引,遂让七位魔君所在的领地各进贡一颗,后玄魔君吩咐这事交由您负责。” “时限呢?” “一个月之内。” 夜逐叹气,“净是这些麻烦事丢给我。” 一个月取一颗金仙之心,谈何容易? “又要出战了?” 最有利的取心之所必是上古战场,交由她去做,就说明月内将会有一场大战。 “是,数十万天兵天将汇聚淞岩战场,魔界也在紧急调兵,魔君下令由您主战。” “天界领兵者何人?” “天元四将之一,朔非。” 作者有话要说:千古丹心明日月,一身正气写春秋。楚辞中的名句,要是文中引用可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是阿弥很喜欢的一句诗~> < 很感激一直陪阿弥走到这里的亲~o(∩_∩)o~愿意花软妹币包养这只废渣作者→→ 既然已经戳入了就顺道留个爪印吧~让阿弥知道都有哪些可爱的菇凉在喂养咱~~\(≧ω≦)/~最近快考试了更文时间不多t^t但是会尽量抽时间挨个回复留言哒~~~~ ——2012.12.19 56对战 半个月后。 上古战场的冷风呼啸,风声凛冽,如四起的哀歌,祭奠无数逝去的亡灵。 夜逐也有时间没经历过这样的大战了,数十万天兵压境,铁骑钢枪浩浩荡荡。 她摩挲着自己泛着寒光的宝剑,“金仙之心么……” 心底莫名触动,说起对方主将朔非元君,在魔界的威名倒和她在仙界的有点儿像,也是魔兵们的梦魇,同样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同样的睥睨原野,战场称雄。 未曾见面,她却恍然已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但,仅止于此了。 “朔非。”她轻念这个名字,眼中蒙上了一层幽深的眸光,今日这万里山河,且看谁主沉浮。 . “主人。”大帐内,肖浪侍立一旁,皱眉看着夜逐临战前依旧与美酒为伍。 “你的伤好全了?” “已无大碍。”肖浪顿了顿,“这次是真的好了。” 夜逐浅笑,复又举起了酒坛。 “主人,此番战事浩大,对方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并且您另有要务在身,还要取其金仙之心。”肖浪神色严肃,总觉得自家主人今日的状态不大对劲。 事实上夜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随着战声临近,烦闷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体内的魔气躁动不已,疯狂叫嚣着。 杀伐之声如骇浪而来,声音渐大,随即鼓声入耳,呼声震天。 夜逐一坛佳酿饮尽,起身出账。 旗帜飞扬,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天地间红光弥漫,血色遍染。 天边是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身后的魔军也整装待发。夜逐仰头,忽然很想先看一看那个名震中天的朔非元君是什么模样。 她此前没有见过他,不该有万人丛中寻得他的自信,可她总有这么一种感觉,只要看到他,她就一定能认出他。 果然,于千军万马中她一眼就瞧见了一个人,宝剑在手,银甲披身,如一座高山巍然耸立阵前,那灼灼的目光好像同样降临在她身上,隔着漫天狂沙飞石,隔着千万条无形的沟壑,他们的视线依旧撞在了一起。 偌大的天地间万物都显得渺小,他们二人相视着,远远地凝成两点。她看到他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可声音淹没在这滔天的战声中,被他们之间遥远深邃的距离阻隔,彼此隔得太远太远,她听不到他的话。 随着一声令下,百万天兵魔将撞出了惨烈的火光,剑芒划过,四周传来极端剧烈的爆破,战鼓声愈大愈频,震耳欲聋。一时间狂风大作,杀气弥漫,冷风瞬间翻飞了夜逐的战袍,纯黑的软甲加身,让这位女罗刹显得愈加意气风发。 滚热的鲜血四溅大地,混战中人人浴血拼杀,只有两方的主将还立于原地,久久对视。 右手渐渐抚上了身侧的宝剑,夜逐觉得体内鲜血在战栗,渀佛鼓动她进行一场杀伐。 终于,她猛然拔剑,蹬地而起,瞬间冲到了那人身前,挥剑砍下! “刺啦——”剑锋交错的声音响起,火花四溅。 夜逐的眸子紧缩,快!太快了!男人拔剑的速度和反应能力都是她生平罕见,剑至面前却显得从容不迫,这是久经战场那的历练才会铸就的骨血刚强。 剑与剑相互碰撞,她离他如此之近,却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容颜,只有抬眼的瞬间四目相对,她发现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自己身上,渀佛自始至终都在这样注视着她,那目光包含了太多她不懂的东西,渀佛是无尽岁月纠葛的积淀。 她一个转身,长剑一挑,擦着男子的晶甲划过。 飞扬的长发在猛然挑剑时蹭过他的面颊,与男子擦肩的那一错落,她终于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阿音。” 夜逐的手一抖,那莫名的战栗在心底蔓延,她说不出此刻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喜悦有、厌恶有、感怀有,五味杂全,她唯一能用的形容词就是“熟悉”,不错,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于是一瞬间就有了猜想,可下界的战火烽烟提醒她,这里是上古战场,不能犹豫,不能分神。她长剑一扫,直接借着他挡剑的力道弹到了十米开外。 她有几分震惊,几分错愕,甚至几分恼意,三年来无日无夜的征战所炼出的心态,被这简短的两个字瞬间扰乱。 “你认得我?”她不确定地开了口,虽然隔了十余米,她确信他听得到。 夜逐开始仔细审视这个男人,与自己打量的目光不同,朔非的目光自始至终紧盯着自己,本是一双淡漠的眼眸,却暗含了一种执着专注。 “我不认得你,我只是想找一个叫阿音的女子。” 一股恼意来得莫名又突兀,夜逐冷笑,“到上古战场上寻人,朔非元君好兴致!” 男子依旧没有表情,淡漠的表情与灼灼的目光并不相称。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男子持剑,一步步朝她逼近,“可我知道,如果是她,不会喜欢魔界那片无边的黑暗。” 不明所以的语句,却让夜逐瞬间怒火猛增,她不知道心下强烈的不满从何而来,或许是厌恶那自己为是的说教口气,渀佛自然而然地将她置身于低一等的位子上,让她永远无法平视这个男人。 可凭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也还想着将那些遗忘的记忆寻回,而他明明知道什么的吧,凭什么还说着指责的话语,是在指责她的堕落? 夜逐勾了勾嘴角,冷笑中带着嘲弄,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有一点已经尘埃落定——她,本就是魔!既然为魔,遵从天性行事,又谈何堕落!? 于是剑尖复又指向了步步紧逼的战将,“那就没有谈的必要了,你不愿告诉我,正好我也不想听。万古沉沦又如何?轮不到你一个仙人来说教。在魔界自我放纵,未必不如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活得自在。”说罢复又举剑冲向朔非。 她体内的魔血如此恋战,火花四溢的激战本该畅快淋漓,可夜逐此刻却没有这种欢畅的感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渐渐地,她终于发现问题在哪了——她感觉不到朔非的战意! 怎么会这样?面对生死之战,下界交战的兵将身上尚有强烈的战意汇聚滔天,他身为久经沙场的主将,为何感觉不到他的战意? 若无争战之意,必定也无法发挥最佳的临战状态,那一瞬间她有种被轻视甚至被侮辱的感觉。于是更加猛烈的进攻,战场上空远远划出两条光线,以惊人的速度四处穿梭,冷兵器激烈地碰撞着,战火胶着。 夜逐长剑一指,“你当真自负至此,无心恋战?” 男人抬眼,“你纵然天赋绝然,毕竟也只有三年的征战经验,历练不足,还是收手吧。” 夜逐觉得自己三年来都不曾这样动怒过,却是怒极反笑道:“你是觉得,我会输?” 她不知道今日自己怎么了,似乎愈加控制不住脾气了,体内的鲜血在躁动,她张口:“那就让你看看,我是靠什么成就罗刹之名。” 无尽的邪气从那个有些娇小的身躯中喷涌而出,蔓延滔天,黑雾将天空、将大地笼罩。 激战中的众人也不由仰头,“看!魔尊狂化了!” 唤醒体内的魔神之血,奉献自己的意识和身体任它驱使,换取强大的无上力量。 这便是她的狂化,她能感受到狂化时意识的堕落消沉,感受那嗜血暴虐的思想侵蚀自己的内心,可这是一场交换,是获取这强大力量的代价。 “砰——”巨大的撞击声炸响。 这一刻,化身罗刹。 朔非皱眉看着眼前如风袭来的人,她的力量和速度瞬间提升了数倍,源源不断的魔气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溢出。 “邪神血脉不是你现在能控制的,这样的力量不要多用,会被它夺去心神的!” “呵!”剑锋划过他胸口坚硬的护心镜,夜逐唇边荡出一抹诡异的笑,歪头道:“你这是在害怕吗?” 朔非定了定心神,坦然迎上了她的目光,“一步错,步步错,可我还是不想你我都继续错下去。” 他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神剑九想,双手持剑,显然是准备决胜的一击。 夜逐周身魔气蓦然内敛,将魔力悉数汇聚于长剑。 两人同时发力,如两道光柱急速撞击,夜逐出剑照着他的心口刺去,而朔非举剑下劈。剧烈的碰撞如同稍纵即逝的烟火,照亮了有几分昏暗的上古战场。 烟花落幕,万物复又归于平静。 尖锐刺破了晶甲,鲜血顺着长剑缓缓流下,夜逐猛然抽剑,朔非的身子猛然前倾,缓缓倒地。 这本该是两败俱伤的战役,她从开始就放弃了防守,不偏不倚,不躲不闪,宝剑带着孤注一掷的信念直取那人心房。 她也想过自己会重伤,可她有这个资本,本体是黑凤凰,她伤口愈合得比任何人都快,所以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就无妨。或许是魔血觉醒后的狂傲所致,或许是内心不平静的波澜所使,她或许不用做得那么不留余地,可就是抱着这样决绝的意念挥剑向他。 而出乎意料的,受伤的只有一个。 那人的剑停在了她的脖颈,下一错落,她的长剑贯穿他的右肩。 “为什么收手?”双眼逐渐恢复了明晰,夜逐勉强压□内暴动的气息,她目光直视前方,问的却是倒在身侧的将领。 “这种力量不要再用了……”鲜血从他唇角滑落,他伸手去抹,却无奈血越涌越多。 夜逐突然想笑,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说教。 她伸手擒住他的下颚,迫使他仰视自己,“还不明白吗?你输了。” 男子的目光依旧清明,有一瞬间,甚至让夜逐不敢直视。她恨恨地放了手,举起长剑,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阿弥还在码t^t~下午放~! 57缚 一场大战,终以主将被捕,天界退兵草草收尾。 夜逐疾步穿过深邃幽暗的长廊,来到天垒黑牢前。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垒黑牢整体皆由万年的黑曜石所铸,神力封印,重兵把守,即便是金仙也插翅难飞。 她冲着一旁的魔使摆了摆手,“开门。” 巨大的黑曜石门缓缓开启,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圆形的石牢中没有明火烛光,只有一束金光照射下来投影在正中的石台上,九九八十一道符文加持在四周石壁上,源源不断地吸取着仙气。 石台上立着一根巨大的黑龙柱,柱子上缚着一个人。 他盘坐于石台,粗重的金刚玄铁链紧紧缚在身上,锁链坚韧无比,沉重无比,又有神力流转其上,令他无法挣脱。 男子闭目入定,神色平静,只有骇白的脸色和胸口干涸的褐色血渍暴露了他此刻的虚弱。 不光面容苍白,他的薄唇也失了血色,整个人如一尊白玉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朔非元君,别来无恙?” 夜逐挑眉看着他,神色却有几分复杂隐晦,当时举剑,本想给他最后一击,却不知为何在最后时刻收了手。 她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或许知道什么,那些自己所求的、遗失的记忆,那么让他多活半个月又何妨?待问出了事情原委,再将他交出去也不迟。 台上的男人慢慢睁开双眼,眸光依旧清冽,神色依旧漠然。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朔非身上的仙力被一点点吸食着,想在男子脸上找出哪怕一丁点儿隐忍痛苦的表情,可是没有。 “你当真不识我?” 他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却没有回答。 “那换个问题,你说你要找一个人,谁?” 朔非渀佛不曾听到她的问话,而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夜逐也不恼,只是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反应,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交错在了一起,她接着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男子闻言干涸的唇终于缓缓开阖:“杀她。” “哦?”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你们有仇?” 朔非摇了摇头,“我当年一时犹豫不决,害她如今为祸苍生,那时没有落下去的剑,我不会一错再错。” 他的嗓音变得微微沙哑,却又多了几分磁性。牢内非但没有仙气,还充斥着至纯的魔气,丝丝入体,纵然对修为深厚的仙人而言也是慢性折磨。 “呵,你所谓的为祸苍生不过是杀几个天兵天将吧?五十步笑百步。” 夜逐一步步走近石台,“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能隐隐猜到一些,我们从前认识吧?或许真的有过什么恩怨纠葛——因为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讨厌你。” 话音刚落,夜逐看到男人的身子一颤,她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却见他垂下的长睫挡住了眸眼。 她其实也说不明白初见时的感觉,只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有过什么纠葛,恩怨印到了骨子里,所以一瞬间她有种血液沸腾的错觉,心跳动那样快,不是因为临战的亢奋,单纯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可既然一为仙一为魔,既然兵戎相见各为己战,那么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应该就是相互厌恶了吧。 “我们为什么会认识?你是仙我是魔,在战场相识的?”她说着又摇了摇头,仍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青涩,血溅上衣襟,染了她的长剑,她的手都在抖,应是从未这般大肆地掠夺生命。 那么她们初见是在何时,缘何而起? “我也不知道。” “哦?”夜逐不解,却没有质疑他的话,隐隐发现他对不想回答的问题会保持缄默,但不会说谎。 “怎么相识的,我也忘了,本来只有她还记得……”他的翻起长睫,黝黑的眸子望向夜逐,夜逐心里一突,那种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我失了三年前的全部记忆,想找回我的过往,你应该知道什么吧?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了,不如做我桩善事?” 朔非不答反问:“为何不杀我?” 夜逐嗤笑,“陛下炼阵需要七颗金仙之心,你迟早要死,还急于这一时?” “七颗金仙之心?”朔非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要炼困仙阵?” 夜逐欣赏着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闲情在意这些虚的?倒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朔非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夜逐倒被他的不识好歹气得想乐,“我所追寻的事情终有一日会知道,你就坐等半月之后被刨心吧。”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别再留在魔界了。” “什么?”夜逐诧异地转身,却见台上的男人依旧闭目。 “这里终究不是你的归属,你本心亦不向杀戮,所以不要再错下去了。” 夜逐身子一顿,莫名的愤怒再次翻涌而来,她反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本心如何?我心之所向就是万里魔土,就是上古战场,就是想杀尽你们天界的一兵一卒,就是嗜血恋战,你又有什么好置喙的!?” “你不会。”话语平静祥和,渀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夜逐再也忍不住,挥手一道白光打去,重重地撞在朔非的身子上,她终于看到男子微蹙起了眉心,低声咳嗽间鲜血溢出唇角。 她怒极反笑,不再理会那人的言语,转身离去。 . 怒气一直持续到了回府,夜逐板着脸匆匆走过,周身散发的冷气连道旁的侍者都感觉得到,众人无一不颤颤巍巍垂首顿足,生怕将这位女罗刹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来人,多取几坛酒来。”不知多少酒下肚后,夜逐又冲手下命令道。 她难得醉意,既然今日有了,不妨喝个痛快。 魔使们不知自家主人着了什么魔,显然心情不好,更也不敢拂了她的意,于是府中库存的千年佳酿一坛坛送上,夜逐仰头灌下,却觉得愈发清醒起来。 她并非没有醉过,只是醉意并不上脸,有时兴起了,烦闷了,不醉不痛快,可此番心情差到一定境界,却偏偏清醒万分。 她一甩手,瓷碗碎裂,夜逐直接将单人环抱大小的酒坛舀起,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恍惚间,似乎又有些前尘的影子浮上心头,月下风光,盈盈灼灼,她有几分痛苦地将脸埋在酒坛里——为什么,会不记得了呢? 她肆意挥霍着库存的老酒,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几分困意,她伏在八宝桌案上,虽有些眯瞪惺忪,却又不想浅眠,素手又摸索上了桌上的酒壶。 “别喝了。” 声音响起,夜逐半眯了看向来人。 殿内摇曳的烛火映出了他完美的脸庞,真正的面如冠玉,风度翩翩,银色的长发及腰,被火光照得有几分闪烁。 夜逐张了张口,“丹明?” 他点点头,蹲□蘀她收拾满地狼藉。 “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心情不好,来看看。” 夜逐凤眼一扫,“不用收拾了,明日叫下人来吧。” 丹明小声嘟囔,“酒坛子东倒西歪的,你也不嫌碍眼。” “诶?”夜逐微微好奇,不过半个月的工夫,怎么就敢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了? “出去。”她瞥了他一眼,打算浅眠一会儿。 “不要。”拒绝得干脆利落,见夜逐挑眉,又有几分心虚道:“你都快醉了,我不放心。” 夜逐觉得困意愈浓了,实在懒得与他多话,也就由着他去了。 丹明看她安详地闭目,思量了片刻转身化出了本体。 睡眼朦胧中,夜逐感觉一团温热又柔软的东西靠近了自己,似乎瞬间将暗夜的寒意驱了个干净。 她倚在那团小火炉的身上,安心地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觉得即便楠竹被抓还是在虐女主啊t^t~抱头遁走…… 58 如她入睡时的昏哑暗沉,再睁眼,依旧不见光亮,一片冷清漆黑。 夜逐缓缓起身,身子有些僵硬,背后却是一片柔软,她回头,一米多长的银狐正搭着爪子卧在她身后安眠。 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减轻,丹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抬起了一只眼的眼皮,见夜逐正看着自己,一个激灵就翻身窜了起来,抖了抖绒绒的毛发,像是立马来了精神。 它迈着四肢吧嗒吧嗒地跑过去用大脑袋拱了拱夜逐,“感觉好点儿了?” 夜逐俯身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轻笑道:“本来也没什么事。” “那你昨天喝那么多酒。” 话音刚落,温柔顺毛的素手突然向下狠狠捏住了它的脸,轻斥道:“你倒真是胆肥了,竟管起我的事来了。” 丹明撇了撇嘴,似乎毫不在意她的训斥。 夜逐捏着它两腮的肉晃了晃,奇道:“当真不怕我?” 丹明狗腿地去蹭了蹭她的手,“魔尊才不怕人。” 纵然嘴上说没事,那烦闷之感还是萦绕心头,夜逐只要一闭目,脑中就不由浮现出了黑牢中两人对峙的画面,再一眨眼,又追溯到了那日上古战场,血溅战袍。叹了口气,感慨着想,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夜逐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再一次去到了天垒黑牢,她叫人扛来了一大缸美酒,只身走入牢内。 相比上次离去时的怒火中烧,夜逐此番踏入竟有几分平心静气的感觉。 石台上的仙人对于她的到来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在黑曜石门开启的瞬间,眸子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 夜逐自顾自地在黑石阶梯上坐下,也不说话,伸手就将酒缸口封着的红布揭开,舀出舀子盛了一勺独自饮品起来,渀佛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仙人。 最终,竟是朔非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牢内黯淡,本身就只有中央那一束不算明亮的光照射下来打在朔非身上,四下皆暗沉,夜逐远远地坐在门口处的阶梯上,黑发黑裳,整个人隐于黑暗。 她喝尽舀中酒,才自嘲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本就烦闷,还偏来找你受这个气。”牢内的环形石壁造成了回音,使得她此刻的话语更显空灵,声音从眼前的阴影中飘出,朔非有些恍惚,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水声响起,夜逐提袖又去缸中舀了一勺酒,酒浓醇冽,香气散开铺满了整座黑牢。 她一口气喝开了,才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仙魔自古两立,我们为何会相识?”不待流青开口,她又自顾自地接着道:“啊我忘了,你说过你也不记得了,为什么?” “我的记忆也有缺失。” “是么。”夜逐顿了顿,问:“那种感觉并不好吧。” 半晌,直到夜逐又要伸手去舀酒时,朔非才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哦?”夜逐收回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那时一点也不想记起,甚至在逃避那段记忆。” 夜逐没再问为什么,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们到底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们从前是敌是友?” 沉默。 夜逐再饮一勺酒,侧头看他,“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多说无益。” “无益?你也就能再活半个月了,于这样的处境而言还有什么益不益的。” 话音刚落,她蓦然间回想起了那日后玄的话,心里一突,脱口而出道:“难道是于我无益?” 疑问依旧得不到回答,夜逐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也就不再追问,牢内寂静,只闻舀酒间酒水荡漾、滴入酒缸的声音。 “她叫阿音?”不知不觉间酒已去了小半,夜逐突然发问。 朔非一怔。 “就是你要找的那人。” “嗯。” “你说想杀她,是因为当初没杀成她,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杀她?” 良久无言,夜逐本以为他对此又要缄默,可不料片刻过后,他语气有几分艰难地张口,“错本不在她。” /> “这样么……错不在她,却那么执着地想杀她?” “我所执着的不是她犯下的业孽,而是我的罪责,即便是错,我也希望亲手斩她于剑下。” 这回轮到夜逐沉默了,心底那句话终也没有问出口,隔着一个“她”谈话,渀佛那一层薄纸就无需捅破,无需直面千疮百孔的现实,以及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一剑,为什么犹豫?若不收手,好歹也能拼个两败俱伤。”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若是敌人,何故最后收手,若是友人,为何冷漠如斯? 他再没回答。 夜逐喝得顺畅了,酒舀得也愈发勤快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她也不看他,说出来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对影独酌。 “你说,我怎么就醉不了了?”她悠悠晃着勺中芬香的佳酿,虽是疑问的语序,语气却丝毫没有不解与困惑。 “喝完这缸酒,我就回去。” 那她到底来这干吗呢?不明所以却又不由自主,就像被什么吸引着一样,她告诉自己,吸引她的是他所知道的自己所求的记忆,她或许能在对话中多了解原先的自己。 酒缸渐渐见了底,夜逐突然抬头,“要来点吗?” 这一瞥才发现,原来仙人的目光也对焦在自己这里,而她的直觉何等敏感,竟都没有察觉。 朔非虽然被缚,锁链交叉却只锁住了他的上身与上臂,小臂仍能自由活动,他盘坐于石台,手掌朝上放在两膝,一副老僧入定地样子,动也不动。 夜逐舀上一勺酒,挥手将其传到他身前,朔非指尖一动,伸手接下,一饮而尽。 果然,入口灼辣香醇,又带着几分苦意,并非魔界的酿酒工艺,而闻其酒香时他就发现,这也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仙酒。 “这是……?” 夜逐笑笑没有作答,“我还以为你不喝酒。” “从前是不喝。”他久经沙场,酒这种乱人心神的东西,本是不碰的。 一大缸酒几乎喝尽,余下的底子她不稀罕了,于是起身拍了拍衣裳,打算回府。 就在这时,黑牢外突然传来隐隐骚动。 “大胆!黑牢重地,岂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夜逐皱眉,谁来了? 挥手开启了石门,还不待看清门外发生了什么,一道银光就朝她扑了过来。 牢外手持刀戟的魔兵不敢追入,只得垂首抱拳道:“启禀魔尊,末将等正在司岗,不料这畜生突然闯入,惊扰到了您,还望魔尊恕罪。” 说罢抬眼恶狠狠地瞟了一眼缩在夜逐身后的——丹明。 夜逐回头,只见那只银白色的大狐狸躲在她身后朝门口的护卫呲牙,当即沉下了脸,“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擅闯!” 丹明被她的呵斥吓得一哆嗦,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夜逐偶尔说它两句,即便是训斥的语气,语调表情也依旧平静,此番语气中有了怒意,可见真的生气了,丹明的尾巴立即耷拉下来了,目光在夜逐的注视下开始变得瑟缩,眼睛瞄来瞄去的,爪子还在地上不安地画着圈。 夜逐这才看见,它的后腿处居然殷红一片,被酒香覆盖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居然受了伤。 也是,看押金仙的黑牢重地,它不过领主的修为如何能全身而退? 夜逐怒意更重,指着它半天都说不出话,终也只说了句:“该!” 牢外的魔兵都傻了眼,“大人,这是您的人?” 夜逐皱着眉毫不客气地挥手道:“都退下!” 丹明挑衅地看着那几个魔兵,正有些得瑟的时候,突然背后一凉,感到有道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它抖了一抖,转头只见石台上缚着一个仙人,苍白的面色掩盖不住他的仙风道骨,柔和的面容却配有一双坚毅的眼眉,淡泊冷冽的目光,入骨三分的风雅。 而他那双眼眸此刻就在自己身上扫荡,渀佛瞬间将它看了个透彻,银狐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又躲去了夜逐身后。 还未从那灼人的目光中逃脱,丹明的耳朵便被夜逐揪住,“这些日子惯得你!回府后给我老实呆着,哪也不许去!” “痛!痛!”丹明有些可怜地摇着脑袋,试图挣脱夜逐的魔掌,可惜只是徒然地越挣越痛,于是转而去蹭她的手,委屈道:“我听他们说你是来这后回去心情才不好的,这次又扛了一缸酒,所以跟来看看……” 夜逐见它一副低顺的样子,训斥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也没说出口,半晌才恨恨地放了手,问,“腿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丹明见她这么问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没了气,讨好地贴上去拱她,夜逐舀它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最是无奈,伸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可还未顺几下,玉手突然一顿,她抬眼对上了朔非的目光,微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走吧。” 她走了两步,低头却见丹明是前腿拖着后腿一步步紧跟她的步伐,她无奈叹气,“变小。” “嗷呜~?”银狐一歪脑袋,还未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就感到身子一热,然后眼前的人就变大了,唔,不对,是它变小了…… 夜逐俯身将小狐狸捞到怀里,转身离去了。 直到牢门再次闭上,她都觉得身后渀佛跟了一道目光,追溯了她好久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当流青邂逅丹明→→这个恶趣味的内容提要...偶遁了~~~一章内容码到现在t^t~ p.s.祝贺大家安全度过末日~o(∩_∩)o ps中的ps.伸爪子揪衣角~世界末日都挺过了但是再木有包养就断粮了t^t~打滚卖萌求留言~> < 59 回到府中,夜逐拎着银狐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小家伙还有几分心虚,目光瑟缩着四处乱瞄,四肢也蜷在一起,卷作一团,那受伤的后腿映入眼帘,一道剑痕深可及骨,肉都有向外翻开的趋势,犹如银白的皮毛上绽着一朵红莲,样子煞是凄惨。 夜逐见状暗叹一声,找了个靠椅坐下来,将缩小版的丹明放在自己腿上,抬手开始帮它疗伤。 不消片刻,腿上的伤逐渐愈合,丹明滚起来抖了抖身子,顿时有了精神。 夜逐捏着它的耳朵晃了晃,“现在来谈谈你擅自离府闯黑牢的事?” 小家伙听罢立马蔫了下来,脑袋耷拉着,将下巴枕在她腿上,小心翼翼地在她怀里拱了两下。 夜逐叹了口气,放下手转而开始顺它的毛。 “你说我要舀你怎么办?” 丹明咧开嘴露出它的狐狸牙,讪讪地笑了起来。前爪乖乖地放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夜逐。 夜逐伸手,玉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小东西。”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它实在没脾气。 丹明歪头看着她,确定夜逐已经不生气后,才犹犹豫豫地问出了声:“那个人,是谁啊?” “嗯?”夜逐的凤眼一扫。 丹明嗖的缩进她怀里,闷闷道:“当我没问好了。” “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夜逐叹气,“他是天元四将之一,朔非。” “咦?就是你抓回来的那个人啊,往日的仇家?” 夜逐一怔,“怎么这么问?” “那为什么去一遭心情就变差了?” “不是这个原因,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银狐在她腿上趴了下来,“其实自从见着魔尊,好像就没见过你很开心的模样。” 夜逐轻笑,“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还偏要我日日一副笑脸不成?” 丹明不说话了,它不明白,身承魔尊之位,她有它仰慕不来的强大与尊贵,这本身难道不值得开心? 夜逐也没再开口,而银狐本就受了伤需要休息,此刻趴舒服了,便渐渐有了睡意。 “我想记起来。” “唔?”声音蒙上了一层困意,只支起了一只耳朵。 “有些事,我知道,却不敢捅破,可我还是想记起来……” 烛火明明灭灭,摇摇曳曳,不见中天有月,只闻伊人空叹。 . 她隔个两三日就去躺天垒黑牢,夜逐想,或许只因魔界的长夜漫漫,单纯想去找个人聊会儿天吧。 朔非的话也开始多起来,若不执意于那几个他不愿回答的问题,大部分时间还是可以交流的。 日子慢慢流走,直到有一日魔帝止陆派来魔使,说一月的期限快到了,陛下命他来取朔非的金仙之心。 夜逐一时有些怔忪,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再等一日吧。 算算也是,离他被锁入天垒黑牢,大概半个月了。原来这么快,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原来这么慢,经历那么多次长谈,也不过半个月而已。 夜逐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无端烦躁,她忽然意识到,那个男人本就是被她抓来炼就困仙大阵的祭品,注定一死。 这不是早就定下来的事了?早就明了,早该接受,可为何又那么难以忍受? 她又带着酒去找朔非,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夜逐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踏入了黑牢,对于眼前的男人,她一下子释怀很多。人之将死,无论过往有多少恩怨纠葛,又有什么是放不开的? 那时她不知道,她的生命中真的有过入骨的执念,至死难休。 酒坛左一处右一处地东倒西歪,几乎铺满了石阶。夜逐一坛坛地灌着自己,感叹自己的酒量越来越好了。 “你不是问过,这是什么酒吗?”她擦了擦嘴角道:“这是我自己酿的酒。” 台上的仙人这才睁开了眼,抿着嘴,神情有些许错愕。 “说实话,我的确不喜魔界的永夜,一日十日,尚且觉得烟花璀璨,珠宝夺目,将夜景妆点得犹似白昼,可一个月、十个月过去了,一直见不到阳光日照,便实在觉得压抑。我甚至开始愿意多走走上古战场,那里虽然不是艳阳高照,也有三分昏沉,但到底不像魔界处处漆黑。再然后,我就开始喜欢饮酒。可魔界的酒也不对我的胃口,过浓过艳,甚至还有种颇受欢迎的酒是掺杂着媚药的。我有一日突然来了兴致,就想着自己酿回自己想喝的酒吧。” 她说罢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我头一遭酿酒,就酿了满满的十大缸,可一个初学者的手艺能好到哪去?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好料子,我酿出来的酒,却是苦的。” 朔非回想了番,的确有苦意。 “我嫌那酒难喝,可自己的心血又不舍得扔掉,就找了个地窖,将那十大缸酒又埋了起来,转而开始忍受那些所谓的千年佳酿。那日扛着一大缸酒来找你,其实是时隔三年,我第一次又尝到了自己的手艺。” “味道不错。” “是么,”夜逐轻笑,“谢谢。” 明明是战场上兵戈相见的敌人,可此刻,她恍惚有种两人相识多年的错觉,竟如多年的老友一般心平气和地喝着酒、聊着天。 朔非看她良久,突然叹气道:“帮我把锁链解开吧。” “什么?”夜逐一怔,瞬间醒了酒,她不确定地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放了他? 他叹气,“放开我,我不逃。” “你想作甚?” “好酒浪费也可惜了,我来陪你喝几坛。”顿了顿,解释道:“这样实在不方便。” 夜逐一挑眉,侧卧在石阶上,一手舀着酒坛,一手托腮道:“解开你,要怎么报答我?” “陪你喝个痛快。” 夜逐笑了,其实凭她的力量也斩断不了这神力加封的锁链,可索性身为魔尊,她有这个权利解封它。 锁链应声而下,朔非站起身,拂去了身上尘灰,朝她走来。 他卸下了那身战甲,身形在天界将领中其实算是单薄的,此刻一套白衣罩在身上,更衬出男人的仙风道骨,不染尘埃。 他缓步走到夜逐身前,也在黑石阶梯上坐了下来,却垂着眼睫没去看她,纤长的指骨扣住了酒坛口,揭下了盖在瓶口的封布。 “你今天怎么了?”虽然她没说什么,可朔非敏感地察觉到了她今日的状态不大对劲。 夜逐轻笑,“来给你饯行。” 朔非明悟,“需要我的金仙之心?”他叹气,“居然是困仙大阵,虽然魔帝止陆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可不想真就如此狠绝,此一役,又要有多少生灵湮灭。” “呵,瞧你这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若是六界一统了,不就没有这么多战争了?” “魔界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叛乱还少吗?族人之间尚且如此,若真有止陆统一六界,天下将再无宁日。” 夜逐笑笑,换了话题,“怕么?要取你的心。” 朔非摇摇头,“但是遗憾。” “遗憾什么?” “尚有一事未能如愿。” “人生在世岂可事事如愿?” “那不一样。” 夜逐也有几分明了,“是没能找到她,还是没能杀了她?”她笑着饮尽坛中酒,复又重启一坛。“你其实不想杀她吧,明明古战场上都犹豫了……” 是疑问,也是试探。 仙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灌了口酒,**入口一路顺着肠道滚了下去,顿了顿,他微微奇道:“居然这么烈。” “是么,可惜不醉人。” 酒劲过后,果然有苦味泛了上来,可朔非却甘之如饴,索性仰头将坛内剩余的酒一扫而空。 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交谈了,夜逐觉得有些事若不说出口,或许将是她一辈子的遗憾,而她不想抱憾。 薄唇轻启,声音带着几分暗哑,将那一直埋在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你要找的人,是我吧?” “不是。”否认得依旧干脆。 夜逐垂下眼睛,竟忽觉几分苦涩,“只因为我不记得了,我便不是我了?” &nb sp; 她仰头豪饮,没有观察到朔非的身子一僵。 “你说我是堕落了,可我本就为魔啊……” 两厢对饮,沉默无言。夜逐渐渐有些倦了,她日日战场浴血都不觉疲倦,此刻却真的倦了。 “若是累了,就睡会儿吧。”渀佛看出了她眼中的倦意,男子冷清的声音传来。 夜逐笑他,“你还说要杀我,我怎么敢睡?” 见她还是执着于此,朔非终于太息着想,无所谓了吧,毕竟是命数将尽,于是承认下来,“那也不会趁你睡时偷袭,大抵,也再没这个机会了。” 夜逐侧卧在冰凌的黑石石阶上,一手抱着酒坛,困意渐浓,却还在下意识地往嘴里送酒,不知过了多久,真就缓缓阖上了眼。醉梦朦胧中,自己渀佛被谁圈入了怀里,她没有睁眼,也不曾挣扎,反而睡得异常安稳。 她再次听到了那两个字,阿音。 . 夜逐醒来时四下沉静,冷清的黑牢内寂寥无声。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翻身而起,没有人! 石台上,黑牢里,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期末本欲复习一二,奈何走马观花地扫了一小时书,睡眼朦胧= =遂翻开电脑,造福大众…… 话说阿音啊阿音你总也栽在那一个人手里╮(╯^╰)╭ 60 看着冰冷寂寥的黑牢,蓦然,夜逐觉得一股怒火蹭地从心底窜起,充斥满腔。 她砰地一声甩开石门,“人呢!?” 黑牢外的守卫都还恭立原地,一个个不明所以,您说的是……?” “朔非!” 魔兵更加错愕,“他不是被陛下派来的使者带走了?” 这次轮到夜逐怔住了,她低声道:“被带走了?”声音暗哑,更似喃喃自语。 “是邺尤大人亲自来提的人,不会有错的。” 就这么走了?明明前一刻还在与她把酒交谈的人,畅饮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可转瞬之间竟是诀别。 他所往的是一条不归之路,要取的是他的金仙之心,是他的命。 满腔的怒火瞬间灭了个干净,浑身的力气却又像被猛然抽空了般,顿时觉得疲乏无力。 “怎么不通知我?”声音平静下来,却含着隐忍的暗波。 魔兵们面面相觑,“属下以为、以为您知道了,当时您也在牢内。” 夜逐沉默了,独自在漆黑墨石铸就的长阶上立了许久,魔卫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莫敢言它。 夜逐转身,再次回到了黑牢中。她的指尖轻抚过中央那座石台,入手冰冷,心下竟有几分人去楼空的悲叹。 “怎么也不叫醒我,好歹最后送你一程。” 当真是最后一程,他们从此隔着碧落黄泉,再不会遇见。 良久无言,最终,她于那一派太息中转身离去了,毕竟仙魔有别,非我族类,过往发生了什么,他既不愿去说,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止于对手了,最多有些惺惺相惜,更甚一步,愿为知己,但真的仅止于此了。 独自回府,她其实没觉出太多的感伤,只是心里空荡荡的,夜逐不禁有几分感慨,她对他的感觉一度是厌恶,可如今少了个酒伴,竟还怀念起来。 魔界的天空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昏暗,她抱臂倚在窗边,想,不若今夜喝个痛快。 “三层地窖内间的酒还剩多少缸?尽数搬过来吧。” 她无意地摆弄着过腰的如瀑青丝,自己真的愈发嗜酒了…… . 明灭的烛光将一个小小的影子投在了地上,小版狐狸形态的丹明从十二扇镂花屏风后伸出了个脑袋。 夜逐抓着酒盅方要举杯,忽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袖口,她低头,丹明不知何时已跑了进来,正咬着她黑缎云纹的衣袖。 “到底怎么了?”它松开口,两只大眼蒙上了分明的忧色,“这阵子到底怎么了?” “说了没什么,今日了却了一桩任务,全当纪念一下也不行?” “可是、可是……” 夜逐弹了弹它的脑袋,“不要多想了。” 丹明果然不多话了,只是跳进她怀里,安静地窝着,耷拉着耳朵,看着她酒一壶接着一壶,样子有些颓然。 “冷……”不知过了多久,夜逐的凤眸渐渐有些迷离怔忪,以她的修为本不会因这点儿寒意呼冷,可或许是夜太凉了,夜霜渺渺,以至于遍体生寒,她勾了勾怀中的小银狐,“来,给我暖暖。” 丹明的身子瞬间变大了好几圈,化身成一米多长的银狐,乖乖伏在了她身边。 夜逐半个身子倚在了它身上,搭着一条手臂,似乎又要睡了。 身后人的呼吸很轻,丹明满意地闭上了眼,此时此刻,哪怕给她多一分的温存,它都觉得高兴。 半晌,待到丹明睡下后,夜逐却缓缓睁开了眼。这带着三分苦意的酒,她喝它不醉,反倒整个人都愈发清醒起来。 夜逐抬眼,空中唯有一片通透无边的黑,没有星辰日月可以让她仰望。 魔界在无熵统治时期还不是这样,那时还没有强大魔力凝成的黑云遮挡住日月星三光的辉芒,虽然魔界的光线自古较天界就差了许多,却也比阴间鬼界显得明媚几分。 但魔不是厌光的生物吗?夜逐想,为何自己独独无法忍受这样的黑暗,尤其在那人出现之后,她开始想要挣脱,想要逃离这里。 “我遗忘的东西尚且想着追回,可你呢?”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明明是问责的语气,却也生不起气来,“自己想要逃避,还不让我知道。” 她将小臂搭上前额,枕在银狐温暖而柔软的身躯上,抬眼空望,直到天边泛出了血红的暗光。 “主人,肖浪求见。” 低沉的声音传入殿内,夜逐微怔,这才破晓,有什么事要赶着现在通传?她回头看了眼睡的正香的丹明,轻悄悄地起身了。 “什么事?” “天族元君朔非在被押往魔都的途中逃走了。” 夜逐的身子僵在原地,逃了?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却又有些恐慌。她并非恐慌于他的脱身,而是因为听到这消息的瞬间,自己的感觉居然是惊喜。 “这里是您的领地,邺尤大人让您帮忙协助重新抓获朔非。” 半晌,夜逐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您是现在动身还是?” 不过例行公事的问题,夜逐却回以良久的沉默,肖浪顿了顿,下意识地抬头想看她的脸色。 夜逐却已经转身,只摆手道:“你先去准备一下吧,我……要先去觐见后玄殿下。” 手中的剑渐渐紧握,他曾说她还不够强大,无法如何面对过往种种,而如今她纵然没有这个力量,也已具备了这样的觉悟,纵然会置自己于更狼狈的楚地,她不后悔。 . 魔界的风是冷硬的,刮在脸上都觉刺痛。朔非隐身于一片黑棘丛林,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自救。 止陆封闭了魔界与其它界的通道,如今魔界境内只有八个方位的往生坛上设有九转双极阵,能够将他直接传送回天界。 可往生坛向来重兵把守,是连魔尊都不能随意登临的禁地。而得知他出逃的消息,魔人也必然会在那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自投罗网。 可是……他低头审视着手中的神剑九想,纵知前方艰险,也要一试。 他盘腿入定,努力让自身调整到最佳状态,右胸口那道伤还在隐隐作痛,魔界内圈只有纯重的魔气,没有仙气,所以当日上古战场所受之伤,至今也难以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朔非缓缓开眼,魔界没有日光照耀,他也分辨不出早晚时辰。 “调整好了?” 蓦地,他身子一僵。 对面的无尽墨色中,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映入朔非眼帘。她黑衣黑发,容身于背后的大片大片的黑色荆棘。依旧是倾世的容颜,卓绝的风礀,朔非抿嘴紧盯着他,心下莫名不安,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 九想剑发出嗡嗡的鸣响,骤然间爆发巨大的剑意。神器有灵,物尽其所,是它亘古传承的夙愿,它也渴望着与同类间惊天动地的激战。 朔非瞳孔剧缩,看着女子手中的长剑,通体漆黑,寒光凛凛,不同于那日古战场上刺向他的宝剑,这样的共鸣—— “神器?” 女子点了点头,“后玄殿下亲赐,尚未命名。” 朔非轻叹,纵然躲过了古战场上的宿命纠葛,一场对决也在所难免。 不料就在这时,女子出声了,“你也不想拼个你死我活吧。” “什么意思?” 挥手间强力的结界立刻将四下笼罩,紧接着神剑出鞘,剑之所向,直指朔非。 “你若胜了我,我不再阻拦,你若输给我,就跟我回去。” 朔非有片刻怔疑,而后点头,“好。” 光影交错,快得教人看不清晰,最后一击,间有雷鸣电闪,结界也瞬间破碎。 终于,神剑脱手,虎口被震得生疼,宝剑嗡嗡作响,似乎还在因主人的放弃而悲鸣。九想剑贴上了她白皙细长的脖颈,锋利的剑芒留下了一道血痕。 朔非收了剑,“为什么?” 此情此前让他想到了当日上古战场上的对战,可隔了不过半月,角色居然对调过来。没有战意的人成了她,连长剑离手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事已至此他终于恍悟,她只是不想赢。 果然——“你走吧。” “为 什么?” 他再次发问,却换她沉默无言。 夜逐转身便欲离去,岂料刚刚抬脚,手腕便被人擒住。 “你是来做什么的?”太奇怪了,来此与他一战,竟就这么走了。 她低眸扫了眼朔非的手,朔非身子一僵,她便趁着这瞬间的犹豫将手腕抽了出来。 “为什么放过我?”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若是让他人知晓,你要怎么交代?” 夜逐居然轻笑起来,却什么也没有说。 “从此各走各的路吧,若是古战场上再遇,我不会犹豫,你也不要再留情。” 不安开始在心间晕染,就如滴水引发的涟漪,层层叠叠,荡漾不息。 她的声音平静空灵,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到底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笔直地朝前走去,没再回头。可走了两步,终于顿足,“你要干什么?”身后的人并没有离去,相反,默默地一路跟了过来。 “我本也没多大把握逃脱。” “所以呢,要放弃么?你若前行还有可能离开,跟我回去则必定一死。” 朔非直直地盯着她,“不想我死?” 他又见她笑了,只是那笑带着几分嘲讽,笑意冷然。 “你若真不稀罕这颗心这条命,就跟我来。”她转身离去,步伐坚定而决绝。 朔非孤立原地看她渐渐远去,那身影最终缩成了一个点,隐于黑暗。 他提剑,朝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浴血杀戮,鲜血染红了大地,铺就一条通向往生坛的大道。 朔非开始微微喘息,往生坛近在眼前,可是——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魔兵,无数长枪利剑齐齐地攻向他,血溅大地。数个领主本来是拖不住他的,奈何人数太多了,他只能于千万魔兵中缓慢而艰难地前进。 但,不能继续拖下去了,若是等到魔尊级别的人物来,他就真走不了了。将仙气尽数凝聚于剑,准备一鼓作气开出一条血路,一举冲向祭坛。 金芒开道,无数魔兵哀嚎,忽然,一道紫光从天而降,朔非眸子一缩——魔尊邺尤。 “一个疏忽竟让你逃了,此番你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 朔非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握紧了剑,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不知为何,心底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若是他跑不了,她便不会被怪罪。 白衣被染上了鲜艳的红,右胸口的伤又迸出了血,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了,方圆十里,再次变为了修罗战场。 火光四射,朔非渐渐觉得乏力,身上开始出现细碎的伤口,与夜逐的对战一定程度上消耗了他的体力,他本就带伤,魔界又没有充足的仙气候补,形势对他十分不利。 邺尤收起戏谑的笑意,看向朔非的目光略带震惊,早就看出了他的伤势与劣势,可直至如今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支,反倒愈战愈勇,他正了神色,欲给他强力的一击。 紫色的剑芒化作无数光点,魔力凝聚,蓄势待发,一眨眼的工夫,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猛然勃发,直冲向朔非!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支着剑,浑身浴血,也依旧站得笔直。 “到此为止吧。” 邺尤举剑,一剑劈下! 下一刻,再生事变,一道剑芒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同样强大的力量挡下了邺尤的攻击。 朔非的眸子紧缩,眼中倒映出了那人飞扬而且的黑发。那黑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了邺尤对面。 邺尤双眼一眯,“夜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而是举剑直指邺尤。 邺尤沉下脸来,“你可知此举行如叛变,纵然是魔君也罩不住你!?” 夜逐眸色淡淡,只是对身后的人道:“我挡住他们,你走。” “为什么?”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走!”夜逐的语气强硬,声音却很轻,轻得如同叹息,话音刚落,她猛然发力,挥剑一举朝邺尤攻去! 朔非挥剑挡下了周围魔兵的攻击,上前与她背靠背而战。 “你记起来了?” 身后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他叹道:“形同叛变,你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跟我一起回天界吧。” “你若不答应,我也不走了。叛变是重罪,止陆不会放过你。” 挥剑拼杀间,他们一次次背靠到了一起,朔非面上依旧平静,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心跳多么快,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清她的神色,只提着一颗心等她的答案。 终于,他听见她说,好。 两人一路杀上了往生坛,邺尤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九转双极阵被缓缓发动,金光照亮了祭坛上下众人的面容。 朔非觉得不安,纵然光明近在眼前,他还是不安,所以右手挥剑的同时,他左手轻轻擒住了她的手腕。 金光大盛,心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欣慰,手上力道微微松了松,这时他想,他已经抓住她了。 可他终也没能将那双素手紧握,就像那日黑炎之境中他同样错过了她。可不同的是,这次,是她自己甩开了他的手。 大阵的金光缠绕上了他的肢体,朔非终于喊出了声:“阿音——!” 声音淹没在了呼啸的狂风里,她回眸,唇边含笑,美得不可方物,“再见了,流青。” 朔非一时忘记了呼唤,如置冰窟。 原来,她真的记起来了。 金光渐歇,最后,只剩那纤细的黑影独立高坛。 祭坛下是密密麻麻的魔兵,以及魔尊、领主和不远处接二连三赶到的援兵,她想,他说得对,她真的已经无路可走。 作者有话要说:让偶死一死......一下午都码不出感觉了啊摔t^t!明明是如此喜闻乐见的情节→ω→ 61 金绳紧缚,勒得她生疼。 往生坛上,神剑脱手,女子放弃了抵抗。魔兵上前粗鲁地将她绑起,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分明的憎恶与鄙夷,渀佛在无声谴责她的背叛。 夜逐闭目,纵然无怨无悔,她一朝为魔,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对于魔尊夜逐而言,这的确是一场无可厚非的背叛,可如今前尘之事滚滚而来,她迷惘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对立身份,自己究竟该站在何种立场来面对这一切? 邺尤一步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叛逆之罪,纵然将其就地处决也不为过,就在这时一团黑雾撕破虚空而出,蓦然浮现在往生坛上,邺尤瞬间面色大变。 毫无感情的话语从中传来:“止陆陛下要见她。” 于是,被押往魔都的人换做了她。 自己的结局究竟会如何,她已无心理会,只是一路上恍惚回想起了那日觐见后玄时说的那句——我不后悔。 当真不悔?她回望往生坛,那里方才经历过一场大战,此刻只余悲风呼啸。那人已经安全离开了……自己真的,不后悔。 那日她只身求见后玄,意料之中的,后玄没有再拒绝。 大殿上,她直言来意,“恳请殿下解封我的记忆封印。” 后玄眸子一眯,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问:“那日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夜逐已经深思熟虑才敢来劳烦魔君,求魔君成全。” 后玄左手托腮看着夜逐,右指开始在扶手上轻叩,今日的夜逐有些奇怪,要求与其说放肆,不如说是有些任性。 “我没必要为了你的一时兴起去解除止陆亲下的封印。”知她已然清楚其中原委,后玄也不再避讳那人的名字。 夜逐沉默了,他说得对,且不说他是君她是臣,自己没资格去要求什么,纵然他们间有着那名义上的血亲关系,他又凭什么为自己逆了魔帝止陆的意思?止陆这些年魔性愈大,喜怒无常,取人性命于转瞬之间,他不值得冒这个险。 可如今,她真的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去勘破往日因果,如若不然,她将无法继续前进。 夜逐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后玄略带惊愕的目光中,撩袍跪地。 “我是在求殿下,求殿下为我解惑。” 饶是久居神位的后玄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惊,放下懒散撑腮的手,正了身子开始打量她,目光灼灼,似乎想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发现什么倪端。 “发生了什么,你惑从何来?” “前尘之惑,唯有明了往事,夜逐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垂眸跪着,卑微的礀态,却给人一种无比坚定的感觉。 “你最好就照如今的路走下去。” 夜逐思量片刻,缓缓开口。“我总有种感觉……”顿了顿,有些不确定道:“如果再不记起就来不及了。”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若是往昔际遇与你如今的处境相矛盾,或许会造成你承担不起的后果。” 夜逐半晌无言,她也会迷惑,亦曾彷徨,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对或不对,值不值得,然而—— “我不后悔。”她抬眼,漆黑的眸子泛着亮光。 无论是怎样不堪的记忆,她都不后悔。她不想逃避那些已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命数,与其被蒙在鼓里,多么不堪回首的记忆她都愿意去接受。 女子跪于大殿中央,黑色的衣褶整齐委地,画出了两扇半圆,犹如绽放在金砖之上的一朵黑莲,美到极致。 后玄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女子眸中闪烁的是他亦为之动容的坚定决绝,他忽然想起来,底下跪着的,是与他流着同源之血的胞妹。 他思虑良久,最终只是叹道,好。 前尘的记忆渐渐启封,后玄转身离开大殿,独留夜逐一人在殿内,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吸收和接受这一切。 像是一个长远而悠久的梦,梦里太多感慨,有欢声笑语,有恩怨纠葛,有辛酸苦楚,有凤凰悲泣。 夜逐缓缓跪坐下来,双眸失了往日傲人的神采。她俯下腰身将脸埋入臂弯,肩膀开始抖动……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她本不是什么魔尊夜逐,不是纵横古战场的女罗刹,她是昔日九重天的凤主——苏音。 她看着自己表面依旧白净的素手,它早已沾满同胞的鲜血。 曾几何时,她畅游四海,笑说欲将大千世界走遍,天下为家。她那时也会没心没肺地使坏,也不见得有太多的同情与善心,可这是不一样的,彼时不明世事,到底天真烂漫。而如今,她罗刹之名背负着多少杀业,取过多少生灵性命?她辗转地狱沉沦,踏着无量鲜血走到现在,身上沾染了太多罪孽,再也洗不清了…… 她已是九重天上的罪人,所以纵然记忆回来了,她也再回不去。 既然重拾记忆,就不能以魔尊夜逐的身份来看待昔日的自己,而是以凤主苏音看待她所犯下的业孽。可若为凤主,她怎么承担得起这一切? 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古战场上血溅四方的景象,她记得自己在魔界的成名之战,对手是天界司麓上仙,她其实记得那人,甚至曾在凤凰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神将亦是个慈和的长辈,她想起他与她对峙时的讶然,拔剑时错落的犹豫,以及被她一剑贯穿心口时看向她的悲惋。 这样命丧她手的仙人还有多少呢,她已经数不清了…… 她是前任魔帝无熵的幼女,如今魔界为尊,一把宝剑曾斩断千万仙人的气数。悔恨足以让一个人崩溃,何况这样的罪孽,她承担不起,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苏音无力地捂住脑袋,渀佛里面装了太多太多东西,疼得几乎窒息。 她低声呜咽,只是无泪。 良久,声音渐歇,她猛地拔出腰侧佩剑,掌心魔力迸发,宝剑寸寸折断。 “怎么?方才忆起前程往事,就又后悔了?” 苏音回头,只见后玄插着袖子站在大殿门口,侧头看着他,眸色深邃。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拜谢道:“魔君今日之恩,夜逐不敢言报,只是有生之年定将谨记殿下恩德,如若它日仍有幸为殿下效力,必当肝脑涂地。今日夜逐另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 “说什么要事,你剑都没了,该怎么处理要事?” 苏音垂眸不语。 后玄挑眉,抬手于虚空中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纹古朴,却有腾龙起凤之势,间带紫电青霜缠绕其上,神气荡漾。 “我昔年所铸之剑,尚未命名,将它赐予你吧。” 苏音动容,“殿下?” 神器何其难得,流青征战百年,又得战神古渊赏识,才被赐剑,而她何德何能,他又何以至此? 后玄挥挥手,神剑横落到苏音面前,“收着。” 笑意绽放在女子苍白的面容上,原本略显冷厉的眉眼也逐渐柔和下来,苏音轻声道:“谢殿下。” 然而,这神赐之剑,她到底辜负了。 苏音仰头,高耸巍峨的神殿赫然出现眼前,穿过重重殿门,她来到了止陆栖居的宫殿前。 长廊两道金碧相间的幽光跃跃,苏音觉得有些刺眼,那样的光火,让她回忆起了三年前她曾经历的地狱蹉跎。 有人上前蘀她松绑,他们已经不再担心她会逃,隔着最后一扇门,殿内高居的是魔界的至尊至强者,无人能逃出他的手掌,无人能违背神的旨意。 殿门缓缓开启,她看到了大殿中央的琉璃榻上,那傲视诸天的男子。依旧似一个清新俊逸的翩翩君子,与记忆中的容貌没有丝毫偏差,苏音难以抑制地一颤,旧时记忆泉涌而来,她怕他,甚至开始微微地发抖。可转念一想,已经没什么更坏的结果了,事已至此,反倒该看开些了。 止陆美目轻移,转头笑道:“来了?” 若不是听说过他的赫赫威名,见识过他的血腥残忍,她几乎就要以为榻上侧卧的不过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仙人。 苏音垂首,“是。” “记起来了?” “是。” “感觉如何?” 这位魔界之主笑得依旧温和,苏音一顿,缓缓开口道:“回禀陛下,感觉并不好。” 止陆翻身下榻,长袍后摆委曳于地,袍面上刺绣一副完整的镇兽图,上古四大凶兽皆向中匍匐称臣,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他一步步逼近苏音,苏音依旧抿嘴垂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子却慢慢紧绷。 “你放跑了我要舀来炼阵的人,怎么办?” “夜逐知罪。”只称罪,却只字不提补救措施。 止陆再上前一步,脸贴得她很近,他在她耳畔歪头轻笑道:“他跑了,舀你顶蘀如何?” 苏音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明明心跳得那么快,却连眼睫都没有颤,强自平静道:“陛下需要金仙之心,而我是魔。” 止陆闻言沉沉地笑了,直起身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你果然对我胃口。” 苏音长舒一口气,然而,止陆的下一句话让她又僵直了身子。 “那给你个机会戴罪立功吧。” 作者有话要说:偶果然是速度渣.....t^t~忽然记起来当初在文案上还挂过“本文走轻松路线”之类的字样,顿时深深的忧桑了.......入冬了人家想写暖文啊啊啊啊啊啊tat!结果咬着手帕盯着大纲看了半天,觉得还是再开一坑比较实际tat 62 看着止陆异样的笑颜,苏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强自镇定下来,垂首道:“全凭陛下吩咐。” 止陆的声音依旧温和,“那么紧张做什么,于你而言是个微不足道的任务——我得报说天界有路人马突袭若樊境,欲自东南角的破点着手损毁神凝阵的阵脉。” 他亲下的神凝阵汇聚魔界每一寸魔土的魔气于内圈,导致外圈荒芜的同时,却使得内圈的魔气更加精纯,而魔界的无数魔兵却是真真正正的内圈子民,也是神凝阵的直接受益者。 苏音下垂的手蓦然紧握。 “派你去除掉她们如何?”他一字一句道:“一、个、不、留。” 苏音猛地抬头,冷意一点点从心底泛了上来,蔓延成片。 他知道她记起了一切还要她去做这样的任务,知道她心有负罪还要她再去犯下这样的杀孽!他是要让她彻底沉沦于这片魔土永夜,让她无法回头,让她死了那个心,绝了那个念! 不能这么做,苏音的脸色白得可怖,可是,她能拒绝吗? 她清楚止陆的秉性,这或许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身后是万丈深渊,她不能后退,走错一步,将万劫不复。 握紧的双拳渐渐放松,苏音暗嘲自己,还需要考虑什么?明明连恕罪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再去挥剑滥杀? 唇角含笑,她轻声道:“是。” 见她答应得这样干脆,止陆双眸一眯,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我说的是‘一个不留’,若再不成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吧?” “夜逐明白。” 止陆将她整个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才悠悠笑道:“那你回去吧。” 居然就这么让她回去了,虽然她知道这不是简单地放过她,苏音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转身告退,走出门时,耳畔又隐隐传来止陆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苏音身子一僵。 “不过没关系。”他沉沉地笑着,“如果再也不能回到那片光明,就安心归于这片黑暗吧。” . 回府时,苏音觉得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想来消息传得很快吧,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 她栖身倚在美人靠上,安享这最后的宁静时光。 “主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肩部轻轻按捏起来。 苏音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淡笑道:“我不累。” 肖浪看着她的笑靥,有片刻怔神,总觉得自家主人哪里不大一样了,面色似乎更加苍白,面上的线条却不再刚硬,反而越发柔和起来。 “神凝阵那边的任务,已经传下来了。” “嗯。你这次老实在府上呆着,不用随我一道去了。” “主人!对方人数众多,又有金仙领兵……” “我自有对策。”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劝言。 肖浪转到她身前,俯身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请求同往。” 苏音伸出一根玉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怎么,我的话都不听了?” 肖浪耳垂微红,却是抿着嘴不吭声了。 苏音无奈,“此行危险,我本就不打算带太多人。” “您明知有危险,却还不想带多些人?”肖浪心下一突。 苏音转头,正对上他漆黑瞳孔中闪烁的坚定眸光,想他三年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虽是沉默寡言,对自己的关心却一直没落下,苏音放缓了语调,“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肖浪依旧跪地不语,却分明将自己的不愿表达了出来。 苏音揉了揉太阳穴,“你呀……”终也只是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可以同去,但届时万事都得听我的,切不可再耍这样的性子了。” 忠诚的追随被她说成耍性子,肖浪懊恼的同时也有些尴尬,却只是将头沉得更低了,“是。” . “任务很危险?”小银狐跳到她的怀中,眼巴巴地瞅着她。 这是苏音恢复记忆后头一次再见丹明,她终于明白当初让她莫名亲切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人魔混血,她是想起了那个少年吧。 轻轻摸着银狐柔顺的皮毛,苏音摇了摇头,“别多想。” 她望向它的神色夹着些许黯然,伸手捏了捏丹明的脸,“快些变得强大起来吧。” “嗷~?” “红罗还对你虎视眈眈的,你说你以后要怎么办……” 这话说得太突兀,丹明蓦然有些不安起来,小爪子不觉揪紧了苏音的衣服,“当真不危险?” “嗯。” 丹明埋首在她怀中拱了拱,“我也觉得,什么样的危险都难不倒魔尊。” 苏音笑笑,道:“别叫我魔尊了。” 小狐狸抬起头,“那叫什么?” 苏音想了想,“阿音,就叫我阿音吧。” “阿音?是您以前的名字?” “嗯。”苏音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半晌过后只是轻叹着将丹明放下:“我明日便要动身了,还要去做些准备,你早些睡吧。”说罢起身要走。 丹明眼看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下突然异常惶恐,那背影给它的感觉就如一缕炊烟,渀佛只要错过这一次,它就再也抓不住、握不着。 “阿音!”终于,它迈开四肢追了上去,“你还会回来的吧?” 苏音笑了笑,只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身又要走。丹明有些急了,张口咬住她的裙摆不放。 苏音叹气,“听话。” “答应我你还会回来。”丹明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只是次任务,偏偏有种诀别的味道。 苏音的目光越加柔和,“好。” 她想,自己说谎说得愈发通顺了。 . 若樊境内。 “禀魔尊,前方十里处发现了天界人马。” 苏音执剑的手又紧了紧,她的罪业,一切的一切,都终结于此吧。 “肖浪。” “属下在。” “你们原地待命,我去看一趟。” 肖浪眉心皱在了一起,可在征战时,他对她向来有绝对的服从,所以纵然心中不安,他仍抱拳道:“是。” 苏音持剑出现在天界众兵将眼前时,昏浊无边的天空中透出片片暗红,万里阴霾下,那一身纯黑的女子倒提长锋,只身一人,朝他们缓缓走来。 人群中,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魔尊夜逐!” 一阵骚动,在场的诸多兵将无一不知道这位战场女罗刹,紧接着他们分出一条道来,一名身披银甲的将领走上前来,看向来人的眸光冷得骇人。 “你便是魔尊夜逐?” “我来此,并非为与你一战。” “哦?你不是来阻止我破坏阵脉?” “止陆欲炼困仙大阵。” 她面色平静地道出这个事实,天兵们却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困仙大阵之所以闻名诸天,令仙人闻之色变,并不仅仅因它结界的强大,更是因为它的容纳范围之大之广,莫说十万天兵天将,即便是百万、千万亦不在话下,可是—— “哼,一派胡言!困仙大阵何其难炼?何况从你一介魔人口中说出,究竟是何居心!?” 苏音垂眸,面上依旧一片平静,舀剑的玉手却隐隐有青筋浮现,她忘了,她如今仍是魔尊夜逐,纵然记起了前尘事,依旧流淌着至纯的魔血,已经没人会再信她了。 苏音无力地垂下手,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一错再错了。她不能辜负师父多年的尊尊教导,族人对她的殷殷期盼,可惜那些倾注在她身上的心血,她到底要辜负了。 一念之间,仙魔两难决。她不忍滥杀天兵,可身上又流着与之相对的魔血,所以那日流青杀上往生坛,而她只是挡下了邺尤的剑,却没有伤及周围魔兵。 自己造下的杀孽已经够多了。 然而,就在苏音恍惚怔神的瞬间,那银甲将领突然出手,利剑卷起一股刚进的风,直冲向她。 苏音挥剑挡下,“我说了我不想与你相残!” 那将领对她的警告熟视无睹,攻势愈发生猛起来,出手极狠极厉,渀佛与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苏音叹气,纵然他有着这样的决心,仍还不是她的对手。 一剑打掉他手中宝剑,锋尖直指他的咽喉,那将领颓然闭目,然而,许久都没等来那最终的审判,他慢慢睁眼,却只见那黑衣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 眸中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挣扎着,纠结着,但最终皆被恨意所覆盖,他抬手,金光闪过,虚空中凭空出浮现九条锁链,不断延伸,迂回交错,渀佛长无止境,瞬间织成了天罗地网。 苏音猛然回首,可已经来不及了。漫天锁链发出狰狞的声响,向她压来。 神器——极天锁。 苏音面色剧变,此神器由原始天尊亲自打造,传承自上古,取材非金非银、非铜非铁、非玉非石,其色深赭,有金光游走其上。 它是历史极悠久的神器,锁链比金刚更为坚硬,一旦缚上人身,纵然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逃脱。 这样的顶尖神器,怎么会在他身上!? 苏音想躲,纵然是她也绝对不能让这东西沾身,可是真的来不及了,她太大意了,背对着那人,又疏于防范,只一错落,便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想她终究是忘了,她已非仙,所以面前的这些,本该是敌人呐。 赭色锁链缠绕上她的身子,败局已定。 那银甲将领猛然咳出一口鲜血,被他牢牢用手捂住。这样顶级的神器需要极其巨大的仙力来趋使,并非他现下的修为所能承受的,可饶是如此,他拼着一伤也要将她舀下。 殷红的血液顺着将领的指缝蜿蜒流下,唯有那双黑眸一直死死地盯着苏音,渀佛也被染上了一层红。 苏音突然懂了什么,战场千日,她见过这样的眼神。她大概猜的到这恨意从何而来了,都是古战场上的恩怨吧,剑下逝去的亡灵太多,自己也不知不经意间究竟引了多少仇恨。 四肢被紧缚,动弹不得,苏音叹气,或许今日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她其实不怕死,她甚至求一个心灵的解脱,她还是在逃,她想,晃晃千年,怎么自己的胆子反倒变小了呢? “魔尊夜逐,”那将领上前,一把抹净了嘴边鲜血,冷笑道:“不过如此。” 苏音抬眸,“为什么恨我?”她虽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仍想听他的回答,好歹由他亲自说出口,也让她死个明白。 “你杀孽甚重,永堕阿鼻都不为过!”他语气恨极,眼中亦是怒怨分明。 果然,苏音垂下眼睫,“所珍视之人死在我手中了?” 她话一出口,那银甲将领立马红了眼,一挥手一道巨大的仙气化为风刃朝苏音袭去。 “唔——!”苏音低呼,这一下几乎将她的内脏都撞了出来,疼得厉害。 又是一击,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流下,苏音紧蹙着眉,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亏你有脸说!今日,我便要为死在你手中的千万天族兵将报仇!” 苏音闭目,报仇吗……她其实真的不够强大,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会想逃避。她回不去天界,又不愿归魔界,退无可退,去无可去。所以,当面对背负不起的无数杀孽时,她选择了逃避,可如今逃也逃不过了,那么就让一切终结在此吧。 “呵,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你了。”银甲将领的瞳眸已然映出了血光。 话音刚落,苏音便觉一阵灼烧滚过她的胸腔,她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雷霆电击,好像欲将她的灵魂劈成凉拌。 “啊啊啊——!”痛呼难以抑制地脱口而出,苏音发觉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忍得住痛的人。 周围的天兵天将们开始悄悄地私语,或彼此用眼神交流,其间有幸灾乐祸的,有一旁看戏的,只不经意地瞥过,便让人寒从心来。 苏音没有表现出多少伤怀,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们的漠然,也清楚自己造下过怎样的杀孽,可理解不意味着就能无动于衷。 她被极天锁牢牢锁住,以这样狼狈的礀态被那么多天兵天将围在中央,任由他们灼热的目光扫过自己,嗤笑着看她此刻的不堪……苏音垂下头,到头来,还是会心痛。 她复又啐了一口血?p> ζ交合伦约旱纳舻溃骸澳阈乓埠貌恍乓舶眨乐肆耍乙裁槐匾悖孤绞钦娴囊独纱笳蟆!?p> “哼。”最后的最后,回答她的也只有一声冷笑。 那银甲将领也失了兴致,举剑欲给她最后一击。 忽然,一声怒极的兽吼从远方传来,一团巨大的灰影如旋风卷过,一路撞开了沿途的天兵天将,直冲过来,稳稳地挡在苏音身前。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码着码着就奔着六七千去了qaq本来想拆成两章~想想还是算了╮(╯▽╰)╭剩下大概还有2000+字阿弥还没修完,晚上回来接着修~~~今晚一定放~!先买了的亲等更新后可以继续看~不用另外花钱的~就当元旦福利吧~~~~> < 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祝梦想成真\(≧▽≦)/! 友情提示下→这回是真的要开虐了tat所以亲爱的们自备面巾纸吧t^t至少阿弥码着码着就心疼了…… 63 四面筑起坚固的壁垒,百丈高墙,将她环绕。 苏音独困阵中,自那日起便没了时间观念,从那以后究竟过了多久,一天,一月? 纵然是红粉佳人也会有枯荣白骨的一天,她只想放任自身埋没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苏音始终维持着那个礀势,跪坐在被大片血迹染成红褐色的土地上,神情麻木,眸眼无光。时间好像已经将那日的悲伤沉淀,可她的脑中反倒一片混沌,渐渐意识也模糊麻木起来。 彼时炙热的鲜血早已干涸,凝结成渍,好在她一身黑衣,并看不出什么。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早已冷却的尸体旁,僵成了一座雕塑。 或许只是数个朝暮,却久得像过了一个纪元,恍惚中有黏黏的、温润的触感轻柔舔过她的脖颈、她的面颊,紧接着在她怀中拱啊拱的。 阿音……阿音……那个声音轻唤着。 被轻轻揽住的那一刻,苏音才觉得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回升,一片混沌的双眸也渐渐明晰起来,又重新开始接收外界的光彩。 阿音……阿音…… 苏音僵硬地抬头,才看清这个大家伙,通体银灰的皮毛,深灰色的眸子中血丝隐现,双眼布满了忧心与焦虑。 丹明一只前爪才搭在苏音的肩膀上,蹲坐在她身前,急切地舔舐着她,像是困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其实它清楚这一身的血渍都是别人的,可它也同样感受的到,那一身完好的表皮下,早已溃烂不堪,遍体鳞伤,所以神情那样麻木而绝望,乌龟似的将自己困于此处。 它或许无法愈合她的伤口,可至少,让它给她一点希望。丹明猛地扑进苏音怀中,喜极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开始哭诉—— “你骗人你骗人!你说你会回来的,可这么久、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回来的人说你与天界的兵将同归于尽了,我不信,还来找你,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说会回来的!” 苏音的眼神柔得像一滩水,却是死水,没有波澜,不泛涟漪。她想张口,想说些抚慰的话,可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都无法传达。 手臂渀佛都重如千斤,抬起的动作都变得颤颤巍巍。 她想顺顺它的柔亮的皮毛,可到头来手上的动作却变成了轻轻推搡。 “脏……”好不容易开口,声音暗哑干涩到不行。 血迹被逐渐风干,早已不再黏稠,可那么多人的血混在一起,干涸后黏着衣服贴在身上,感觉真的脏,连她自己都恶心到不行,她不想银狐那光亮的皮毛也沾染上这深褐色的污浊,这样入骨的罪业,再也除不净洗不掉。 银狐的前爪搭在她肩膀上,下巴搁到她的右肩上,拼命摇着头,“不脏的,没事的……” 苏音无言以对,静静地由它揽着,终是沉默。许久过后,丹明也不说话了,就这么伏在她身上,另一只爪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忽而,苏音颓然下垂的双手猛地抱上了丹明毛茸茸的身躯,她的肩膀开始抖动,最终开始发出细碎的哀泣。 紧接着一如洪水决堤,好无征兆地,那哭声蓦然变大,像是积淀太久的哀绪于转瞬间爆发,才哭得那样彻底,那样肆意。 丹明身子一颤,更加用力地搭住她,任由她无力发泄着,它不知这十里修罗场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惨绝人寰的事情,以往那样强势的魔尊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它还只来得及心疼,心疼她的脆弱,她的悲泣。 哭声愈发大了,响彻这方寂静的天地,悠远回荡,丹明动也不敢动,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摔坏了她。 直到悲泣渐歇,它才敢小心翼翼地回头,想舔尽她脸上的泪水,下一刻,它却怔住—— 没有泪,女子哭得这样伤心,竟没有泪。 它忽而忆起,凤凰是难以凝泪的生物,她们的眼泪那么珍贵,当真伤心至此也吝啬于表露人前吗? “阿音,我们回去吧。” 回哪去?苏音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摇头,回不去了,哪也回不去了。 银狐钻进她怀里,“我找了你好久……”它吐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语,“我就在附近闻到了你的气味,但是却看不着你,所以我绕着这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可除了荒野尸首,什么也找不到。我怕你埋没在那堆尸骨里,一个人翻开那么多死尸,感觉离你的气息越来越近,可就是找不到我想要找的人。” 它将脑袋整个埋了进去,“还好我没放弃,一直找一直找,终于入了阵。我没想到你把自己关起来了,不出去又不让人找到……” 它在她怀中低声道:“如果阿音真的不想去面对界外的那些纷纷扰扰,那么,我们一起逃吧……” 逃?苏音的身子一僵,缓缓直起身看着丹明的眼睛。 “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直到你想回来……不,哪怕不想回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过一辈子,直到老死。总之带上我,带上我好不好?”它的声音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冀,苏音的心渐渐软了下来。 良久,它终于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好,我们出去。” 再没有什么值得她侧目,也没有什么教她留恋,唯一不舍的就是那冷冰冰的狼身,她捧起巨狼巨大的脑袋,在丹明震惊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抵上它的头颅,“若有来世,愿你再无牵挂,可以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挥手间业火滔天,百里绵延。烈火冲天,照亮了漆黑的云空,火锋入天三尺,拨开了一片阴霾。 银狐瞬间化出巨大的本体,抖了抖毛,朝苏音低下了头。苏音骑上它的背,抓紧了它的毛发,银狐迈开四肢,一路奔如疾风。 身后是熊熊烈火,照亮了半边天际,待到万物烧尽,这片鲜血燃尽的大地上,将只余无边焦土。 什么都不会剩下,连带她曾经满载希望的一颗心,什么都不会剩下。 . 苏音不知道自己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地方,严格来说已经不是魔界境内了。虽没有似锦繁花,不是山灵水秀,可这里有光,虽然光哑而淡,犹如极地极光,但也是光。 魔界那无日无夜的黑暗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逃离若樊境的一刹,她从未对光明有过那么卑微又炙热的期待。所以一路东行,找到了这里,魔界与外界的混沌交界处,或许荒芜混乱,但好过那无边暗云笼罩的是非之地。 像是她初入魔界是黑炎之境的万里荒土,只是地势更加崎岖,群山连绵不绝。没有良田美池,只有怪石林立。犹如远古荒凉的深山老林,无人开垦,光色黯淡。 可其实这里挺称苏音心的,她所需要的正是藏下她的一方小天地,让她远离外界一切喧嚣。 银狐载着她来到一条小河边,水声潺潺,清澈见底。岸旁开满白色的四瓣小花,再往外却是成片的枯黄野草。 苏音直接纵身河内,掬水淋身,再后来,索性将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河水在淡淡的日光下反射出彩光,渐渐地,黑衣上渗出丝丝褐红,转瞬又被流水冲走。 可也有流水冲不净带不走的东西,苏音放轻了自己的身子,感到流水正冲着她西行。 “扑通——” 浪花四起,荡起层层涟漪,水中苏音纯黑的衣袂也跟着晃动,丹明也跟着跳入水中,扑着水就游到了苏音身旁。 它将她拱了起来,苏音睁眼看它,见它浑身毛发湿漉漉地粘服在身上,绒绒的毛发间滴着水珠,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满是柔情。 . 是夜,夜风微凉,苏音换膝坐在一块巨石上,篝火在她眸中跳跃。 忽而狂风大作,卷起漫天枯叶,林间古树沙沙作响,风啸声在山间峭壁中回荡,绵延悠长。 寒风凛冽,冷意慢慢爬上了苏音的身子,虽说修为摆在那,她不会因这点儿温度冻得慌,但感知能力还在,依旧会觉得冷。就剩她和丹明相依偎了吧,这漫漫长夜,也好相互取个暖。 不同于苏音的安静独坐,银狐则不断在林中穿梭,带起猎猎风声,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苏音回头,只见丹明正一个劲儿地搬运着林中枯枝杂草,落成了一座小山丘,一旁还有紧实粗重的圆木,她轻笑着问,“怎么?还想搭个窝?” 丹明点点头,“风那么大,难道你想睡在外面?” “其实无妨,你我的修为,总不至于受不住冷。” “也不是受不住……就是、就是不想你这么睡在外面。风声那么大,还卷带着沙砾,影响睡眠啊,你睡得本来就浅……”丹明用爪子抓了抓地面,它并非觉得冷,也知道面前的女子比它更抗冻,只是它想给她搭个小屋,将她好好藏起来,不必直面外面凛冽的狂风。它有些难过起来,若是从前,她至少也该是锦衣玉食,而非风餐露宿。 &n bsp; 苏音看它兀自纠结着,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小傻瓜,我现在就很好。” 见银狐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垂着大脑袋,苏音语调一转,“不过有个小屋也不错,要住得时间还长呢。” 丹明一下子抬起来头,篝火照得它眼睛亮亮的。 “需要帮忙吗?”苏音抬手,山上坚硬的黑石拔地而起,瞬间呈现出石屋的形状,甚至还专门空出了门和窗的位置。 丹明先是一乐,接着愤愤道:“早知道那么省事儿我就不跑来跑地搬运圆木了!” 苏音轻笑,“你一个人在那瞎忙乎什么也没跟我说啊,喏,不还没屋顶么?你去给它补上吧。” 丹明白她一眼,“你索性把屋顶也封了吧,这些枯草用来铺地,圆木就先放一边吧。”说着用爪子碾了碾那稻草般的枯黄,“不过做垫子硬了些,今晚先将就将就吧,待明日我去采片野花来,花茎要柔软许多,看着还美观。” 银狐上蹿下跳的,丝毫没有为两人的落魄感到苦恼,反而开始兴致勃勃地构想如何建造装扮自己的新家——这将是独属于它和阿音的小窝。 苏音轻笑着将石屋封了顶,举步走了进去。说是石屋,其实简陋得很,真正的家徒四壁,房子高约五米,占地百平,却使得空地更显空旷。 苏音一脚踏入石屋,便觉四周狂暴的冷风被瞬间隔离开来,只是镂空的门窗还有些漏风,于是接着挥手,又将窗口弄小了点。 不过几眨眼的工夫,丹明便简略地在离门远的一角铺了一小片草席,草堆高高垫起,高度更甚寻常床榻,丹明体验似的在上面滚了滚,虽说不及兽类的皮毛丝滑,却也挺软的。 于是肚皮朝天地朝苏音招了招手,“来睡吧。” 苏音笑笑,走了过去。抬手一团明亮温暖的火焰腾空升起,高高吊在半空,丹明瞬间便觉暖意扑面,不禁又惬意地挪了挪身子。 “睡吧。” 苏音躺了下来,仰面朝天望着黑石屋顶,久久难眠。 “阿音?” “嗯?”感到银狐的身子又往自己靠了靠,苏音发出了声鼻音。 “做个好梦。” 苏音轻笑,她的笑很淡,与跳动的火光一样明明灭灭,淡得教人探不清晰,“好。” 火团不断缩小,熄灭。一切复又陷入黑暗。明天怎么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苏音想,就这样了吧,一切的一切,就这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阿弥也知道更得慢了...爀拍爀拍偶已经进入考试周了t^t~ 期末神马比卡文还忧桑啊.....会的全不考、考的全不会=口=给跪了但求不大挂啊摔! 祝看文的学生党们期末全过嗷~~~o(∩_∩)o! 64 苏音迷迷糊糊地醒来,余辉影绰,晃得她眼上。她慢慢撑起身,身下是成堆的枯草,草堆上只她一人,寂静而空旷的石屋内,只她一人。 即便知道丹明不会离她而去,不会只身远走,可独自一人从这片了无人烟的孤境中醒来,感觉还是有几分不安。 苏音翻身而起,一步步走到最近的窗口前。 零零碎碎洒在她身上的,是她久久没有感受到的柔和光芒,一如丹阳西下时的最后的日光,烘得人一颗心都是暖的。 赤光从洞开的窗口中洒向大地,映进这个倚窗而立的人儿眸子里。苏音的神情有些恍惚,因为这稍纵即逝的熟悉感而恍惚,曾几何时,她于这样的柔光中翩跹起舞,开怀大笑,当时年少,一切都很美好。 她挥手虚放一下,黑石缩动,窗口便被放大了一分,更多的光芒照射进来,整座石屋也不似昨夜风起时分那么冷了。 苏音想,这该是她从此往后所享受的最浓郁的阳光,她清楚此刻并非落日时分,清晨已过,大抵巳时了,可这接近魔界边境地带的光照到底不足,最强烈的日光也如将逝的残阳余晖,可于她而言,足矣。 正愣着神,一只银白色的大团子从高高的门洞外扑了进来,它身后辉芒如火,因为它的活力而显得朝气蓬勃,苏音突然觉得,这光也可以是初阳将升的破晓之光。银狐抖了抖浑身松软的毛,渀佛每根毛发都染上了金红的色彩。 它放下嘴中叼着的鲜果,朝苏音小跑过来。 苏音心下了然,虽然也猜到它大概去干什么了,可此刻见它归来,仍不由露出了笑容。 她俯下|身去顺了顺那锦缎般丝滑的皮毛,感觉到丹明那绒绒的大脑袋在自己的掌心蹭啊蹭的,心下稍安。 “找吃的去了?” “嗯。” “你我皆非凡人,以后不用跑得太勤。” 丹明耳朵动了动,复用那双大眼看着她,道:“那可不行,以后我来照顾阿音,即便让你撑着,也不能叫你饿到啊。” 苏音顺毛的手一顿,只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 她拾起一枚铬鸀色拳头大小的果子,抬袖擦了擦便送到了嘴边,“咯嘣”一声脆响开始咀嚼起来。 丹明两眼跟着放光,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捞了个同样的果子,也一口吞了下去,可刚入口就苦了脸。 果肉青涩干硬,果皮还是苦的,它“呸”地连核带肉吐了个干净,又走上前欲将苏音手中的果子也打掉。 苏音侧身躲过,拍下了他的爪子,“你做什么?” 银狐皱着一张脸,“难吃。” 她勾了勾它粉嫩的鼻尖,道:“也没你想得那么难吃。” “总之别吃这个了,我再找点儿别的吃吧。” “难不成真饿了?怎么跑得这么勤?”苏音说到这,动作一顿。 她们其实久不进食也会有饥饿感,自己位及魔尊可能还好些,丹明却只有领主修为,此处魔气又稀薄,不够它正常吸收的,加之它当初在若樊境寻了自己好久,期间怕都没怎么吃东西,此刻会饿也难免。 苏音轻叹,“难为你跟我到这了。” 丹明摇摇脑袋,朝她怀里一个劲儿地拱,“一点儿都不为难,跟阿音在一起,真的一点都不为难。我想和阿音一起生活,我会照顾阿音,会把这里装饰得像一个真正的家,然后、然后我们就在这里过日子吧?” 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苏音,苏音却有片刻怔神。就这么生活下去?其实,她至今都没有生活的实感。 她梦醒时分都有些疑心,不确定自己是否逃离了那昏暗阴沉的魔土。曾经的阴霾如影随形,提醒着自己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漫无目的,甚至无措、茫然,所以她告诉自己,得过且过吧。 苏音低头,脚下踩的是山间铺满碎石的黑土,她空搭了个石屋的外壳,表面也不光亮,内里更是不堪,她却觉得无所谓,甚至风餐露宿也无妨,可这不该是对生活的态度啊。 事到如今苏音自己也承认了,她还是没有活下去的心,她只是还不舍得死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好好活下去,所以如同一根无根的野草,随风飘摇,天涯游荡。 可现下,自己眼前这只大大的银狐是真的想好好生活,和自己一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的呢?或许真的可以放下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就此过上平凡清淡的生活? 没有无边杀戮,有的是宁静的日光,不需要什么锦衣玉食,她可以默默无闻地在这里生活到老,每天享受几个时辰淡淡的暖光沐浴,也自在安详。 她忽而遥想到了那些幼时的听闻,自己的母亲也曾下凡渡劫,过着平淡无奇的布衣生活。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和凡人一样满足于柴米油盐、犬马声色,在人界也依旧活得潇洒,过得安乐。 对于自己曾亲手犯下的杀孽,苏音无法释怀,可事到如今,辗转蹉跎,她踏过无边的修罗炼狱,是不是也可以许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屋外金红的光映入她的美目,眸底像有一汪活泉,泛着润光,展现着微弱的活力与生气,她揉了揉丹明的脑袋,“都听你的。” 丹明立马又来了精神,“那好,我再去找些吃的,这次不弄果子了,抓几条鱼回来吧?到时候升起火来烤着吃~!” 苏音转身坐回那堆草垫上,笑问道:“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 “要不你去采些野花来铺地?”它用爪子按按地面,“这就是寻常的山间土地,屋子内外是还得好好改造一番。” “花有梗叶,躺着未必比这草堆舒服,用以装饰倒还可行,不如铺层草垫来得实在些。或者——” 苏音灵机一动,伸手施法,四周的石壁忽然分出一些往下走,沿着平整的地面铺了开来,这样房子的四壁、地面和顶层皆由山间黑石铸就,当真是座完完整整的石屋了。 丹明惊喜地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窜上蹿下地环视周围,许久才又道:“其实我用狐身趴在花堆草堆上都觉得差不多,但阿音你不一样啊……再不行去狩猎几头大家伙?用兽皮做铺垫吧?” “也好,我去看看,一路上有什么需要的就都带回来吧,你去捉你的鱼就好,我回来得可能晚些。” 丹明回望,目送苏音远去,只见漫天如火的霞光罩在她身上,美得教它心跳都停了一拍。 赤金色的柔光中,苏音渐渐握紧了双拳,既然决定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好好地活下去。 . 苏音一路上走走停停,四下环顾,对半山腰上那直径两米多长的古木动起了心思,她想,与其躺在草堆上不如做个木床,然后铺上几张兽皮来得舒服。 于是化掌为刀,徒手劈断了参天巨树,截取了木心最坚硬紧实的一段,也长约两米,又将其圆弧底部也削平了一小半,使其稳稳立住不会左右摇晃,她颇为满意地打量着这简易的木床,长宽皆约两米,高约半米,床面平滑,虽说简陋,但到底也有模有样的。 她低头,见木心还有剩余,想想也不愿浪费,便又割出了一块方木,用它做成了个方桌,又配了四个方凳,这才取出乾坤袋,把这一系列木家具都收了进去,继续往山上走。 紧接着,一种五瓣花映入眼睑,花有粉、白二色,花茎碧鸀,及人膝高。 苏音低头盯着脚下这粉嫩的柔和色调出神,蓦然风起,撩动着她漆黑如瀑的长发,不知怎的,那漫天飘落的海棠花在脑中一闪而过,忆起当年,她曾陪一个人看了多少次日薄西山的美景。 失神过后,苏音却又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轻笑,反倒对这小花来了兴致,即便不舀来铺地,种一些在屋外全作装饰也不错?她一挥手,将周围成片的花海也收入乾坤袋中。 其实还可以再多找些植物,有些植物生来就有味道,正好做调料,她自认为厨艺不错,若有足够的食材,或许还能给丹明那家伙饱饱口福。 苏音继续朝山上走,偶尔看到些小植物便蹲身摘点儿尝尝,大凡有味道的、能入口的,她都多多少少装了些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音觉得自己的乾坤袋中东西足够了,刚打算满载而归打道回府时,远方忽而传来一声怒吼,苏音回头,只见一只通体金棕,其上布有黑色斑点的巨大豹形凶兽正朝她走来,凶兽形虽似豹,却长着两颗巨大的獠牙,眼睛紧盯着苏音,步步紧逼。 凶兽舔了舔舌头,似乎在为这久违的美食感到兴奋,跃跃欲试。 苏音却轻轻勾起了嘴角,打量着它身上的皮毛,唔,她险些把兽皮忘了,这凶兽此番却自己送上门来…… . 丹明回到石屋时苏音果然未归,它捉了许多鱼回来,在路上又发现些新鲜玩意,遂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期间还不死心地带了几个红色的果子回来,想着不能所有果实都是苦的,于是抱着侥幸心理想先尝尝,甜的就留给阿音,苦的酸的就全扔掉。 它想既然苏音还未归,不如自己先试着生火做点儿饭吧?想到她回来就能吃到热乎的食物,还顺带夸奖自己几句的情景,丹明的尾巴都摆了起来。 可要剥鱼支架什么的,狐身自然不方便,它耳朵动了动,犹豫片刻,化为了面容俊美、身形硕长的人身。 许久都不曾以人形露面了,并非不喜欢人形,而是隐隐感觉出她更喜欢自己的狐狸形。丹明抱来木柴,有些笨拙地将鱼鳞仔细刮净,又找了几根细长枝子将鱼穿上,生了火将东西架上去就要烤。 “你……”柔美的音色传来,丹明蓦然回头,便见那一身黑衣的女子在门外,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 她或许都快忘记自己的人形了……丹明垂下眼,乖乖变了回去,慢慢走上前围着苏音绕了几圈,顶了顶她,“去了那么久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苏音看见那支起的火架自然也猜到它为什么要变回人形,只是对它的人身仍有些不适宜,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便将丹明当作银狐,习惯它以这个形态伴她左右。 一挥手,小山一样的东西便出现在丹明眼前,它睁大了眼睛,复又瞅瞅苏音手中小小的布袋子,“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 苏音笑道:“这种东西还‘传说中’?” 她生来身份尊贵,身边宝物从来不缺的,熟不知这些用空间法则加持的东西皆是宝物,自然也就不觉稀罕。 好奇劲儿过了,丹明开始乐颠颠地上前用爪子戳着苏音的战利品。 “这是床?好大,足够我们两人睡了。” “这是桌子凳子吧?倒还有木有样的,阿音你好厉害~!” “咦?阿音你还狩猎了只斑犗豹?我记得这种魔兽生性凶残好斗,我从前还和它们族群大干过一场呢。” “喏,这兽皮我还未处理,你待会儿把它舀去河边清洗一下吧,然后铺在木床上就像点样子了。” 丹明忙着看苏音带回来的好东西,便忘记自己手上原本的活了,待蓦然想起,已经有股糊味儿传来。 “糟了!”丹明一转头奔向火架,果然,支着的两条鱼都已经烤糊了,正冒着丝丝薄烟,夹带着呛人的气味。 它急忙伸爪想去挽救它的食物,不料却被烫了个正着,刺溜便又将爪子伸了回来。 丹明回头委委屈屈地看着苏音,不好意思的同时倒还挺心疼它的鱼的。 “小笨蛋。”苏音走上前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银狐耷拉着的大脑袋,“起开,我来。” “诶?你会下厨?” “不仅会,而且做得味道还不错。” 苏音在火架旁盘腿坐下,自然而然地接手了这片残余。她重新穿了两条鱼上去,接着将火扑小了些,动作娴熟地翻着面,过了片刻,又取出些普鸀色的小草,将叶子碾碎了撒在鱼身上。 “这是什么?” “我从山上采回来的一种草,草叶偏咸,用来入味还不错。” 苏音一边解释着,一边有条不紊地翻动着支架上的鱼,这鱼比普通人的手臂还长得多,肉也多得很,没一会儿外皮便烤得外焦里嫩,甚至有些流油。 鱼香开始四溢,丹明蹲坐在地,像只大狗似的乖乖守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火架上的食物,偶尔再朝苏音脸上扫扫。 它直觉过了许久,才见苏音将烤好的鱼舀下来。苏音看着手中的树枝子想了想,索性割了个木片当碟子,将鱼放在上面,推到丹明面前。 银狐迫不及待地张口,却嗷地一声用爪子捂住了嘴,而后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着苏音。 苏音抬手点了点它的脑袋,“叫你心急,方才烫了一次还不够吗?当心吞了舌头。” 她侧目,却见这只大家伙虽然被烫得直哈气,一双大眼也依旧闪着光,眸中笑意跃然。 苏音也跟着笑了起来,赤光金芒从窗口打入,余辉落落,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于她而言,便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日子也过得挺舒服的~可惜这种生活不会一直持续下去=3=目测抓阿音的人快来了.....t^t 另,阿弥考完试啦~开始恢复更新了~~~~>3<~大家放心跳坑吧~~~ 65肆?19:46) 日子一天天走过,转眼苏音来此已经足月了。 一个月说长不长,可也不短了。石屋已经真正有了家的样子,被苏音二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布置得温馨宜居。 期间苏音嫌屋子太大了,显得空旷,还又将石屋体积缩小了许多。她镇日里也没什么事干,便自己摸索着开始做点儿手工,譬如变着花样地用藤草编草席,或铺在地上当垫子,或挂在窗口挡挡风。她又用紫竹篾给丹明编了个大篮子当窝,铺上柔软的兽皮以供它休息。不过丹明却不大领情,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床上上蹿,要和她睡在一起。 她将各色花枝插在篮子中做成花篮,装饰在房间,清晨,淡淡的橙色光芒从窗口洒入,露水反射出七色光芒;夜晚,也有明火闪耀,将整个石屋烘得温暖安详。 苏音觉得满足,相比以往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夜夜辗转难眠,如今平淡安宁的生活教她神往,她一觉可以睡到天明,也不再会有梦魇相扰。 屋外种满成片花草,往往微风拂过,便带来淡淡清香。远处的芦草甚至及人半腰,随着大风起兮成片地波动,如海浪翻涌。 苏音时常倚窗遥望,不知是在远眺远处的风景,还是在暗想个中心事。丹明一直陪在她身旁,偶尔用身子和尾巴将她环绕,紧紧地圈起。 苏音还开始潜心钻研烹饪之道,几乎尝遍了山间百草,来寻找合适的调味料。随着厨具和调料的增加,菜的样式也多了起来,什么盐水煮鱼,酱蜜烤鸡,百花真果,吃得丹明快要合不拢嘴了。 每日进食完毕,她就和丹明就在屋外晒晒阳光,虽然光线不很充足,却也足够温暖这片大地。 以后的日子里苏音时常会想,如果她一直在那山间隐境中生活下去会怎样,如果没有被那人找到,如果她还可以和丹明生活在一起,那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什么也不会发生吧,她或许就会默默无闻地安老。可惜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如果。 那一日,终于到来。 . 疾风呼啸,刮遍山间的每一寸角落,在谷中悠远回荡。乌云漫天,几处裂开的天缝之上,透出了丝丝猩红。 苏音心下惶恐,胸口一角突突地跳动。不该是这种天色,现下是正午,应当是日光正足的时候。 就在她出屋观天的几个错落,又有大片大片的黑云凝聚上空,万里绵延山脉,一片阴霾。 原本金光四溢、红云弥漫的晴空被如墨的漆黑所取代,一如魔界的永夜无边。 苏音的心蓦地紧了起来,丹明也跟出石屋来,不安地在她身边打着转。苏音弯身,伸手抚顺着它的银色毛发,“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终于,令她害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无量魔气浩荡而来,遍布晴空,蔓延山谷。苏音体内沉睡已久的魔气渀佛也在响应这同源的呼唤,跃跃欲出。 漫天飞沙,漆黑的天幕中,缓缓走出一个暗影,他的衣色隐于身后一片漆黑,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只如一个小点,却偏偏格外引人注目。他强大的气场让人难以忽视,刹那间天地寂静,渀佛朗朗乾坤中都只此一人,万物都以他为中心,皆为之折服隐匿。 那人脚踏天梯,唇边含笑,缓步而下,俯视着苏音。然而他的笑从不入眉眼,那双瞳仁里又有一片漆黑的漩涡,让人深陷。他走到离苏音不足五米的地方停住,离地不过两米多高,看着苏音由震惊转为惊惧的面容,也只是笑。 “玩够了?” 苏音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会是那至尊至强的帝王。 也是啊,除了神者,又有谁能眼观万里,通晓万事,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的藏身之所? 可止陆这句话问得太奇怪了,没有对她私逃的斥责,甚至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儿的不满,他问的是“玩够了”没,在他眼中,她苦下决心的逃避,天涯亡命的漂泊,也只是游戏。 苏音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对这个人,她从来没有反抗的能力。 丹明的四肢也在这样强大的气息中不住颤抖起来,它不知道这让天地变色的男子是何身份,可它血性中有对强者本能的臣服,此刻甚至有了匍匐在地的冲动。 然而,它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身后人的害怕与无助,心疼的同时也惊讶,原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所以它不想在苏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仰头长鸣,强撑起一副精神抖擞 的样子,对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狠狠呲牙。 下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丹明的身子便以一道完美的弧线抛出,耳畔她的声音比烈风的呼啼更凄厉—— “丹明!” 鲜血从它身下慢慢透了出来,如此悬殊的实力差摆在眼前,让人感到苍白的无力。现实像是在嘲弄它的愚蠢,告诫人们神的威严,容不得丝毫挑衅。 中天之上,那帝王依旧神色淡然,渀佛都不曾看到那只银狐,蝼蚁般的生物,不配得到他的注目。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换上一副淡漠的面容,双拳紧紧握起,却又无力地松开。 “回去吧。”只三个字,便能将她再次拖入无边的黑暗。 “属下,不愿。”苏音紧紧闭上了双目,不知道这样一句简单的拒绝会引得止陆怎样的暴虐。 此刻自己哪有说不的权利?她有的只是不愿回去的心。 止陆长眼一扫,“哦?”他的声音温和,如清风拂过,却让苏音不自觉地一颤。 “所以,你这是要叛变?”止陆轻笑,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反倒是环视四周,问道:“看上了这里哪点?” “还是说——单纯地不喜欢魔界?” 他转回来直视着苏音,紧接着突然伸手一指丹明,一声凄厉的哀嚎响起,伴随着帝王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那么,又为何将这魔物带在身边?” 银狐的身子缩成一团,神色痛苦而狰狞,渀佛在承受什么非人的折磨,鲜血从它的毛孔中渗出,顺着皮毛滴落。 “住手!”苏音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出手打算阻止他的肆虐。 金光闪过,却如石沉大海。没有用,她的力量在止陆眼中简直微不足道,他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轻蔑的眼神,只是笑看自己无畏的挣扎。 苏音看着丹明软瘫在地,痛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终于放弃了做最后的挣扎,她无力垂首,“求您……收手吧。”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最终,也无缘享受这样安宁自在的人生啊,苏音突然想起,自己是于母亲的涅槃之日诞生的,业火滔天,生而诸劫加身,逃不过、躲不掉,便唯有面对。 止陆当真收了手,却问道:“不是不愿么,就这么妥协了?” 苏音心里一咯噔,她知道眼前的帝王有自己的孤傲,不会轻易容忍她的叛变。 她只是低头,“夜逐……任凭陛下发落。” 止陆犹自轻笑,指尖复又指向丹明,“那么,杀了它。” 苏音猛地抬头,身子巨颤。 “若你还是不愿,就陪它一起死在这里。” 他要它死。不,他根本不在意它的死活,他只是要自己亲手杀了它。 她转头,只见丹明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鲜血顺着毛发留下,在石地上踩出了多多红梅。 它跌跌撞撞地走苏音身前,想拱拱她,安抚她心头的战栗,可身上肮脏的血迹阻止了它进一步的动作,它舍不得弄脏她的衣裳。所以只是靠近她,近到可以切身感受她的颤抖。 它不想知道这个男子是何来历,也不想知道该如何自救,都无济于事了。丹明隐隐感觉到了大事不妙,或许这将是他们最后的相伴,是以此刻,它只想在她身旁依偎。 苏音却突然将它推开了,力道大得让丹明有些难过,她疾步走到止陆身前,抬头仰视着虚空中站立的魔神。 “我回去,马上跟您回去!可这银狐无罪,是我让它带我来这里,是我!我可以自身之名向您起誓,再也不会出逃了。” 止陆负手俯视着地面,看着那小小的人儿眸中藏着化不开的悲拗与急切,让他觉得,实在赏心悦目。 他的声音愈发柔和了,吐出的话语却带着十足的残忍—— “快去吧,或者说你想陪它?死在你手里,它至少还有个全尸……若最终让我出手,你也活不成了。” 苏音颓然,缓缓跪坐在地,闭紧了双目,说不出话,只是不住摇头。 “它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随我来了这里而已,我可以不带它回去,让它留在这里就好,留在这就好……” 止陆轻轻歪过头,问:“很在意它?” 苏音一句话梗在嗓子眼儿,不知该如何回答。 “魔者凡事以己为中心,心可存四海,却不忘唯我独尊,什么都不值得你以命来交换。你如果还想活下去,那就证明给我看,你还是个魔。” 苏音听了他一席话,却渐渐放松下来,连身子都不再抖了。她笑了,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忽而想起那日辞风台上师父对自己说的话,她认得清自己的本心,自己,不愿为魔。 她抬头,突然就有了勇气,直视着止陆道:“我心不向魔,又怎会对它刀剑相向?” 她起身,转而去抱住那个大团子,双臂将它箍在了怀里。 “到最后……还是你陪着我啊,那么黄泉下也做个伴儿吧。” 丹明开始剧烈地挣扎,耳畔隐隐可以听到它沙哑又焦急的呢喃,“不要,不要……” 苏音知道,它是不想要自己死。她抱得它更紧了,“傻瓜。” 丹明呜呜哀叫着,它真的不想她死,唯独不想她死。 它奋力挣扎,无奈浑身疼得没有力气,只能任她圈紧。慌乱中,它抬头,正对上了那人的眼,他黝黑的眸子里泛着彻骨的冷意,渀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凝固,瞳仁半掩在下垂的眼帘里,看它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具死尸。 止陆俯视着这一切,蓦地,唇边露出抹不明意味的笑。 苏音背对着止陆,只感到怀中的身子一颤,她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又有什么从她生命中永远地流走了。 怀中的身躯一热,渐渐伸展开来,搭在她肩膀的爪子变成了纤长的手臂,手下毛茸茸的触感也换为了紧实的肌理。 苏音慢慢起身,又见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容。银白色的长发也染上了斑驳血迹,反倒让这美到阴柔的男子彰显出几分阳刚血气。 “阿音。” “嗯。” 此刻的丹明笑得像个孩子,“我知道阿音不喜欢我的人身,可我还是开心,终于可以用这双手抱住你了。” 他说着,又慢慢将她搂在怀里,他的人形要比苏音高大得多,所以感觉怀中的身子就一小点儿,一小点儿…… 他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事想做,和她一起,不过现下美人在怀,丹明想,若能将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很不错。 仍些遗憾,怀中女子的心从不在他身上停留,他一直清楚,总有自己离得很近,却永远无法触及的角落。 最后,他只是在她耳畔轻叹,“阿音,我想你好好活下去。” 一句话包含着无限的柔情与宽怀,无限的祝福与企盼。 苏音感受到了,那炙热地身子猛地一颤,紧接着那扑通扑通的心跳便渐渐弱了下去。 直至最后,归于终结。 止陆一个挥手,那实质的身躯便在苏音臂弯里消散,狂风卷过,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她双眸紧闭,无力承受这样的结局。她开始呜咽,开始啼哭,以这种脆弱的礀态宣泄自己的伤怀。 感觉到那人一步步逼近自己,她也一动不动地跪坐原地,毫无生气。 好好活下去么……她已无法达成它最后的夙愿。 “你把我的命也舀去吧。” 耳边是他低沉的笑声,“不跟我回去?” “你什么意思!?”苏音猛地抬头,连牙齿都在打颤。 一双冰冷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滑到了她的脖子,“我不会杀你的。” 苏音身子剧颤,一把推开了他的手,“你说让我去陪它!” 止陆笑得仍很温和,“你认为那畜生是我杀的?” “……什么?” “它是自断经脉而死的,我不过嫌尸体碍眼给它销去了,姑且也算你动的手吧。” 苏音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凉了个干净,久久不能回神。 那冰凉的指尖仍在她身上游走,指到了她的后颈。“我舍不得杀你啊……所以告诉它,它死了,我就让你活着。而你看你,在这自欺欺人又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如今它死了,但你要活下去。” 他笑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塌陷,虚空中发出嗡嗡的剑鸣,天地震变,久未出鞘的神剑破空而出,苏音拔剑,直指止陆心房。 那傲视诸天的男子只是伸出手,用两指夹住了神剑的剑尖,她的攻击便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哐啷”一声,漆黑的宝剑坠地,却非因止陆干了什么,是苏音自己松了手。 她无力地跪下|身,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天地间,只余狂风呼啸,迷了她的眼,吹乱她的发,从此后怎样的温暖,都再也无法传达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又挂了一只...么么阿音~从此以后一个人也好好活下去吧=口=!! 话说阿弥开了篇新文~**坑=口=~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支持下~~~~>//< 66章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魔尊夜逐再度归来的消息,并没有在魔界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如今战事愈加频繁,整个魔界都陷入了临战的状态,人们自顾不暇,随处可见手持尖锐的军队鱼贯而过,整装待发。 府上的人明显感觉到,自家魔尊似乎哪里变了,可究竟是哪里变了呢?有细心的魔使想,大概是变懒了。苏音自从回府后便没再出去过,甚至踏出寝殿大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只是镇日里在自己宫内窝着,连外出练剑都不多见。 府上的侍婢有时私下里议论她近来的性格无常,从开始的冷漠,到后来短暂的柔和,再到如今对万事的淡然,数数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 苏音倚在窗边,举目抬头,仍是一望无际的暗夜,终究是又回来这里了啊…… 夜深人静,她的寝宫内外也没有妆点外界亮丽的花灯冥火,此刻一片冷清。她从前便不喜魔界的淫靡喧闹,如今也一样。黑暗中唯有古铜青灯的烛光明明灭灭,被夜风吹得摇摇曳曳,连同苏音映在墙上的剪影,一道飘忽着。 她终日置身于这片昏暗,又没什么任务,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宫内图个清静。 直到有一天魔使来报,“后玄殿下召见您。” 她懒洋洋地起身,换了一身滚着金边的黑袍,擦亮了那人赐她的神剑,只身来到了魔神殿前。 一道道宏伟的殿门次第开启,她入主殿时,后玄正负手背对着他,观摩一副魔力凝结而成的阵图。 一旁又有张巨大的星象图,囊或万千天象。 “群星蔽日之日就快到了啊。”他低声呢喃,复才转身看向苏音。“近来过得如何?” 苏音低头,“谢殿下关怀,属下无碍。” 后玄抿嘴看她,女子苍白的脸色显然与她说的“无碍”不符,可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而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 “可知你离去的这一个月,上古战场的交战愈发激烈了。” 苏音顿了顿,道:“略有耳闻。” 后玄话题一转,“六界每逢万年便有一次真正的浩劫,天象大乱,星轨错迹,群星不在其位,合以蔽日。届时天地正气都将沉于地底,阴主司阳,魔气大盛,天人五衰,天界一脉的整体气运也将会被遏制,正是止陆打算一举攻上天宫的时候。” 苏音静静地听着,眼睫如同蝶翼般轻颤着,面上却一片平静。 她知道群星蔽日这一传闻,当初止陆那么急切地想要她的凤凰泪,也正是为了赶在这之前炼成伽蓝石。而且伽蓝石虽是极天之物,却也并不意味着有此神物就能封神,若非神者,连发动伽蓝石都做不到,而即便为神,用其封神的消耗也过于巨大。 两方只有在势均力敌、或者天界偏弱势的的情况下,止陆才有把握做到封神,而能助他压制天界气脉的,便是这群星蔽日的契机。 这不见天日的浩劫绝非仅仅持续一时,而是整整三日。 后玄细细观察着她下意识的动作,突然问:“你觉得止陆为帝,于魔界是福是祸?” 这已经是相当忌讳的话题,苏音拿剑的手逐渐紧握,没有回答这于魔界如何,而是道:“止陆为帝,祸及苍生。” “哦?”后玄眸子一瞥,“你这样说是真正用一双眼睛看得清楚明白,还仅仅是因着私仇结怨?” 苏音身子一动,抬起头来,正色道:“止陆身上戾气太重,出手狠绝,非但对仙者,连自己族人的性命也毫不怜惜。又筑神凝大阵,致使外圈魔气稀薄,甚至难以维持人们正常吞吐,引得魔界叛乱四起,动荡不安,如此作为何以统领魔界?何况六界原本安生,如今仅因他一人的野心与不韪而战事四起。他欲挑起诸神之战,必会引发六界浩劫,而致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后玄听她说完,却是笑了,指尖轻轻叩着一旁的石雕,道:“你这番话,在我这里说说就好。” 苏音咬唇,也知道自己激动了,只是于公于私,她都难以对止陆的行为释怀。 “你若真不甘,就打起精神来,还有一事,我要与你说。” 后玄走到宝座前端坐下来,终于收起了以往的随性,正了神色,双眸中幽深的光芒闪烁着,只一瞬间,便隐匿于更深处的漩涡。 . 苏音回府时,夜幕夹着无边黑暗再次降临,团团花火下映在她眼中,盖过了眼底翻涌着的惊涛骇浪。说不出是震撼还是激动,或者都不是,只是释然。心若不再澎湃,无论有着怎样的欣慰,也只能是释然。 虽然面上依旧如一潭死水般没有波澜,可眸中又重新闪过了新的光彩。 前脚刚一入府,便有魔使来报。“启禀魔尊,有新的任务下来了。” 苏音挥手,“讲。” “东野岭有天族将领入侵,着您前去将其抓获。” 苏音一怔,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后玄知她恢复了往日记忆后,在魔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因此近来已经不再给她派与仙界直接交手的任务了,尤其今日才见了面谈过话,这样的命令怎么转眼就到? “入侵?所为何事?” “属下不知。” 蓦地想到了什么,苏音的心冷了下来,“下令的是谁?” 那魔使也被问得一呆,只得低头继续道:“属下不知,应该是后玄魔君下的令吧。” 不该是后玄下的令,苏音心下一冷,却又笑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以怕的了。 她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 东野岭一片光秃秃的荒芜景象,举目枯枝茫茫,风声呼啸。 苏音双眉紧蹙,正思量一个让不战而退天兵的方法。 就在这时探子来报,对方人数不多,似乎只发了零丁几个。苏音松了一口气,大抵是什么秘密任务?可若是如此,派来的一定有厉害人物。 不过若是金仙,她便有信心将其击退。 是的,击退,虽然收到的命令是将其“抓获”,但她只想击退对方,再顾不得许多了。 “你们原地待命吧。”说罢独自一人朝前方走去。 她本也没带多少人来,担心两方正面相遇会造成过多的伤亡,此刻只身前去就更是有恃无恐了。在外人看来,这是她对自己长胜不败的自负,而她身承魔神之血也的确有这资本,只有苏音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不愿再见百里战场血流成河的场面。 而她一路前行,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厉害人物,有的只是一个天仙修为的小将,连容貌都还带着几分稚嫩。 “你是谁!?”小将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一脸戒备。 苏音没有给他答复,只是问:“你们统领呢?回去告诉他我在这里,跨得过我,我便不再阻止你们任何行动,跨不过,就打道回府罢。” 那小将脸色一变,伸手拔剑道:“魔女好大的口气,看我先将你拿下!” 苏音叹气,右手扣上了剑柄。并非不愿与他好好解释,而是知道解释了也无济于事,只要将他击退就行了吧。 长剑灵活蜿蜒而出,那小将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胸口被什么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他甚至没看清对面的女子何时出的剑,整个人便飞出去老远。 苏音出手并不轻,但也绝不重,小将连口血都没吐,便跌跌撞撞地又站了起来。 他怒视着苏音,见她神色不变地站在那里,两指指尖倒夹着剑身,竟是用剑柄击中的自己!小将觉得冷汗瞬间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若是那撞上自己胸口的剑柄换成剑锋…… 可他的后怕没有持续多久,便立马又换上一副康该赴死的模样,“你究竟是何居心?技不如人,要杀要挂悉听尊便!” 苏音皱眉,“去通知你的统领。” 那小将冷笑一声,“魔贼休想!你必是布下了埋伏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一条命也不稀罕,决计不会着了你的道!” 苏音有些无奈,真的无奈,看来只好自己亲自去找了,至于这小将…… 她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将神剑握了回来,下一刻,猛然提速,转瞬便飞身到了小将身前。就在苏音要击中他的那一刹,一道仙力凝成的强大光束突然射来。 苏音慌忙闪身避过,疾步后退。 两股强劲的力量相撞,倒霉的却仍是那小将,事发地离他太近了,他被强有力的冲击波及,直接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苏音挑眉,主事的来了? 可就在她定□看清来人的瞬间,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动弹不能。 带着前时的记忆再见流青她都可以表现出平静,拔剑与他对峙时她都没有惧意,可此番,她却真的害怕了,那是她敬重一生的人,偏也是她如今无颜面对的人。 苏音蓦然觉得腿软,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地哆嗦,声音也变得打颤—— “大师兄……” 67章 苏音万万没料到,此番天界来的人,居然是天元四将之一的寒泽,她的大师兄。 寒泽面上是同样的震惊,甚至还闪过一丝惊喜,可听到这三个字后,那双剑眉却立刻竖了起来,苏音说不出他看她的眼神,只觉得其中带着浓浓的不信与失望,“你、记、得、我!?” 他一步步逼近苏音,苏音却连连后退。 寒泽的确不信,不信她有着为仙时的一切记忆还依旧选择留在魔界。 人道魔尊夜逐狠绝无情,剑下收去了多少天兵天将的性命,他们这些师兄弟起初听到这样的消息时,竟是心疼更多一些。他们都觉得定是魔人使了什么手段,让她失去了原本的记忆,性情大变,才在古战场上挥剑果决,血溅衣裳。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记得自己,也依旧向自己的手下将领拔剑。 他见苏音的瞬间有太多的情绪泉涌,以至于没有看清,她挥向他的并非剑锋,而是剑背,不会让他死,甚至以那力道,都不会伤,至多晕过去罢了。 寒泽却没有留心那么多,从片刻前的欣喜与惊错到片刻后的失望与震怒,他怎么也不信曾经那样无邪的小师妹会在原先记忆还保留的情况下犯下古战场上的诸多杀孽。 而现下,一句“大师兄”却给了他记狠狠的耳光。 接二连三的质问发出,他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你既然记得自己的身份,为何不回天界?” “既然并非被魔人控制了心绪,又为何诛杀我天族同胞?” “你犯下这等杀业,可对得起师父千年来的尊尊教导,又怎对得起你族人对你的殷殷期盼!?” 苏音不住地后退,不住地摇头,她想将耳朵捂起,却发觉这些质问声已经撞进了她的心里。 寒泽终于走到苏音身前,魁梧健壮的身形如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暂时地止息住了满腔怒火,道:“跟我回去,你犯下的罪孽深重,可师父和我们都会尽力为你开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跟我回去。” 苏音狠狠地咬住了唇,她没有拒绝的勇气,又没有答应的觉悟,只能垂首低声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大师兄,我身上流着的……是魔血啊。” 寒泽再也忍不住,原本紧握成拳的手高高扬起—— “啪!” 嘹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天地间响起,显得格外突兀,苏音没有躲,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却也无可避免地被这样大的力道扇倒在地。 寒泽气得手都在抖,“你再说一遍!” 掌心处火辣辣的疼,三年未见,他也不想再遇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可怎样的尴尬也好过在上古战场碰面,同门相残,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他痛惜的同时又很庆幸,还有机会劝她回头,还有机会带她回去。 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经常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小师妹如今黑衣素裹,眉眼捎上了历经沧桑后对万事的冷漠,昏暗的光线遮不住她消瘦的身形,似乎比以前更显单薄了。 他看着苏音从地上慢慢撑起身,跪坐在自己面前,依旧低着头,左脸红成一片,指痕清晰地肿了起来。 她无声太息,强压住自己一瞬间的心动。 并非不向往曾经那片光明,并非害怕回天宫后重罪加身,她可以承受天刑台上万雷加身,但如今她有了想做的事,有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即便到头来孤身一人,也在所不惜。 寒泽看她不言不语,知她心下抗拒,沉声问道:“你可曾想过,师父若是知道你沉沦魔界,该是怎样的失望?” 苏音终于慌了神,猛地抬头看向寒泽,“别、不要告诉师父……” 不要告诉师父,那是从她幼时便亲力教导她的人,是数次救她于水火的人,是庇护了她千年欢乐无忧的人,怎么能让他失望,怎么能教他伤心? 苏音摇着头,想伸手去够寒泽的衣摆,却被他冷冷挥开。 伸出的手僵在原地,苏音蓦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当年可以扯着他衣袖叫“大师兄”的人了。 她颓然收手,无力地跪坐于地,半晌才用干涩的嗓音问道:“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还有诸位师兄们,当夜沉如水的时候,她也会不经意间想起往昔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她前五千年岁月中重要的人们。 “师父自那日弑神台之战起便已闭关,这三年避世,都不曾出入人前了。” 苏音的心狠狠一抽。旋即,她又有些庆幸,既然闭关,大师兄也自然不会去打扰,而师父暂时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如今的堕落与不堪。师父失望痛惜的眼神,她一定承受不起。 寒泽看她左半边脸上还有红肿清晰的肿痕,终是心软了,叹气道:“跟我回去吧。” 苏音的眼睫在微颤,几乎将嘴唇咬出一道血痕,却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片刻的怜惜稍纵即逝,寒泽的声音蓦地严厉起来,“你当真要留在这里为魔帝卖命,助纣为虐吗!?” 苏音浑身剧颤,声音已经带上了几不可闻的哽咽,道:“既然记起了过往,音儿怎么敢负师父的敦敦教诲。只是如今……音儿不能走,不能走啊。” 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多么像是敷衍,毫无说服力,可总有她难以言明的苦衷,说不出口。 寒泽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尖几乎陷进肉里,他突然指向一旁昏迷的小将,道:“既然不忘师父教诲,又为何要对族人刀剑相向?方才若非我出现得及时,你岂非真要取了他性命!?” 苏音张张口,却无力辩解,纵然这一事她解释得清楚,可那诸多的杀业又要如何解释? 古战场上的万骨枯荣,已是血淋淋的事实。 “你若留在魔界为魔人所用,它日便要帮着他们诛杀我天界兵将吗?” 苏音摇头,“音儿已无法回头,却不会一错再错。只是非常时期,音儿恳请大师兄先撤离魔界。” “撤离?”寒泽平息了片刻的怒火又被挑起,居然还让他撤离魔界!? 他深邃的双眸蒙了一层冰,“我若不撤,你还要对我出手吗?” 苏音低头,“音儿不想也不会与大师兄为敌。” 寒泽听她含糊的表态,面色复又沉了下来,“你可知还有多久就是群星蔽日之时?届时止陆便要大举进攻天界!到时候,你也跟着他一路杀尽我天族兵将吗!” 他的眸中寒光乍现,“若真如此,我宁肯今日便斩你于剑下,日后再向师父请罪,也不愿你跟着为虎作伥,祸害苍生!” 剑芒闪过,刮起一阵厉风,居然是动了真格。 苏音大惊,下意识地躲闪,待到数米之外停下驻足时才后知后觉,一抬头,果然寒泽的一张脸都黑了下来,面沉如水。 一条长长的沟壑划开了大地,仔细看去却离她方才所在位置偏了一分,若是不躲,那剑芒应只是从她身侧划过。 她的大师兄,根本没想过真的伤了她。 苏音紧握的手松开了,她看着寒泽不善的脸色,上前几步,直直地跪了下来,膝盖磕上了碎石遍布的土地,也不觉痛。 她其实相信大师兄不会真的伤到她,只是三年来的战场上的血腥杀戮,让她的身子已经会下意识地在刀光剑影中做出自保举动,即便当初的信任还在,她也无法表现出来。 而相对的,她甚至都不具备被信任的资格了。 “事到如今,你如何让我相信你的片面之词!” 苏音身子微微颤了颤,那种感觉算不得心寒,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双手按地,俯身叩首,光洁的前额触地,对着寒泽深深拜下。卑微的姿势,却在表达自己的孤注一掷,已然言尽,她只能用无声的话语陈述她的选择。 寒泽握剑的手又紧了紧,他终不忍伤了她,却又不能放任她为非作歹。这驰骋战场数千年、杀伐果断的名将也有了一时的犹豫不决,甚至茫然,甚至无措。 剑尖直至那匍匐在地的身躯,小小地缩成一团,竟让他觉得手中的剑重如千斤。 宝剑无力地垂下,接着是入鞘的声音。 “你走吧。” 苏音闻言,缓缓直起身子,却是咬唇道:“请您撤离此地。” 寒泽这回是真正动了怒,右手再次按上了剑柄,左手指她道:“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今日,我便要为命丧你手的天族众将士报仇了!” 怎么办?苏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能与自己的大师兄动手,可若真是那人下的令,她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她垂头,“不需要脏了大师兄的手。” 眼前的女子出乎意料的平静,连适才初见他时的慌乱无措都掩了过去。她慢慢抽了自己那漆黑的宝剑,神剑出鞘,带着凛凛寒气。 “音儿自知有罪,有负师父教诲,这一剑,便是向剑下那些亡灵——谢罪。”说着,在寒泽来不及反应的震惊目光中,她将剑锋直直没入了自己身体。 剑身贯彻了她的腹部,鲜血潺潺涌出。可剑是黑的,衣裳也是黑的,好像什么都看不出来,血也看不出来,直到它缓缓流下,渗入土地,都不过留下一滩暗影。 她拔剑的动作仿佛比出剑更利落,带起了点点血花。 苏音却连眼睫都不曾轻颤,依旧跪得笔直,仿佛刺的不是自己,不过一尊毫无感知的石雕。 “音儿知道,那么多生灵性命不是仅仅一剑就能偿还得清的,所以这一剑也不是个交代,只是音儿的态度,请大师兄……撤离吧。” 寒泽有些颓然地闭目,他的小师妹真的变了,自己都不忍伤了她,师父都不舍委屈她,他不曾想,终有一日她会对自己这般狠绝。 可这若真是她的态度,自己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了,捎上他的小将,终于离去。 苏音对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再拜,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血都快凝住,才又缓缓起了身。 她举目,四下苍茫。 68章 没有顾及身上的伤口,她从东野岭归来,径直去往了止陆的魔殿。 那傲视天下的帝王在榻上独酌,见她来了,只侧头瞥了一眼,轻笑。 “不是想离开么,”他转着手中的五彩琉璃杯,“怎的没回去?” 果然,苏音抬头直视着他,不知是否因为如今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她竟不觉得怕了,“陛下究竟图什么?” 她不明白,这仅仅是止陆恶劣的趣味使然,还是更有深意的针对?可她不过一个魔尊,又怎么会招来他的侧目。 止陆轻轻歪头,“你不是想走吗,我给个机会还不好?” 苏音的右手蓦然紧握。或者,是试探?是惩罚? 止陆一手曲臂支着头,笑得有些嘲弄,“你想太多了,无聊罢了。” 无聊罢了。苏音从心底叹了口气,这是个太过危险的男人,他或许并没多大的野心,只是将天道命理视若儿戏,他喜欢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将一切握在掌心。 而被他掌控的人,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力。 “不过,还好你没走。”止陆话锋一转,从宝塌上翻身而起,拾阶而下。 他凑近苏音,俯身在她耳畔低笑道:“你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逃,我也难免郁结,到时候,不过再多一人尸骨无存罢了。”他直起身,“自然,那人不会是你。” 苏音狠狠打了个摆子,那个瞬间,她甚至在为自己拒绝了大师兄而庆幸,为自己一时的动摇而感到后怕。若是她一步走错,是否又会害死一个至亲之人? 可而后她反应过来了,止陆仅仅一句话,竟让自己为选择留在魔界而庆幸,为自己有过重归天界的动摇而后怕。她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明明是想回到那片光明的,止陆那深不见底的眸眼,似乎总能使人不经意间便深陷。 她垂下眼帘,不做言语。 止陆复又发难,“可说的是将其擒获呢……怎么放跑了?” “陛下本也无心抓他,此刻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那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止陆又笑了,他的笑保持着一贯的温和,“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说的是怪罪的话语,却没有要怪罪的语气。 苏音没有丝毫自觉,反而接着自己的话问道:“完成了陛下的任务,可否讨一个奖励?” 止陆有些好奇,“哦?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出去转转。”苏音坦率地表达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不知为何,她直觉止陆会答应的。这里的黑暗让她窒息,她真的想出去晒晒太阳。 止陆了然,“出魔界?你倒真不避讳。” “事到如今,陛下还怕我会出逃吗?” 止陆似乎心情很不错,也不在意她的言语冲撞,只是点了点头,“好。”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苏音的额头,那一瞬间,苏音只觉彻骨冰寒。 不是身体上的冷,那种寒意直达心底,仿佛要将人淹没,各种负面情绪泉涌而出,她体内的邪气也瞬间暴躁起来,疯狂叫嚣着。 好在指尖轻点过后便离开了,苏音被那铺天盖地的地狱气息震住,甚至没有觉出他指尖的温度。 “好了。”止陆说,“通过往生坛上的九转双极阵,你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苏音哂笑,她已经哪里也去不了了…… . 离开魔殿,苏音有些茫然,即便有了止陆的通行令,她又究竟能去哪里呢? 那些心中所梦所想的地方如今已容不下她一身黑装,她不能踏足仙界的净土,又不想栖息于魔界的黑暗,那就只能往交界地带去了吧,于那举目无垠的边缘,只身徘徊。 蓦的,苏音想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不很明媚却足够怡人的日光,有潺潺溪水,又有澎湃暗流,有茵茵的绿草茂林,有斑斓的繁花似锦,这样一片诗画般美好的景色,却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为什么会想起了那里? 或许因那是一切恩怨纠葛的起源之地,苏音这么想着,却又兀自摇了摇头。 那些印刻于心的缠绵理当始于他们初见,而之后阴差阳错的离别,到后来形同陌路的无奈,不过是一场长长的劫难,耗尽了他们之间的缘与份,到头来,什么也不剩下。 她其实不想再一次去到那里,可又有些看不起自己的鸵鸟行为,事到如今,究竟还有什么在意的?对那人,究竟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或许残留着唯一一丝情分,也仅仅表现为不能容忍他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视线里,可若说更近一分的情感,她自己也觉不出了。并非仅仅因为对一人的心死,而是如今她的一颗心都不再像当初跳动得那么蓬勃,其它的,也便无从谈起。 她想,不妨故地重游一番吧。 那位于三界交界口处,世人莫敢轻入的混沌之地内,却因主东,离天界更近些,所以光照还算充足。 那里有条长河,水面时而风平浪静,时而骇浪滔天,谓之摩多。河内有鱼,专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更可慑人魂魄,人们称之为:噬魂鱼。 她是真的不曾想过还能在故地遇见故人,更不想故人居然是他。 每当她觉得他们缘分已尽的时候,老天总是玩笑似的安排一场让她措手不及的相遇,让她的心中的星星之火在将尽未尽时重新燃起,瞬间燎原。 可惜,死灰若耗尽了最后的余温,便再难复燃。 如今的苏音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高挺卓绝的身影独立岸旁,天地静默。 她没有激动,只是错愕;没有欣喜,只觉好笑;没有伤感,只是无奈。 他脱下沉重的战袍,换上了一袭宽松舒适的淡青色衣裳,整个人的线条看上去都柔和许多。 摩多河此刻无风无浪,平静得像是在沉眠,而比河水更加沉静的是河岸边立着的男子,他的黑眸望向镜面般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苏音隐身于两岸成片的茂林中,随意倚在一棵离欢树上,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那人的侧脸。 她有几分不解,又有几分好笑,事到如今,来这做什么呢?他的生命中明明从不缺少阳光。 如今大战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他应该很忙才对。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细碎的光芒透过树叶洒在她的身上,温暖惬意。 就在苏音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仅仅是来散心的时候,那人忽然出了手,无数金丝从他掌中散出,金丝之上,竟有神力加持,有了灵性般直入水底。 原本平静的水面被骤然搅乱,开始翻涌,开始沸腾,仿佛河底沉睡已久的大东西正渐渐苏醒,带动着摩多河一起复苏,波涛拍岸而来,汹涌澎湃。 巨浪掀起狂风,他的衣袂翻飞,衣摆也被拍上岸边的河水打湿,可本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目光平静地直视水底,望眼欲穿。 起初,苏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仍是一副淡然的神态,她隐约有个可笑的猜测,却马上被自己否决,她不信,她知道那人的冷漠与薄情。 直到那海底沉眠的大家伙被强行唤起,破水而出,苏音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一条巨大的噬魂鱼被万千金丝束住,强行拖出了水面,它愤怒地摆动着身子,仿佛要将一切生灵的魂魄吞噬殆尽。 男子的手扣上九想神剑,剑光一闪,便是一道血幕。 巨大的噬魂鱼重重地摔落水面,溅起了层层浪花,原本修为较低却还蠢蠢欲动的小型噬魂鱼们被这惊天的剑意逼退,纷纷逃窜。 这条噬魂鱼太过巨大,大到它的鲜血都可以染红摩多河,然也只是片刻,逝水朝东,没过多久,一切复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除了那人掌心上多了团拳头大小的光魄。 苏音盯着他掌上的微弱金光,她想她知道那是什么。 事已至此,她不信也得信了。那是她曾经渴求无比的东西,也是她曾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记得丹染姑姑和她说过,摩多河中噬魂鱼何止千万,连她都没有这个能力从众多噬魂鱼中将那特定的一只寻得,除非有神者相助,帮其追溯本源,才找得到那唯一的存在。 神力加持,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不知道他去求了谁,才将自己的爱欲与记忆重新寻得,她只是不解,那是他自己都抛弃的东西,是他自己都不愿重拾的记忆,那如今煞费苦心,究竟为了什么? 光魄在他手中腾空升起,眼看便要由心口进入他的身体。 苏音终于出手,寒光闪过,剑影浮动,阻止了那人的下一步动作。 事到如今,换她不想他忆起。 那人也怔住了,他没有出手回击,只是躲避,步伐已然乱了方寸,一个侧身,掌中的光魄便被苏音夺了过去。 男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片刻慌乱,可很快便被很好地掩了过去,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苏音看在眼里,却只想冷笑。 他张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也没说出口,他的手还伸在半空,在那团光魄被夺取的瞬间想要将它夺回,可待他看清了来人,身子却僵在了原地。 他有些无力、甚至自暴自弃地垂下手,问:“你怎么在这里?” 苏音低头细细审视掌上散发着微弱金光的东西,居然轻笑起来,“我不过是来散散心,你呢,又为何来取这些无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要看虐楠竹偶就小试一下吧~TAT PS.各位看官看在偶大冷天码字的份上~走过路过留个爪印肿么样~~~~求别霸王窝..... 69章 流青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看似随意实则咄咄逼人的质问,他只知道一句“无用的东西”很微妙地刺痛了他心底哪块不知名的角落,认准了他的无法反驳,无力反驳。 他打听过很多关于她的消息,自从那日从魔界往生坛上脱身后,他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那样如同叛变的行为,是任何一界都不能容忍的大罪,他想知道,她会背负怎样的结局。 到后来,他只听说她消失了,在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后。 说是大战或许并不确切,那应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杀戮。天将兆央领兵前去破坏神凝阵,带着战神古渊暂赐给他的神器极天锁,可即便有了这连大罗金仙都可以缚住的逆天存在,那些天兵天将,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听说若樊境内,方圆数里,如坠阿鼻,过眼之处皆是修罗炼狱,不见生灵。鲜血染红了大地,这一切,皆出自她的手笔。他们说,魔尊夜逐在这场围剿中再次狂化,体内的邪神血脉觉醒,大开杀戒,转瞬收割了全部兵将的性命。 他没有见过场面的惨烈,所以不能想象她冷漠的眸眼,他不知自己听闻此事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想,她明明已经记起来了,还会对天族将领挥剑相向吗? 他想再赴前线,想去古战场上找她问个明白,可就在这时,她失踪的消息传来。 这一失踪就是近两个月,两个月里,他辗转难眠。他以为这只是临战的亢奋使然,可在无月无星的夜晚里,他开始情不自禁地回忆过去,柔和的波光附上眉眼,他指尖轻动着,仿佛在描绘什么形状,在抚摸谁人柔顺的彩羽。 他想知道更多。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究竟是怎么相识的,对彼此有着怎样的情感,分离时又是怎样的无奈? 他分辨不出自己那一刹那涌出的心绪,又或许单纯不认得那种感觉,他蓦然想起,自己魂魄缺一。 就是这种缺失感让他在原地驻足良久,无法前进,他忽然很想、很想弄个明白。 流青抬头,看着女子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身前,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过……一时兴起。” 可就是这一时兴起,让他再难安枕,所以一路退回到原地,追溯自己前时的记忆。 他依旧平静,依旧漠然,苏音发觉自己不曾从他眸中看到过太过情绪。也看不到自己。 就是这种仿佛对万事的漠然,让苏音无比憎恶,曾经自己多么炙热的情怀都在这样的无动于衷下显得可笑又无力。 而事到如今,他仍是这副神态,经历了弑神台上的无情斩杀,过眼在魔界时她的拼死相救,一切也什么都没有变。 她其实扑捉到过他别样的神态,可下一刻被又他被很好地掩盖。所以有一瞬间,苏音感到愤怒,并非因着他的无情,而是气他连这丝感情波动都要掩饰了去,气他偏要呈现给自己这样无爱无情的一面。 她仍不甘心,于是掂了掂掌中的光魄,“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流青垂眸,“你应该知道,你曾经……” 曾经怎样?他没再说下去。 “是么?”苏音的声音很轻,笑意很淡,“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她说话的同时紧紧盯着流青的面孔,不愿放过他的丝毫神态,可流青至始至终只是垂眸,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果然,苏音哂笑,望着流青低垂的眼眸,一颗心隐忍得难受。想到他眼底可能依旧是一片漠然,她便有种冲动,想将他的一切坚守通通撕破,让他将最真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你的爱欲和那段记忆吧?”她也不再故作玄虚,直言道出了掌中的光魄为何。 “流青,”她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对面的男子不再言语,苏音瞥了他一眼,竟突然笑了。她只要一个回答,若这都不愿给她,她便什么也不求了。 苏音细细审视着掌中的光魄,柔和温暖的金光闪烁,那曾是她求不得的妄念。 “我记得你说过,想要它们的并不是你,却是我。”过了那么久,她仍能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该是多刻骨的情殇,才教她记忆犹新。 “也对,世间唯一一个惦念着它的人便是我了吧,可若现在,连我也不想要了呢?” 流青猛然抬头,他意识到苏音想要做什么了,想出手,却再也来不及了。 碎了。 她双掌施力,只一瞬间,他的□和记忆便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被骇浪卷起的狂风吹散。 原来竟是那么脆弱。 整条摩多河上空一片昏黄,不同于夕阳西落时的万物金红,天色只是昏黄。在这片并不明媚的光景里,点点金光如璀璨星河,衬得绝美。 四散在风中,流青明白,他们再也拼凑不回去了,就像那些他曾错过的东西,再也不可能拾起。 他的心蓦然揪得生疼,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又显得干涩而无力。 她还是笑,却也不再看他,“你承担不起,我也不再稀罕。” 如果真实的情感也要刻意掩埋,即便爱,也不会表现出来,那将是真正的伤害,于她,更于他自己,所以就只让她一个人保留这份记忆吧,她也好将眼前这人与她熟知的流青分断得彻底。 苏音转身便要离去,一刻也不想多待,她也难过,无论做得有多决绝,也依然会难过。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记起当时年少的美好缠绵,不会记起他们的烟花树之约,不会记得天河河畔她捂住了他的眼,皎皎月光下,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音。 从今往后,那将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回忆。他若不愿背负如今这份苦涩,便不配享有当年那份甜蜜。 流青注视着她的背影,广袖下的手渐渐紧握。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魔界来到的这里,可他有种错觉,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如果放任她消失于自己的视野,他将永远与她错过。 那一瞬间他恍觉,自己不想被她错过。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几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阿音。” 苏音闭目,她已经不想再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了。 “让开。” “我是想来取你说的那段记忆……” 他终于承认,苏音却不会再有丝毫的满足欣慰,这个男人曾切身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错过就是错过,是无法挽回的遗憾,是抱憾一生的无奈。 而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他们却已错过。 他们曾是彼此对的人,却没在对的时间相遇,如今怎么弥补皆是惘然,他不再是当初的流青,她也不再是当初的苏音。 她抬眼看他,“那又怎样呢?”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的爱欲,动情的记忆,都被她亲手粉碎得彻底。 流青坦然迎上了她的目光,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就在苏音欲绕过他离去时,他开了口,却是一转话题,“别再回去了。” 苏音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径直朝前走去。 “一个月之后便值群星蔽日,魔帝必将带领魔界大军大举入侵,二界的决战,你若身在魔界,又要如何自处?” 苏音脚下一顿,背对着他驻足。 “我身承魔血,即便立身于魔界为魔为将,又如何呢?”她这话只是说给他听,即便不是这么打算的,却仍说了出来。 苏音想,难道是气话?可她仍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有任何变化,仿佛也只有先前愤怒的一瞬,她的心跳才加快了一拍。如今脉搏依旧平缓,应是心如死水的平静,之所以问出口,大概只是想知道他的答案。 “阿音……”流青却是叹气。 “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说,别闹了?” 她猛地转身,正对上流青那片刻不知所措的眼眸,她真的猜对了。 “我不会再对你拔剑。”他没有接话,而是蓦地冒出了这一句,可笑的话语,却被这个男人说得像承诺一样郑重。 苏音再也忍不住,笑问道:“你对我拔剑的次数,还少吗?” 言罢,她看见流青的身子微微一颤。 如今将他难以掩饰的内心波动尽收眼底,苏音却再也不觉欣慰。 她依然含笑,“流青,你说的,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字从下午4点码到凌晨4点的作者上辈子都是没了鸡翅的天使啊!!! 70章 总有些话,明明和声细语地道出,明明没有犀利刻薄的词藻,可就是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避无可避。 譬如此刻,她站在他面前,带着模糊的笑意,却是道:你说的,我不信。 这是一个最主观不过的判读,却无法用客观事实去反驳,他甚至不能问为什么。 一句不信,当真可以将昔日的温情断得干净。 流青的身子微微一晃,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这事没得好辩。任何说辞都已经无力,他拿什么能换取她的信任?就如苏音所说的那样,他对她拔剑的次数,真的不少了。 “你与魔人并非同心,回来吧。” 流青抬头,就这么直视着苏音,他想岁月没能改变她的容颜,却残忍地剥夺了其它更为珍贵的东西,譬如她的笑。 她的笑已然变味了,没有了往日朝气蓬勃的神采,流青知道,她其实不想笑。 “回去?我曾经是很想回去,自从落入魔界后,从落到止陆手中后……”其实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苏音不知道,是否因为古战场上有太多的血腥杀戮,彼时的经历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连那些一度刻进骨子里的伤口,也可以被更深的伤痕覆盖? 当初有着怎样苦和痛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那时很难过,她忆起前尘后一度梦魇,却看不清梦中的自己究竟受了什么苦,她想找人诉说,可又觉得连自己都记不清的苦,说出来有些矫情。 为什么只有千年前两人携手走过的美好岁月她记得那样清晰?为什么只有弑神台上九想剑锋的寒光闪烁她忘不彻底?明明那一剑下去时,她连痛的感觉都没了,那究竟是什么让她难以忘记? 原来一直让她铭记的,从不是伤痛本身。 所以多苦多痛她都记不清了,只是如今还忍不住会去想,如果那时的他能带她走,如果他们不曾遇见,如果上苍真能给她一次如果…… “可是流青,从你那日你的剑落下时起,我就已经回不去了。” 苏音看着流青定定地站在那里,浑身僵得像块石头,也只是轻笑。她调头就要走,却在迈步的瞬间被拉住了,竟然是被拉住的。 苏音狠狠甩开了手,却没有回头,她不必回头。 “言尽于此,你还想怎样?” “跟我回去。” “回去之后呢,等着天刑台上的无量神雷将我劈得魂飞魄散么?” “不会的,我会向战神请命,即便不能保你周全,也必定保你性命。大战临近,你若滞留魔界,才真的会逢大劫。” “我的大劫早就已经应运而生了,是福是祸,都避不掉。” 流青敏感地察觉出,她话语中竟带着一丝与世诀别的释然,忽然觉得惶恐,“什么意思?” 苏音想起后玄那日的叮嘱,想起她命盘上那颗耀眼的星,一时间感慨万千,语气竟缓了下来。“或许是最后一次这样说话了,流青,如果你不想我最后恨了你,就让我走吧。” 流青沉默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问道:“你不恨我?” “没了那段记忆,刺我拿剑的便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天将罢了,我为什么要恨你?” “阿音……”那一刻,他竟宁愿她是怨他的。 “你可以有漫长的时间来恨我,可是现在,跟我回去吧,回天界,我会保护好你。”不知是不是刚刚的话语让他太过不安,他总觉得任她参战,真的会出什么事来。 “保护好我?”苏音终于猛地转身,她想大笑,可最终也只是微一挑眉,“怎么证明?” 一个身承魔神之血的魔尊生死不是一个位及金仙的天将就能决定的,但她问的不是怎么证明他有这个实力,她只想知道,他拿什么证明他有这个心。 回应她的依然是沉默,苏音厌倦这样的沉默。 她又笑了,“流青,保护是承诺,而你这样无情无爱的人给不起承诺,何必执着于让我回去?你甚至不必在意我的死活。你的爱欲已经回不来了,继续做个无心人又如何?” “那份爱欲……已经不重要了。” “对你当然不重要!”苏音骤然提高了一个声调,继而却又低低呢喃,“对我,也不重要了。” 心一抽一抽的,流青隐约知道这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看举步她又要走,流青无措了,除了一柄神剑,他还可以拿什么留住她?拿什么证明他可以让她相信?拿什么证明——他想给的,的确是承诺? 心底蓦地一动,他想他知道答案。 那是他曾极度想隐藏却又不得不直面的东西,此刻,能不能换她安心?他说那份爱欲不重要了,是真的,他来此不过想取那段记忆。 在苏音平淡的目光下,他从怀中摸索出一颗珠子,摊开掌心伸到她面前,像是要递去给她。 苏音却没有伸手去接,她只觉大脑轰的一声炸响,炸响过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想不出了,她甚至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珠子—— 六欲珠。用以勘探人的七情六欲,以及持有者的心境。 此刻,它安然躺在流青的掌心上,“喜、怒、哀、惧、爱、恶”六个字样,样样不缺。 苏音甚至看见“爱”之一字,散发着比别字更深邃的光芒。 怎么可能呢?那东西,她明明已经毁了啊……就在刚刚,被她亲手。 世间因果,环环相生。 苏音有些了然,却不想最后的最后还要上演这样一场闹剧,这分明比他的无情更难让人宽恕。 苏音狠狠拂袖,将他手中的六欲珠打落,蓦地,眼眶通红。 流青慌了,这回是真的慌了,他不明白她为何会是这个反应,不是他所预料到的任何一种反应。 “滚!”苏音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眶发烫,她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滚啊!” 这最后的一步棋也回天乏术了,看着眼前女子消瘦到似乎能被风吹散的身躯,看着她临近崩溃边缘的隐忍,看着她泛红欲泣的眼眶,流青突然上前猛地将她揽入了怀中。没有理会她的推搡,她的打骂,她骤然爆发的哭泣,此刻,他只想将怀中的小小的身躯揉进自己的骨子里,只想将他们的心跳贴在一起,只此一项,他一定就能满足…… 流青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心脏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回过神来,他发现他仍站在原地,仍与苏音保持着距离,只是拳握得那么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原来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梦,曾几何时,他竟也有了痴念。 这痴念如此之深、如此之真,以至于他都能随时勾勒出它的幻象,可是,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敢于握着九想神剑征战八荒的手,竟没有去拥她入怀的勇气。 那不过是他心底最热切的执念,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保重。”最后,他只能以这么无奈的方式与她道别。 那青色的身影缓缓隐没,最后这一方天地中,终于又只剩下苏音一人了,她弯身坐到了地上,紧紧环起膝,缩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阿弥知道写完这章要抽流青的人肯定很多→3→事实上我自己都想了。。=w=~ 窝真是清水到不能更清水的作者了TUT~抱一下都很困难啊有木有! 不过...嘿嘿......怎么能连拥抱都木有啊~虽然流青已经渣到现在了...但都临近结局了总不能还一直渣下去吧= =! (众:你说什么?临近结局!!?阿弥:大战之后必然结局这是小说定律嘛~等把这两只写完以后就可以开始写大战了。。写完大战就结局了。。不过正文完结还有温暖番外哟~文文好久木有暖色调的感觉了TUT~打算在番外里治愈一番~) 再让偶吐槽一下我这个没救的睡觉时间和没救的码字速度= =~三千字不到居然又从下午四点码到凌晨四点.... 祝大家阅读愉快~O(n_n)O~(众:你倒是写点儿愉快的内容啊T0T!) 71章 苏音从来不知道,混沌之地竟然还会下雨。雨水将她的发搓成一绺一绺的,汇成细流顺着脸庞滑下。 她环膝坐在岸旁,耳畔回荡着摩多河的怒吼,大雨落到河内,波涛汹涌,骇浪拍案。 苏音静静接受着雨水的洗礼,在嘈杂浩瀚的落雨声中,内心反而是超脱般的平静,她有些冷,却也不是冷到不能忍受。脑中一片空白,只偶尔闪过几个分裂的片段——六欲珠,流转着橙色光芒的字,那人低垂的眉眼。 他给了类似承诺的东西,可她已经承受不起。 苏音忘记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只知道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体温快被雨水冲刷干净,这瓢泼大雨仍旧没要停的迹象。 苏音却突然有些不想离开了,即便这里大雨倾盆,波涛澎湃。这些声音铿锵有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比魔界的无边暗夜更让她压抑。 她闭目,专心听着落雨,将自己的身子更紧紧团在一起。 那种感觉好像于内心深处筑起一片空旷静谧的原野,纵然外界大雨磅礴,心下依旧一片平静。身体几乎麻木了,可苏音丝毫没有在意,以至于过了很久,她才惊觉砸落在身上的大雨停了。 她睁眼,雨水滑过眼眶,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看到了一抹青,衣摆被雨水打湿,呈现出一种更为深邃的青色。 她张口,问,你不是走了吗?语毕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苏音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不是让你滚了吗?” 声音很轻,可她确定他听到了,她看见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没有给她回应。 周围罩着一层薄薄的光罩,将磅礴的大雨隔绝在外。 雨不沾衣,可苏音依旧觉得冷。 记忆中有个模糊的画面,和今日的场景有些共通,也是这样的大雨,这是这样的淡淡光晕,那日东歌花谷中,他用以罩住希和的,大抵就是这么一层光罩。 到了这一刻,苏音不知自己为何还能想起这些,眸中有黯淡的幽光闪过,下一刻,光罩骤然碎裂。 随着保护层片片落下,大雨再次降了下来,继续打湿苏音的衣裳,也砸到了流青的身上。 她拒绝他一切形式的好意,让身侧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僵直了片刻,慢慢俯下|身,将苏音那已经麻木的身子挡在怀里。 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虽然仍止不住雨水的不断拍打,却让苏音觉得暖和了些。 仿佛只有在这一片朦胧水泽中,在这让人睁不开眼的大雨中,他们才可以这样亲密无间,此刻的相拥一如此刻被雨笼罩的模糊画面,显得并不真切。 “阿音。”头顶有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似乎又掺杂着些别样的情绪,却终究埋没在这场大雨里。 “我后悔了。” 苏音依旧垂着眼,任由雨水顺着流青的脖颈而下,继而滑过她的脸颊。她的睫毛颤抖着,不知是因疾雨的水流冲刷,还是因为心中骤起的一层波澜。 他说,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脑中其实有个模糊的轮廓,但也仅仅是个轮廓,她不想去细数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后悔的事,那一定是令她刻骨铭心的伤痕。 他抱着她冰冷的身子,在她耳边呢喃,“我后悔了,阿音。” 有那么一瞬,苏音觉得他醉了,不错,就是醉了,这样的话语不会从清醒的流青口中说出,至少她从未听到过,在她最想听、最需要这些话的时候。 或许只有在这样朦胧模糊的大背景下,他才敢这么放纵自己。 苏音的半边脸贴着他湿漉漉的衣襟,隔着一袭青裳,便是他的胸膛。可她耳畔只有嘈杂的雨声,震耳欲聋,她听不到他的心跳,也感受不到。 苏音就是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沉沉睡去,她想自己也醉一回。 . 微光打在脸上,即便还未睁开,苏音也感受得到。摩多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整座天地都是如此,万籁俱寂。 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眸,过眼之处,有淡淡的光晕笼罩大地,摩多河的河水泛着金光,水面如同镜面一般光滑无痕。 苏音想起身,却僵住,她才感觉出,自己枕在一个人的身上。 “醒了?” 没有回答,苏音侧身躺着,上身竟枕到了那人腿上,后背靠着他,此刻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并未直面他的目光。 苏音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的场景太过尴尬,又让她措手不及,所以她才不想做出任何动作来加剧这份尴尬,而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像还未醒来般,连呼吸都悄无声息。 一时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苏音望着光华流转的河面,因为太过平静,甚至不见粼粼的波光荡漾其上,金光成片地缓慢飘动着,整条河像一滩死水,流速缓慢到几乎看不出来,唯有金光流转时依稀可辨。 微风轻拂,两岸花草都弯下了腰,有细嫩的小草温柔滑过在她的脸庞,蹭得微痒。 苏音一时觉得满足,这样踏实地躺在大地上,嗅着大雨过后植物的草香,看着金光将摩多河装饰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她便觉得满足。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也和她一样,只是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自从第一句问出口后便没了声响,没再去打扰她沉溺于短暂的静谧时光。 苏音观察着周身的一草一木,目光渐渐有些柔和又迷离。半晌过后,她感觉到流青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她叹气,眼中快要溢出的光华退去。 “阿音,”他仍重复着那个话题,只是带上了一丝几近哀求的口气,“能不能,别回去了?” 他很少用这样征求的语气问自己,苏音轻笑着伸手勾到一根四瓣的小白花,问他,“那你能不能不回天界了?” 如果忽视话语里有意无意的针锋相对,他们的口气平和得就像相交多年老友在聊天。 “你看,你都不可能答应的,那为什么要劝我回去?” “因为你想回来。” 就是这种几乎肯定的语气,一度让苏音深恶痛绝,痛恨于他的自以为是,在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情况下,便一厢情愿地用那么肯定的口气评判自己。可此番,或许是因为时过境迁,这句话触动她的心弦太深,苏音竟没有觉得生气,只是遗憾。 那一刻,她看着万顷河水,金光迷眼,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即便只是看着摩多河幻化多样风姿,看着绿草成因、花团锦簇,看着极天之上粼粼散落的微光,她也安心。 就像彼时与丹明在一起度过的平淡无奇的日岁月,她安心,也知足。 “流青。”她再一次唤出了她的名字,她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 流青的目光投向着那片没有波澜的平静水面,没有问什么梦,只是问:“好梦?” 苏音点点头,笑道:“是。很美很美的梦,可是梦得太好了,我就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消逝……” 她感到握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紧,“阿音,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猜呢?”她依然笑得很轻,“我有些害怕,又有点期待,人们说,迈出了那一步,便能参悟天道,极乐无忧。可是流青,我或许仍有放不开、甚至不想放开的东西……” 流青震惊了,他忽然意识到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了,那众生最高的追逐,伴随着最沉重的浩劫,“已经察觉到了?” 苏音摇摇头,“和以往的感觉都不大相同,具体怎样我形容不出,只是最近梦得愈发频繁,会梦到更多、更久的事,长久得像人的一生……其实开始全无所感,还是后玄殿下告诉我的。” 魔君后玄?流青一顿,“你哥哥?” 苏音也怔了怔,蓦然想起,那的确是自己至亲的血脉,她的笑意愈发清晰,“嗯。所以事到如今就别劝我回去了吧。这最终的战役,我躲不过的。” 在他不经意间错过的萧瑟锦年里,她便已经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前行,流青有些恍惚,又有些惶恐,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他追不上她的脚步? 正想着,怀中的身子已经缓缓起身。 “流青,它日再见便是群星蔽日之时,仙魔二界的最终决战之时,无论成败与否……” 苏音想说一句临别赠言,譬如祝他武运昌盛、平安凯旋,可话未出口,自己便嫌空洞矫情。她的语言从未像此刻那么贫乏过,到头来,当真是无话可说。 “到那时,如果你还活着,也不要再找我了,无论最终是此身归虚,亦或成就大道,我都不会再出入人前,至少,在我真的勘破一切之前。” 她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便开始迈开步子朝前,既已无言,不如走得干脆决绝些。 流青看着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想伸手,却意识到自己留她不住了。 他恍然发现,彼时那么稚嫩的雏鸟,如今已长出了有力的翅膀,可以直上苍穹,振翅九天。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码决战了~可阿弥已经想跳过结局直接奔向番外君的怀抱了....想到几个好萌的梗T^T~ 72章 诸天日落,偶见星损,天地正气沉于地底,血流万里。 硝烟四起,战歌回荡,耳畔尽是浩大的厮杀声,兵戈相见的铿锵声,最惨烈的战争已然打响,万万兵将前仆后继,血染大地。 “诸天星辰皆已偏离星轨,从明日正午起,便要开始遮月蔽日了吧。”苏音高居战台之上仰望星空,素手搭着栏杆,低声太息。她的衣袖被风吹起,与飞扬的旗幡一道猎猎作响。 早从七日前,魔兵便大举进攻,势如破竹,一路攻到了这里。苏音眉心微蹙,手指不安地在栏杆上轻叩着,这都七日过去了,那人怎么还不出现? 不远处有大片殷红,连绵成片,翻涌不息,她挥手招来哨兵,问:“此为何地?” “启禀魔尊,前方便是赤水河。” 东泽有河,水自成而显赤,故名赤水。苏音恍悟,原来是水色本红,她还以为,那是无数生命坠落于此的证明。 她方才想起这赤水河便是这片仙魔交界处最后的天然壁垒,越过了赤水,魔兵便能一举攻上天庭。 看着下界的万里杀戮,苏音突然觉得,即便赤水不是赤色的,今日,也会被无量兵将的无量血染红。 群星蔽日将持续整整三日,一切都还未真正开始。 杀伐之声震耳欲聋,密密麻麻的兵将们手持兵戈,血溅四方。在这片刀光剑影中,原本平静的土地顷刻间化作了远古修罗场,冤魂哀声不绝。 狂风将战旗扬起,百里旌幡皆溅上了血色。兵甲泛着寒光,染着血光,去迎接更激烈的碰撞。这场杀戮仿佛看不到尽头,入眼只有血的冲刷与洗礼。 随着群星蔽日越来越近,天界的气运不断受抑,阴气越来越旺,魔兵气势大盛,这样一路前行,必能在明日正午之前攻破赤水,直上天宫。 苏音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紧握,事已至此,该是诸神参战的时候了。 正这么想着,便听战场上又是一波骇浪喧嚣,忽有天降金光,彩云东来。 她抬头,彩云之端高立一人,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渲染了整座天地,一出现,便使心智不坚之人心生退却,使刚毅坚定之人战意高昂,他神剑在手,战甲披身,无上神威扑面而来,叫在场的魔兵无不色变。 战神古渊,他身后是金戈金甲的天兵天将,浩荡排开。 有欢呼声从人海中爆发,继而化作更有力的刀剑创击,更震耳的战鼓激昂。天兵们开始振奋,为他们的战神降临。 古渊挥剑间便显示出了魔人难以抵挡的巨大神力,大地龟裂,成片的魔兵顷刻间坠入无底深渊。 神者之威理应如是,一时间,似乎连群星蔽日的低沉气运都被他力挽狂澜。 眼看魔军的阵线不断后退,变异陡生。天边忽而雷声大作,浩荡绵延的黑云压境。 苏音心下一沉,来了。 紫电闪烁,魔气四散,赤水河上一片黑雾缭绕。黑云破开一角,一个人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止陆笑着轻扫了眼下界残破的景象,抬眼对古渊道:“你怎么这样耐不住性子,我还想等聚的人再多点儿呢,你居然就出现了。” 古渊手中的长剑直指向他,冷笑道:“休要狂妄,直至群星蔽日结束,我也不会让魔人再前进一步!” 止陆笑得有些轻蔑,“你区区一届战神,有什么能力挡我的路?今日即便‘六御’皆至,也回天乏术。” 古渊仰天大笑一声,声音之嘹亮,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杀伐之声,“你居然还想着以一人之力敌过‘六御’帝尊!你因一己野心炼就伽蓝石这样的诸神禁忌,挑起六界战火,天理难容!今日,便要将你有去无回!” 说罢,他飞身化作一个光点,直直地向止陆冲去。 真正的战争就此打响,更猛烈的攻击,更血腥的杀戮接踵而至,赤水河泛出了一种不同与往日的鲜红,那是今日战况惨烈的证明。 百里之外,又有天兵天将不断赶到支援,赤水河岸,尸横遍野。 一紫一银两道光影在中天之上穿梭交错,撞击出巨大的声响和耀眼的火花。 转眼间数百回合已过,止陆后退百米定□来,看着不远处不断赶来的天兵天将,轻笑道:“差不多了吧。” 他忽然抬手,拂袖间有大阵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扩散蔓延,转瞬便将百千万兵将囊或其中。 苏音心头一紧——天广困仙阵,人们俗称的困仙大阵。 此刻,她虽有些不安,却并不太担心,止陆要炼困仙阵,这点至少流青是知道的,他既回了天界,便应该禀明了战神,天界此时应有应对之策。天广困仙阵虽是自古传承的困仙大阵,却非极天的阵法,不至于入则无解。 她转头望向那抹黑影,却见他低眉看着下界不断延伸的大阵,突兀一笑。 苏音熟悉这样的笑颜,刹那间,心下的惶恐便犹如水中滴墨蔓延开来,苏音猛然低头回望战场,果然,突生事变。 大阵上密密麻麻的符文突然开始逆行,四处流转,拼凑成另一种图案,发出更耀眼的白光。 错了,止陆一开始要炼的便不是天广困仙阵。 最先认出这大阵的是战神古渊,善战如他,也很久没见过这个阵法了,他瞳仁剧缩,赶忙出手,无上神力泵涌而出,向着大阵直射过去,必须在它成型之前将之破坏! 止陆自然不会让他得手,于是神力相将,火花四溅,撞出令大地颤抖的冲击波。河水咆哮,云层也为之倾覆。 符文脱离地面,于大阵上空升起,流走在阵中每一人的身上,与此同时,大阵仍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蔓延,苍白的炽芒无边无际。 数以千万计的天兵天将,甚至部分与之战斗的魔兵,都被纳入了这禁忌的阵法中。 苏音也蓦然睁大了眼,双眸中倒映出大阵符文的变化。 她看清了那个纹路,她记得这个阵法。 那是真正的极天之阵,比可围困百万天兵的天广困仙阵更为逆天的存在——上古开元归墟阵——非神者不能破解的大阵。 这也不是什么困仙困魔的封印阵,而是上古时期的大能用以流放极恶凶兽的传送阵。入阵者将被直接夹带至另一个时空,直至身死道消的那一刻,都难以再回归原本的时空。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的消逝,传言此阵连接归墟,即便是神者也难以追溯其踪,从而破阵救人。 这阵只能自内而外破,且非神者不能破。可他们之中,哪里来的神者? 于入阵的仙魔而言,这是无解之阵。 苏音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么想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自站台飞下,直直地冲向大阵,符文流转出的白光缚上了她的身子,光芒骤然大放,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最后的喧嚣声也慢慢消失,巨大的声浪过后是短暂的沉寂。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百里血河,万万兵将,顷刻间全部被拖入阵中,白光闪过,便再没了踪影。 . 什么都看不到,四下幽静寂寥,唯有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照射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苏音心下没有太多不安,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让她不再为这样的黑暗而彷徨。她开始默默回忆关于开元归墟阵的古书记载。传言大阵共有三重,重重突破方能出阵,又言此阵连接归墟,非神者不能破解。 苏音环视四周,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皱起了眉,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原本惊天动地的巨大战声一下子便隐没于黑暗,怎么会这样,人都去了哪里? 她心下一动,既然是分裂时空的极天之阵,便极有可能再运用空间法则将每个入阵的人分隔开来,只是这样的工程太过浩大,即便有源源不断的神力都未必能支撑,或许只是最普通的有界空间? 苏音定了定心神,若是这样,她便可以将其破解! 丝丝魔气自她体内发散而出,苏音闭目感受着魔力动向,寻找那突破的一点。 无尽黑暗中,她忽然睁眼,双眸中翻出幽暗紫光,掌心虚握,又猛地发力,紫光向着某处直直冲去。 黑色壁垒以肉眼可见的形态片片脱落,果然是将每个人都置身于一处单独的空间封印中去了。 依旧是一片昏暗,堪比永夜的魔界,可也依稀看得清自己的身体,不似方才那样光亮全无。 她环视四周,却仍不见人影,按理说破了那个小结界,便应该来到互通的空间了,或许附近只有她一人破界了吧,所以此处仍是一片寂静。 这么想着,苏音蓦然又听到一处空间隐有碎裂的动静,她有些警惕地盯着前方,却在辨出那人的瞬间僵住。 居然是他,分明是道过离别的人了,居然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有时苏音也不禁要感叹缘分的奇妙,无论良缘孽缘,都使人无处可逃。 73章 流青见到也苏音时也怔住了,那一日摩多河畔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也以为那将是他们的诀别。 此时此刻,眸中诸多情愫一下子纠缠在了一起,如同他对她的情一样,理也理不清。 他张了张嘴,终也只问了句,“你怎么也被卷进来了?” 苏音没有回答,闭阵前的那一刻,究竟是什么在冥冥之中吸引她只身涉险?她只是环顾四周道:“上古开元归墟阵共有三重关卡,刚刚那算不算一重?” 流青摇摇头,“应该不会那么简单的,传言此阵唯有神者能破,前路必定艰险。” “唯有神者能破?”苏音笑了,“所以呢,难道你甘心千载道行于此一朝俱损?”苏音转身看着他,笑道:“我不想。” “那你打算怎么破阵?”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不担心困境自己找上门来,就怕被困这无边黑暗左等右等什么都不发生,那便真是没个出路。” 话音方落,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双双驻足原地,警惕地望向前方。 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晶甲披身,气质却是恬淡脱俗,女的戎装黑甲,同样风华绝代。 原本是风姿卓绝的一对人,双目却皆空洞无神,而再看那面容,分明是苏音与流青。 镜像之法,放眼六届也是极高深又麻烦的法术。 苏音却长舒一口气,右手搭上剑柄,道:“看吧,果然找上来了。” 她后退一步,靠近流青,慢慢拔出了那通体漆黑的长剑。 流青看她,离着自己那么近,近到两人都快贴在一起,可她只专注于眼前的敌人,没有其它的情感波动,流青蓦然发现,他已经很难从她眼中看出什么了。 他抬头看着面前与自己、与她相同的容颜,问:“他们实力比本尊如何?” 苏音只是笑道:“试试不就知道?” 宝剑交锋,划出刺耳的剑鸣声,搔刮刺激着人们的耳膜。神剑撞击出的火花在昏暗的困境中显得尤为耀眼,亮丽得像夜空中高高升起的绚烂烟火。 这极天的大阵仿佛蕴藏着极天的力量,两个镜像仿佛不知疲惫,永远不会止息。连他们手中的宝剑都仿佛与本尊手中的神器如出一辙,交锋间竟丝毫不落下风。 苏音不知这一战究竟持续了多久,一、两天?三、四天?或许更久。其实单看时间也不算什么,可这战无止息、斗无尽头,且双方势均力敌,打得实在艰难,战斗一时陷入了僵局,甚至是死局。 苏音下腰躲过了侧刃劈下的一剑,连退数步,随手抹净了额上的汗滴。 流青很有默契地也退了过来,与她背靠着背,各自持剑向着自己的幻影。 他们彼此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依赖,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环境所迫,此刻的无间依偎都无比真实。 他们举剑对着前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敌人,却是动也不动地在原地休息,虽然仍紧绷着神经,可比起方才的激战,这短暂的停歇真的算是休息了。 连续不断的高强度战斗让他们都开始疲惫,苏音已经无心理会外界战况如何了,若大阵内外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那么群星蔽日可能都已过去,一切皆成定局。可此刻她自身难保,激战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双眸直直地盯着前方,想着怎么渡过眼前的难关。 她喘了几口气,道:“上古开元归墟阵的威名果然不假啊,流青,若是我们出不去了,你要怎么办?” “出都出不去不去了,还能怎么办?”他也有些累了,说话间竟也有些微喘。 “不遗憾?” “阿音,有些事,即便知道自己要后悔我也一定会去做。而如今即便不能死在战场上,一起埋骨于此,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这人,什么时候也开始知道说些耐听的话了?”苏音笑他,她一直维持着这张笑脸,也看不出现下是不是在高兴,有没有被触动。 流青歇了片刻终于缓过劲儿来,才又开口道:“怎么还有心关心这个?眼前这两个人,有几分把握打得赢?” 他们与幻像间如同隔着一面镜子,镜中的倒影亦是自己,而对方洞悉自己的一切,与他们的战斗就像与自己对决,竟是无解。 “没把握,招数完全一样,他们由本尊的心之镜像幻化而成,力量又靠着大阵力量支持永不枯竭,难道你有把握?这样下去,会死的。” 苏音的回答与初入阵时截然不同,让流青不禁侧目,他转头,却见她目光直视前方,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所以?”流青等待她的下文。 苏音笑问道:“不如换个方位怎么样?” 流青刚想问什么意思,忽然心下一动,苏音忽然转来他身前,竟是挥剑挡开了自己的镜像。 她的眼睛转而盯上了自己的敌手,道:“这可不是什么需要超越自我的招数,他们会跟着我们一同进化,就这样吧,我来对付这个‘你’,你去对付那个‘我’。” 流青还来不及反应,战局就已反转。 他盯着面前的女子,太像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让他蓦然心生退却。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冲着自己的镜像挥剑,可如今却在挣扎犹疑,不知不觉间面对砍来的剑竟是躲闪居多。 他其实发现了,人物对换后,镜像的动作似乎变得迟钝起来,像是不知该怎么应这突如其来的错位,可他也一样无心应战,只是闭目,听着风声躲过落下的剑,他心中默念起佛家的静心咒来—— 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是以,凡所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能见诸相非相。 他告诉自己,朝为红颜暮白骨,不过一副皮囊,百千年的清心寡欲早该看开了,可恍惚间又觉得,即便等到红颜白骨的那一日,他也依旧记得住她、认得出她。 他蓦然睁目,剑锋逼近她的瞬间,梦魇再次袭来。那一瞬间,脑中几个零碎的画面闪过,他记起了当日摩多河畔他对她许下的承诺,他说,我不会向你拔剑。 那是真正的梦魇,于心底浮起,模糊又清晰。 另一半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苏音渐渐占了上风,她凝起了全部魔力,巨大的紫色光束直冲向流青的镜像,成为了黑暗中亮丽的花火。 只一错落,那镜像真就像碎了的镜片般,如同她初入大阵时遇到的空间结界一样片片脱落,终又化为粉齑。 流青正犹豫不决,忽见一柄漆黑的剑刃从面前镜像的腹部穿过,镜像那双无神的眼睛依旧紧盯着自己,紧接着,裂得粉碎。 随着镜像破碎,镜像身后苏音那张平静无澜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利落地甩剑挥去剑刃上的鲜血,收剑入鞘。 她抬头浅笑,“流青……”话音未落,那身影蓦然模糊不清,而后如同一缕薄烟般,在他眼前消散。 唯有余音仍在昏暗中回荡—— 流青…… 流青…… 流青有些茫然地四下转动着,怎么了? 方才的梦魇带着阵阵魔音,铺开盖地席卷而来—— “那日你亲口说的,不会再对我挥剑。” “谎话。” “你在犹豫,你也是知道的,你明明想起来了,还是想将剑送入我的心口。” “你说后悔也会去做,那么你后不后悔就没有任何意义,和你心安理得地看待我的一切苦难也没有任何分别。” “六欲珠又如何,你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本心,只能凭着那样一个冷冰冰的物件知晓自己的感情。” “你放弃了我,所以流青,你从开始就是一个人,到最后,也只能是一个人……” 流青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大底着了魔,这便是第二重关卡吗?心的诘问。 他也隐隐有个判断,可这两重关卡挨得太近了,他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不清楚自己从何时开始着魔的,或许心魔早就有了,只是此刻才被阵中的魔障不断放大。 他接着闭目默念——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若有若无的迷迭之音仍在耳边回荡,流青有些慌乱地发现,即便闭目也无法抹去那抹身影,所谓梦魇,由心而生。 佛咒也平息不了心头的纷乱,他问道:“我怎么才能出去?” 那酷似苏音的声音又笑了,“让我消失,你就可以出去。” 清心多年,原来他的梦魇、他的心魔,都只是她。 流青四下走了几步,却发觉这无边黑暗中哪里都一样,哪里都看不到尽头,唯有那迷音一直萦绕心头,久不散去。 他索性在原地盘坐下来,继续闭目入定。流青忽然很想知道,她此刻是否也在面对相同的困境,遭受相同的诘难。 那声音开始发问—— “你知不知道,我险些命葬你手?” “你说你会后悔,是真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流青,你说的那些,我已经不想信了。” “无缘无份我承认,可你当初又凭什么糟蹋我的真心?” …… 无尽的诘问铺天盖地,丝丝入耳,他躲不掉,只能把它们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不知问到了哪句的时候,流青才突然开口:“你说的很多我无法反驳,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出去。”他缓缓起身,轻拂了拂衣甲。 “出去做什么?流青,事情不会因你发生任何改变,无论是大阵之外的战局,还是我的心。” “那至少最后一刻,我想陪她。” 他睁开眼,眸中忽而迸发出了别样的光彩,蓦然出剑。神剑泛出凌厉耀眼的白光,直射向一道幻影。 “我是说过不会对她拔剑,可你不过是我心中魔障,我不想一错再做,所以阻碍我前进的东西,我都不会再留情。” 神剑直入幻影身体,忽而卷起一阵狂风,流青猛然抽离长剑,那若即若离的人影终于被风卷走,消失不见,好像有什么空间罩破裂开来,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梦萦魂牵的女子。 流青紧握长剑,却在她转头的瞬间放松下来。 是她,真的是她。 流青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出来了。并且不似他面色苍白,而是没有丝毫狼狈的疲态,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见他来了,又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比他更快看透心中魔障,居然就这么走过了心底的诘问。 流青其实很想问她,都看到了什么,他想知道能让她困扰的事物,希望能从中寻得自己的身影,哪怕那些铭刻于心的记忆不堪回首,他也想她能记住自己。 流青相信,她已经能挥剑斩断那些令自身困扰的东西了,哪怕是他。 他缓步走上前去,劫难过后,竟是意外地想要与她亲近,可下一瞬间,他们所处的空间也破碎了。 大片耀眼的白光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疼,二人双双闭目,举手掩袖遮住强光。 还有最后一重关卡。 再睁眼时,入眼是一片不然俗气的纯白。 云雾漫漫,万里寂寥,好似至高天上的幻境,白云翻涌,银雾飘渺。 什么都没有,流青环视四方,开始呼喊那个名字,却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祝福~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O(n_n)O! 74章 苏音同样立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纯白,那翻涌不息的雾霭泛着柔和的银辉,朦胧又迷离。 周围没有任何景物,除了茫茫银雾,浩瀚无垠。苏音闭目探寻了许久,却察觉不到气息波动,体内散发出去的魔气皆如石沉大海,被这方广袤的天地所吸纳,不留痕迹。 她沿着一个方向走了许久,仍置身于同一片风景,她终于意识到,这没有尽头的困境,便是大阵的第三重关卡了。 不会有任何磨难找上门来,只是没有出路,看不到尽头。苏音索性不走了,连续多日的激战与随之而来的心灵问诘让她实在有些乏了,她盘坐下来,开始入定休息。 待体内魔气运行完数个周天后,苏音长舒一口气,再次睁开了眼。 四下景色依旧。不辨方向,也没有任何关于破阵的思路,使出的魔气尽数消逝于这片纯白,那要如何走出这万里云海? “归墟无边,常人终其一生,亦难出阵。” 忽有声音从空中传来,响彻四方。其声如远古钟鸣,厚重深沉,又如清涧流水,源远流长。 “谁?” 苏音原地转身,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顿了顿,她又问道:“这里便是归墟?” 相传上古开元归墟阵连通归墟不假,只是…… “传言归墟位于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是无底之洞、万物终结之尽头,而这万里白云雾霭,不分明是上位天?” “世人可曾到过归墟,怎知归墟面貌?入眼浮云,汝又怎知所见非虚?” 话音方落,眼前的纯白便被刻骨的冰寒与黑暗取代,苏音仿佛瞬间坠进了深海,海底照不进丝毫光亮,水寒刺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抓不着。 水中似有无穷压力,令她动弹不得,苏音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沉入更深处的水域……黑暗中一切都是未知的,比无间地狱更为可怖。 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谓之归墟。史书记载,其形似大壑﹐实惟无底之渊。三千世界各条河流,上至银河中水,下至地底黄泉,终将汇集于此。 归墟亦为万物的终归与归宿,古昔亦曾有神明寂灭后不容于天地,而与归墟同化。 苏音睁着眼,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她只知道自己在不断下沉,沉至这无底深渊……她轻轻闭上了眼,出乎意料的,心下仍然一片平静。 只一恍惚,便有白光照射进来,即便合着眼,也依稀能感觉到光线的强烈。再开眼,她又回到了这片素白。 “归墟本无形,方才种种并非幻想,而是汝心中所想的归墟形态。” “所以你又是谁呢?这归墟的意识?” “吾为大道,无处不在。” “大道?”苏音笑了,“外界战火纷飞,诸神祸战,六界众生不安。你既为大道,不去阻止这一场浩劫,找我何干?” “一切皆为因果,哪怕万物寂灭,天人五衰,六界也不过进入下一个纪元的轮回,若消亡,乃是气数已尽。” “那又为何出现在我面前?” “汝已接触天道,故能与我沟通,只差一步,便可得证大道,超脱轮回。” 苏音仍是笑,当日后玄已经告诉自己她大劫将至,所以此刻她也并没有少多少触动。说是一步,这一步令多少人身死道消,哪里这么容易迈出? 她只是问:“外界的大战结束了?” “不曾,阵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果然,苏音惦念外界战争,可转念一想,此刻的自己无力插手诸神之战。如今天界万万雄兵尽困于此,局势怕是对天界极为不利,她唯一可能做到的,只有破阵。 “我若想出去,该如何破阵?” “归墟自成天地,浩瀚无垠,亦无出口,唯有神者方能撕开此处时空,破阵而出。” 苏音闭目,该来的总要来的。 “那么,如何封神?” 虚空中的声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汝,愿成魔神,亦或天神?” 苏音一怔,她倒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魔神如何?天神又如何?” “汝为魔神,无欲无求,极乐无忧;若为天神,得所欲的,只是……”只是怎样,那声音没有说下去。 “哦?”苏音却有些怀疑,“反了吧?”魔人才该是有所求,并且一心欲得所求,而天神看破红尘,才会无欲无求。 “吾所言,乃汝若为神所行之路,与常人不同。” 天地一片静默,苏音仔细琢磨着这话,过了许久,才轻笑道:“若真如此,我宁愿继续为魔,无欲无求,也就无以心忧。” “汝无所求?” “确有欲求之物,可已经不求了,只是偶尔仍会想得到它罢了。” “既为所想,为何不求?” 她叹气,“原本只是求之不得,现在却想,若只是一份情,得与不得,他对我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便无需得了。” 那声音没再回应,苏音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如何封神?” “涅槃之火自在汝心,触动那一根弦,自会降临。可你若以如此心态迎接涅槃,必定——魂飞魄散。” 最后四个字字字铿锵,久久在这片洁白的天地中缭绕。而那声音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出现,无论苏音怎么呼唤,响应她的仍只有回旋的余音。 天地间又只剩她一人了。 她想一试,踏出那一步,一旦成功便能拯救万万兵将的性命。万万兵将,也包括他。 可神劫却一直不给她响应,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少时日,踏遍多少苍白地带。 苏音想,连天地大道都是那么不靠谱,说自己只差半步,可如今走了那么多步,却也依旧没能再近它半步。 她也不走了,转而仰面朝天地躺着,银白色的雾霭水云在她眼前缭绕,可入眼都是白的,无论有无云雾遮掩,视线中的景色都一样。在这片一无所有的景色中,她又回想起了从前。 对于往事,她已经没太多感慨,却也只剩感慨,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她从凤凰岭想到了紫微垣,从永轩府想到了东海皇宫,从弑神台想到了魔神殿……有多久没见那些最亲近的人了?师父、舅舅、长老们、小阿昭…… 她其实很想知道,究竟是无欲无求好些,还是得所欲求好些。 她说,她宁愿继续为魔;她说,她愿无欲无求,换得此生无忧。她其实并不畏忧,只是不想忧,就像忧愁的滋味不是不能受,只是不好受。 那就真的永生为魔了?若说唯一的不好,也只是无颜再登九重天了,她会遗憾,可从此与前世一刀两断,痛也短。 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涅槃不过,她身死道消,那么这一切都无需顾虑了,若是涅槃成功,此战之后她也打算归隐,又何必考虑以后?第三种可能,就是像如今这样,什么也不发生,她与那万万天兵一起,与他一起,终老于这上古开元归墟阵,既然如此,如今又考虑些什么,又去想什么为仙为魔?一切都让命运定夺好了。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下一刻,却又摇了摇头,脑中忽有欢笑声掠过,她辨不清是谁在笑,像是自己的声音,又像昔日经历过的欢声笑语,有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可她又看它不清。 自己果真是那么想的吗?若真只图个无欲无求,何不从此避世?还管他什么外界纷争,又何必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引来涅槃? 或许,那都是谎话。 自己所求究竟为何呢?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只一个念头从心底浮起,还不待她探清,苏音就觉得热,全身都热。 那一刻,诸天乐盛,不鼓自鸣,圣光赫弈,花销如雨。 一瞬间,过眼纯白便被大片炙热的丹红所取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卡着卡着突然有种文章永远完结不了的感觉┱┲﹏┱┲【泥垢! 75章 赤水河畔硝烟四起,以往宁静的土地早已化为修罗战场,处处狼藉。赤水河波涛汹涌,天色昏暗无边。 转眼十四个时辰过去,便已到了群星蔽日的第二日,万万天兵尽数被困于上古开元归墟阵,天界的败势已显。 魔军此刻则气势大盛,越来越多的天兵血溅战场,鲜红的液体交融于同样殷红的赤水河中,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更红些。 战场上空,止陆看着对面孤军奋战的古渊,笑得肆意而轻蔑。 “自古以来战神之位便是最易更迭的,你今日葬身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古渊犹自一声大笑道:“你若真有这本事,尽管来试试,只是但凡我在此一刻,必不让魔军逾赤水半步!” “呵,你应当看清,这才第二日,赤水便已经守不住了,我亿万魔军今日便能一举攻上天庭,届时莫说这小小赤水,六界皆要臣服!” “笑话!且不说我还在这里,纵然你们真的过了赤水,一旦犯我天界领土,诸神皆会参战,你纵有伽蓝石在手,封得住几个神!?左不过多少纪元后又一轮回,众神皆在慢慢苏醒,定不会让中天易主,更不会让六界落入你手!” “要的就是诸神大战!”止陆眼中迸发出更为炙热的光芒,“你以为天界有神祗相护,魔界就无神参战了?魔界七大魔君皆已到位,只等攻上天庭,便开始诸神间的厮杀!至于你,今日赤水,我便先拿你祭旗!” 话音刚落,止陆伸出右手,向虚空中抓去。一时间,方圆数里内的魔力迅速汇聚,魔气之精之纯,甚至凝成了不透明的黑,卷起狂风阵阵,就这么遮住了半边天际! 止陆掌心之中赫然凝聚起一团黑色闪电,而铺天盖地的魔气也尽数被他掌中人头大小的黑团所吸纳。魔气滔天,旗帜翻飞,只一眨眼的工夫,止陆掌中的魔力便已成形,幻化为一条黑龙,蓦地睁开了戾气十足的竖瞳,向古渊冲去! 古渊大笑一声,双手紧握神剑,心念一动,天地神脉便于此汇集,无上剑意泉涌而出,刚硬而毫无技巧的一剑,冲那黑龙直直劈下! 舍去了一切花哨的招式,拼的无非是那最纯粹的力量。他应战而生,是古战场上不败的尊神,剑意无坚不摧,相传他的剑只能躲,不能抗,八荒四海之内,凡是被他劈中的东西,皆会被摧毁。 他的双眸中倒映出两股神力相撞的景象,一时间山河破碎,大地动摇。脚下的土地也因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而龟裂,神力碰撞出的火花,远比人世间任何烟花都更加绚烂、更为壮烈。 蓦地,古渊瞳孔剧缩,他看见自己驰骋战场未尝一败的剑力被吞噬了,不错,就是吞噬。那黑色的魔龙中夹杂着一种神秘暗流,无声无息地将一切吞没,令他也为之动容。 这是什么? 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力量,它隐藏在强大的魔力之下,是真正邪恶至极的存在。 黑龙张开血盆大口,迎面扑来。 刹那间,天地静默。 血,顺着神剑蜿蜒留下,甚至从晶甲内缓缓溢出……传言神血铺遍之处,竞相生莲。 可这里立着的不是普通天神,是千万战魂信仰、以战为名的尊神。他的血洒向的大地,便有熊熊战火凭空燃起,铺开一道屏障,挡在了魔并前方。那是他的意愿,不肯让魔兵入境的半步。 止陆只是冷笑,体内勃发出数股黑雾,夹杂着莫名的黑色闪电,无声无息地将万物的生命力席卷。终于,这最后的火也熄灭。 古渊眸子一缩,就是这种力量!它似乎能将万物吞噬殆尽,无论是他的神力还是此刻的神炎,遇之皆悄然消逝,无影无踪。 他擦净了唇角的鲜血,任凭殷红的炙热液体顺着晶甲上繁复的远古雕纹流下,双眸死死地盯着止陆,目光如炬。 他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戾气、邪气、恶气、怨气……仿佛众生一切罪业皆汇聚于此,才得以凝聚如此强大又可怕的力量。 止陆大手一挥,杀伐之声愈大,战鼓之声愈烈,魔兵们终于发起对赤水最后的进攻! 已经难以阻止赤水沦陷了,古渊看着下界密密麻麻的魔兵,终是闭目,兵将皆困于上古开元归墟阵中,已是永世不复,他也已然身受重伤,可即便如此,他是以战为名的尊神,又怎能容忍他人犯境? 古渊重新举起了神剑,骤然间,神剑大放异彩,照亮了方圆十里的赤水领境,光芒之盛直逼日月。 感受到天地神脉的疯狂汇聚,止陆眯了眯眼,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古渊复又大笑起来,“你方才也说了,战神之位自古最易更迭,今日纵然陨落于此,灭你万万魔兵又有何妨!” “呵,做什么无用之功,自寻死路!既然如此,你便成为伽蓝石下的第一个祭品吧!”魔帝止陆长袖一挥,刹那间天地色变。一道紫雷劈下,缠绕在他身周,一颗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宝石破空而出,成为这天地中另一个巨大的光源。 伽蓝石缓缓转动,止陆指尖一点,便有无尽锁链自虚空中伸出,如灵活的长鞭直指古渊! 古渊握剑的手又紧了紧,纵然一死,他也不想寂灭得毫无意义,可发动这最终的禁忌需要时间,绝对不能在此时被制住,一旦让止陆得手,他便逃不出伽蓝石的封印范围了,奈何重伤在身,一时间竟连撕破空间辗转回旋的动作也不利落了。 大风起兮,吹得旗帜猎猎,他垂眸望向下界,该要怎么阻止?魔军终将越过赤水,战神的星位似乎也要脱轨,古渊闭目,今日一过,等待六界的便是真正的浩劫。 终于有第一个魔兵踏入赤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魔人前仆后继…… 眼看伽蓝石的光芒越来越盛,魔界大军也一路所向披靡,一切似乎都陷入了难以挽回的局面。 难道就这样……沦陷了?古渊仰天一声长啸,天地同悲。 可就在这时,长空中忽而响起一声嘹亮的凤鸣,竟将这尊神震天撼地的悲吼也掩了过去。 赤水上方蓦地燃起了万里烈火,无边无际,其色赤红,比之赤水河水更红,沾者顷刻间化为灰烬,这火炎像是无上天威一般,人无力抗拒。 止陆开始并没在意,挥手间那纯黑的力量再次喷薄而出,可这连神力都可以吞噬的黑色雾气居然没有扑灭这大片赤红,他瞳孔剧缩,自己的力量可以将万物吞噬殆尽,为何竟熄灭不了这无边火海? 火焰的炙热高温将整条赤水河生生煮沸,红色的水汽弥漫大地,彼岸的一切皆看不清晰。 魔军敌不过这烈火节节后退,居然又被逼退回了赤水界外。 止陆用神识去探这片火焰,只一瞬间,终于动容。 这赤红色的烈炎,或许都不算他可以灭的“物”,那是包含在天地大道之中,连如今的他也无法染指的神劫,是迎接新神祗诞生的神圣洗礼—— 涅槃之火。 他忙稳住了伽蓝石,甚至都顾不得一旁的战神古渊,黝黑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那片火海。 凤鸣声愈发清晰,其声锵锵,灵动悦耳,时空中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觉醒,漫布赤水上空的乌云也渐渐散开,微弱的金光从破开的小角中洒下。彩云东来,圣光昭然。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到了赤水之上,烈焰中央蓦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球,河水震荡,骇浪向外拍去,威势滔天。火球的直径正一点点缩小,半晌之后,竟隐隐可见有什么东西浴火其中! 巨大的凤凰闭目凝神,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神态安详,似是沉眠。它有一身漆黑的羽翼,而此刻,羽翼上的漆黑竟一点点褪去…… 众生颂歌,众生朝拜,为这永世不灭的尊荣而心悦诚服。 那原是一只彩凤,几经辗转,沉沦俗世,终于得以超脱!天道轮回遵从了她的意愿,一朝封神,前尘洗尽。 彩凤缓缓睁开双眼,它虽然敛着双翅,可依旧遮挡不了涅槃后的风华,每一根羽毛都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彩色光华流走其上,美得不可方物。它扬头,神态仿佛是大梦苏醒时的慵懒惺忪,一双凤眸中却擒着清明的光亮,彩凤翙翙其羽,即便在烈焰之中,一举一动也依旧显得安详从容。 它徐徐展开双翅,抖落了翎毛上的灰烬,人们这才发觉,彩凤的体型比原先大了好几圈,羽翼也更加丰满光鲜。 谁也没见过涅槃后的凤凰是什么样的,凤凰一脉自从上古时期凤神寂灭起,便再没有出现过神者了,如今见了,竟只觉万物之美也不及其分毫。 滔天的火焰仍未熄灭,而那浴火的彩凤已然清醒,只一恍惚便化作一个白点,拨开赤红的神炎缓步走出。 此刻天地寂静,无浪无风,女子雪白的衣袂却不吹自鼓,她点足于赤水之上,没有任何法力支持,脚下也自成道路。灵通天地,天地便也知其心意,长衣广袖时而翻飞时而曳水,却是水不沾衣。 那人眉眼慈祥,凤眸低垂,口含丹朱,纤作细步。那种美并非翩若惊鸿的绝艳,即便敛入骨中,也依旧撼人心弦。 止陆脸上也有一瞬间的惊错阴沉,而后却又轻笑,“还是要选择回去吗?魔尊夜逐,或者说……凤主苏音?” 面前的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凤主苏音早已死在了三年前弑神台上,魔尊夜逐也不复存在。”她一张口,声音竟像是飘出来的,空灵又缥缈。 止陆眯眼看她,真的变了,他不知她究竟彻悟到了什么,才为天地大道所接纳,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纵然天界多了一位尊神,他也不在意,更无需忌惮。 “是谁不重要,但你既然选择了抑制魔血,可是要与我为敌?” “非是我与你为敌,而是你——魔帝止陆欲与六界为敌。” 苏音说罢广袖一挥,天边便有浩浩荡荡的杀伐声传来,一个个身披尖锐的兵将破空而出,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竟是被困阵中的万万兵将再返战场! 止陆脸色变了又变,却终是大笑道:“说得好!可就算我欲与六界为敌又如何?” 铺天盖地的杀伐声中,这魔界的九五之尊只是插手入袖,唇边挂着类似讥笑的弧度,依旧从容,“呵,今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倒要看看谁能拦我!” “你早已孤身一人,又杀得掉多少神佛?” 就在止陆的话音落下不过数息之时,又一个人影划破虚空而来,那人黑衣黑袍,带着同样睥睨天下的孤傲。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抱歉阿弥也知道这更新速度不是慢能形容的了……TAT 其实这文离结局真的很近很近了,本来打算寒假就完结,后又打算生日前完结,结果一拖再拖,明天就是生日了,实在是不更上一章自己都遗憾,于是翘了一下午的课,感觉倒是很满足%>_<% 下·一·章·大·结·局 阿弥话放在这里了TAT无论剩2000字还是5000字都放在一章不再拆了~ 76大结局 止陆望着来人,长眼一眯,“后玄?” 两厢无言,这魔界的君主审视他良久,方才笑道:“我早该想到你心不止于此。” “你的确早该想到,自你篡位后□连连,致使魔界子民民不聊生时起,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呢?想取我而代之?” “魔界尊你为主,你却于之有负,于苍生有负!今日即便非我,也总会有一人将你拉下魔帝的宝座。” “呵,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来谋反的么?”止陆冷笑,“可如今赤水将破,天运将尽,事已至此,你竟要趁现在来寻死么?” “赤水将破?你看清楚如今的局势,四神于此,独你一人孑然,群星蔽日结束前,怕你都上不了天宫。” 后玄的突然到来对止陆无疑是个变数,古渊也没有想到这紧要关头,魔界内变。只有苏音仍神色如常,与后玄对视一眼,相互示意。 止陆将二人眉眼中的默契看得清楚,却笑得愈发通顺了。不错,一夕之间,又有两位神者参战,还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局面像是对他不利了。古渊纵然重伤,总也是曾驰骋上古战场的尊神,旦有一口气在,亦不容忽视,而他以一敌三,又能有多大的把握? 可这位魔界的至尊像是毫不在意,眉眼间仍带着睥睨天下的傲骨,俯瞰苍生的孤高。 “这万里赤水挡不住我,你们三人亦挡不住我,只等攻克赤水踏入天界,魔界七君主也会奉召参战,哦,不对,今日过后,便只有六君了。” 六位魔神,那是何等强大的阵容!坐守天宫的神尊其实并没太多,“六御”帝尊里亦有常年沉眠的,若等那些避世万年的神祗一一苏醒,群星蔽日怕早就过了,届时中天易主,回天乏术。止陆沉沉地笑着,何况他还有最后的王牌在手,只此一物,便让他有逆天改命的自信。 后玄闻言却也不过一哂,“你以为我为何现在才到?我趁你出战这段时间,与其它六位魔君达成了一个共识。” 止陆的眸子终于一点点冷了下去,唇边的笑意却只增不减,“所以结果是——你们集体叛变?” “叛变谈不上,他们只是答应了我群星蔽日这三日内不再参战。原本六界祥和,相安无事,是你执意挑起战端,以至生灵涂炭。今日纵然败落,也是天要亡你。” “哈哈哈哈哈——!”止陆闻言却是仰天大笑,“天要亡我?我逆天而行,要的便是天地命数也亡我不得!今日就让你们明白,你们所做种种,不过自取灭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却偏偏让人不觉轻狂,这位魔界至尊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右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在掌中凝聚。 他向来不是张扬的性子,纵狂,不妄,是以此刻过分的镇定叫人不由得心下发憷。 古渊握剑的手又紧了紧,明明万里喧嚣的战场,此刻竟在紧张异常的气氛下归于平静。 赤水上空四神汇聚,十丈巨浪磅礴拍岸,张弩拔扈,一触即发。 众人皆高悬着一颗心,连喘息声都轻了许多。止陆仍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出手,便不打算再等了,毕竟,群星遮日也有三日之限。 他幽幽叹气,下一刻,毫无征兆地,黑风汨起,止陆一身如墨长袍同下界密密麻麻的旗帜一道在狂风中肆意飞扬,猎猎作响。 他广袖一挥,伽蓝石破空而出。 那七色的神石缓缓转动着,光束自上投下,却在瞬间让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原本只能锁定一人的封神之石,此刻投射出的光线,竟有三道之多! 中天之上,苏音蓦然抬头,凤眸微缩。她看它片刻,轻轻握了握拳。 纵然勘破天道命理,心弦还是被短暂地撩拨触动。令她所感的不是她昔日的泪水,不是那段曾毁灭她又成全她的不堪往事,而是一个熟悉亲切的气息。它不仅勾起了那些遥远的、自她降生之日起便刻骨的记忆,与此同时,也昭示了比她生命更长久的蓄谋。 “认得么?” “嗯。”苏音回眸,止陆那双不带笑的眸子正遥望着她。 她盯着伽蓝石,忽而有些恍惚。涅槃已度,那团伴她数千年头的劫火她大抵再也不会梦到了,后背上那条她一度以为不会愈合的伤痕,也该消了……一同消逝的还有很多东西,而一朝封神,她又得到了些什么?与天共寿?勘破大道?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这就是我几经琢磨才终于改造而成伽蓝石。”他神色专一,盯着自己得意的作品。“我并非按照寻常的阵法炼就它的,单是作为引子的凤凰泪就不止一滴,坐守天宫的神者能有几个?只此一个伽蓝石,也能封个干净。” 他将手插入墨色滚金的广袖中,狂风凛冽,他的黑发也随之乱舞。 “感觉到了吧,三滴凤凰泪,七彩凤凰的眼泪何其难得,我却存了三滴,知道另外两滴是怎么来的吗?” 苏音不语,对于那熟悉的气息她略有所悟。母亲曾是真正的天骄之女,一旦堕入情网,仍脱身不得。一如她曾经的痴念,身陷泥犁,九死不悔。 止陆见她轻轻摇头,以为她是愿闻其详的意思,于是笑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终于在离她三步之外停下,轻声道:“第一次,我唆使无熵强要了你母亲,第二次,我扮成他,杀了那个凡人……” 苏音终于震惊,原来是他。 她闭目,轻吐一口气,就这样带着恍然大悟的慨叹与惊错,就这样动情又无情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既定的命数,她的劫难,原来早已注定。 前世的因果铸就的原罪,自她降生便如影随形,没有什么可怨的,一朝封神,受过再多的苦,也不过常人口中的天劫罢了。 她无法去找天地大道问个清楚,问问它为何不看众生之愿,看她是否愿意用那么多的劫难去点燃涅槃的火焰。 正在这时,伽蓝石的光芒陡然大盛!天地万物仿佛皆被这彩光照耀,失了神采。 “愚昧!你纵然改变了伽蓝石的容量,仅以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同时封住我们三神!?” 纵然是上古封神的神器,本身也并不具备攻击力,其逆天之处体现在它可以作为封神的容器上,却并不能当作武器使用,倘若止陆本人治不住他们,他们躲总还躲得起。 而止陆有什么资本,以一己之力镇住三神? 就在这时,方才那击败古渊的黑色雾气骤然从止陆体内冲出,刹那间又将天地笼罩! 黑雾无声地瓦解着一切,土地、河川,乃至仙气、神力……无一幸免,这强大至极、霸道至极、恐怖至极的存在,就这样消无声息地吞没挡在它路前的一切。 神者也触之变色,只一瞬间,他们便感觉到了黑雾下的巨大力量。 苏音蹙眉,这一片浑浊之中凝聚的罪恶邪念,像极了她涅槃时天地间应劫而来的万恶之源,一切原罪葬身其中,成为她涅槃的最后阻碍。 “这是……万恶之源?” 冷清的音色在赤水上空飘忽回荡,尾音悠长,止陆的长眼余光扫到了她身上,轻笑道:“不愧是涅了槃的凤凰,熟悉么?” 苏音点头,“其威力比我涅槃时所遇的更胜一筹。” 不光下界众人,神者听闻此言也再也掩盖不住眸中的震惊。这弥漫天地间的黑雾,竟是万恶之源的化身? “不可能!万恶之源早已在上古时期便被元始天尊用九十九重封印打入地狱最深层,怎会听你调使!?” “它虽名为万恶之源,与世间万恶却并非单纯的因果相生的关系,几经演变,如今只要世人恶念不息,万恶之源便能以之为食粮,长盛不衰!它即为生灵恶念的化身,存在于大千世界每一处人烟升起的角落!九十九重荒神封天印又如何,如何封得住生灵恶念?” 止陆无声地笑着,“一切贪念、嗔念、痴念、怨念、邪念、妄念皆会为我所用,只要这世人恶念不息,我的力量便长盛不衰!这是三千世界汇集的信念,诸神也敌它不过!” 所以他有这样的自信,无非源于这无可抗拒的力量。 天地间寂静无声,仅一弹指间,局面再次逆转,于天界众人,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死局。 万恶之源是上古时期便纵横天地的邪恶力量,到后来甚至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这意识最终被元始天尊封入地底,却也抵不住众人恶意的不断扩散。 止陆如今有封神的能力,又有封神的容器,该要如何阻止他的脚步? 朝暮之间,万念俱灰。 斑驳的暗影浮现,苏音抬眼,远处的风景窅窅翳翳,赤水蒸发,原本染得天地间一片丹红,此刻又被无尽的漆黑掩盖。 纵然位及神者也犹如身陷泥泞,挣不出这片漆黑。伽蓝石的光束越收越小,最终锁定到了三人身上。 黑气绵延,将那些堪堪从上古开元归墟阵中逃离的天兵天将们也一道淹没。 这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神者也无声太息,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封神千万载,今日纵然寂灭于此,亦无可怨。 唯有苏音静静地站在这团黑雾中,轻笑。 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涅槃的时机如此巧合,是不是也早已归入了天命的安排?可即便如此,她仍有些庆幸。 凤眸低垂,俯瞰着下界苍生百态。似乎只是一种神者的姿态,又或许,是在有意无意地寻一个人。 若是就此寂灭,会不会遗憾,会不会不甘?她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换她遗憾,换她不甘。 隐有颂歌绕耳,苏音知道,这不过是心念所成的幻听,可颂的是什么歌经,她已听不清楚。忽然忆起了昔年在紫微垣时,她曾因各种错处被师父罚抄佛书道经,她平生所知的经典大部分就是这么记下的,可纵然倒背如流,也一直不怎么深究其中意义,只在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她会在不经意间默诵佛经,给自己一些平静—— 愿我速乘般若船; 愿我早得越苦海; 愿我速得戒定道; 愿我早登涅盘山…… 这是她最困苦时的所想所念,是她所梦的极乐无忧。她曾以为自己没有菩萨的慧根,乘不得般若船,也越不过此生的无边苦海,而如今,涅槃,她已经走过来了,却并没发现什么不同,可是否无悲无喜,便是她所求的无忧? 往事走马观花,她原本只求为一人无忧。 可若这冥冥之中注定的涅槃,不仅仅是为她个人超脱,亦是为这一刻,众生还愿,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推脱?她该让赴死也显得慷慨。 止陆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幅黑雾笼罩天地的奇观,日月星辰都褪去了光芒,这样很好,世间原本就不需要光芒。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在过去的万年中,他比任何人都更加透析人性的恶相,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万恶之源,所以他了解,自己手中的力量是多么强大而无法抗拒的存在。 没有人能阻止他。他的力量跟天地间的罪业一样长久,而世间的罪恶会与曾束缚他的天地大道一样——万古长存! 就在这一刻,忽有一团火光乍现,以雷霆之势冲开重重黑雾,破茧而出! 整片天地也为之照亮,止陆却只是戏谑而惬意地眯起双眼,不过轻笑了句:“无用之功。” “你觉得万恶之源可有净化之法?”苏音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彼岸,一袭白裳在黑暗中尤为耀眼。 “呵,净化之法?纵然那西天梵境的佛祖也度化不了众生恶念,只凭你们几个,还妄图净化万恶之源?” “我未曾想过能消尽世人恶念,善恶共存于世,本就无需根除。可我能提供一个契机——净化它们的契机……” 苏音抬眼,眸中再也寻不到幼时千回百转的光华,而变得与那沧桑岁月一样,积淀出海一般的深沉浩瀚。 “你可还记得,世间尚有一物,便是为净化世人罪孽而生。” 明明音色柔和,竟显字字铿锵。她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燃起一簇火苗。 身后,火苗骤然蹿长,刹那间火海绵延。 不同于佛陀的步步生莲,她的脚下神炎无边。 止陆双眸蓦然紧缩,他记起来了——凤凰涅槃之时,便是背负着世界万种罪孽浴火其中,最终焚之而成神! 只是……他摇了摇头,涅槃之火也焚不尽万恶之源,只要生灵还有意识在,恶念便也一直长存。何况那象征新生的火焰,本就只为给她一人成全。 苏音像是看懂了他的动作,也轻笑着摇头,“我说的不是涅槃之火,还有一物。” 还有一物——不为凤凰涅磐点燃,却在它寂灭时升起。 相传创世之初,天地间一派混沌,万千浊气并存于世,撩人向恶。凤神哀之,焚身引火,大火烧了九九八十一日,燃尽了世间浊气、众生罪业。 那是当世至高的救赎,给众生一个成全。 凤凰寂灭之火,传说中净化世间万物的神火,亦是凤神超脱天地抵达彼岸的契机。 “你不要命了吗!”止陆终于慌神,“何况即便是寂灭之火,也救赎不了世间众人!” 苏音轻笑,“何不一试?” 的确,世人恶念会不断滋长,一时熄灭后亦会再生,可她只要一时就够了。只要一时,阻断了止陆最后的妄念! 苏音再踏一步,火焰已有数十丈高,高过了赤水巨浪,直指苍穹。 火海中辟出一条泓邃的长廊,那是她来时的路,直通彼岸,却唯独没有退路。 这无上神火燃烧着赤水的每一寸土地,竟将那黑雾也缓缓烧焚,只余劫灰,随风而散。 熠熠金光与明明火光相映,在天边一角晕起了道道霞彩,无声绵延。 众人惊恐地看着火焰烧在身上,躲闪不及时才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火竟不灼人。 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神圣庄严之感,恶念不起,心向纯良。那至高的神火就这么在灵魂深处辟开了一片净土,触者如沐圣光。 于是兵戈离手,无心恋战。 苏音用手指在空中慢慢描绘着火苗的轮廓,寂灭之火不会灼人,那是度她去彼岸最终祝福,若要灼,也只灼她一人。 寂灭彼岸,这本该是她作为神者最后的信仰……本该如此,却非如此,她的命格中有了变数。 事到如今,苏音已无心去辨那究竟是涅槃所衍生的劫难,还是如烟花般稍纵即逝的福音。她只是安心地接受,无言地承受。无需执着,无从执着,毕竟千万年后,待到青史的笔墨也风干淡去,她的晃晃一生终将化作众仙茶余饭后的话头。 封神与寂灭,死亡与新生,都在这一日,往昔浮云掠目,只为这一日。这一日长久得如同一个千年的梦,梦里不知身是客,才得以片刻贪欢。 涅槃梦醒后,她已然站上了这样的高度,不会再于万千人中痴寻一人。并非寻他不得,并非不屑一顾,只是再也不必。 众人静静地沐浴在这片滔天的火海中,火色金红,映在苏音幽深的眼眸中,叫她不由想起了旧时夕阳。若能将时间定格在那些时刻,若她没有遇到那个人,是不是便不会有后来诸多劫数,是不是便能安然一生,纵无所作为,也乐得清闲? 她每向止陆踏近一步,周身神炎就更旺一分,火海无边,绵延不绝。 最后的最后,她也修不得佛陀那颗又慈悲又无情的金心,可这又如何呢? 火海无边,众生的罪孽,她一人肩负,聚而焚之。 寂静的天地间渐渐响起了如海的颂歌,人声骇浪,荡气回肠。所以纵然是天眼洞察三千大世界的神明,也没听见下界人海中那声不同的呼唤—— “阿音……” 在如海的颂歌中,无论怎样的情长都会被埋没。 众人齐声的礼赞如此浩瀚,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如此单薄,再也传达不到她的身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后玄与古渊二人也是一怔,纵已登神位,沐浴在这片神炎中,也不由动容。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一为魔神一为天神,承道不同,本不相为谋,而此刻竟忽然有了默契,下一刻,同时出手! 感受到黑色力量的流逝,止陆发狂了一般仰天长啸,那黑雾骤然暴动一般开始不安浮动着,而止陆的眼白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黑雾。周身魔力继而剧增,黑气狂涌而出,几乎要将无边的神炎也扑灭。 转瞬之间,后玄与古渊二人已逼近止陆,神力相撼,撞出剧烈的火花。大地悲鸣着、颤抖着,地皮也被震出了深深的沟壑,龟裂狼藉。 伽蓝石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发散出了极其耀眼的光芒,止陆伸手想将其召回,先将苏音封印,不料神石忽然灼人异常。他触电般地收手,下一刻,瞳孔剧缩。 众目睽睽之下,神石竟摆脱了原主人的控制! 它被这片金红色火焰安静包裹着,最终缓缓落到了苏音手中。 苏音也不明所以,却在片刻失神后释然一笑。想来自这伽蓝石炼成之日起,已有六千余年了吧,纵然是死物,也该生了灵性。她不知这是伽蓝石自身的意识,还是石中所寄的最后一丝意愿使然,总之伽蓝石确确实实落到了她的掌心,暖得发烫。 她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后玄与古渊,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十指轻动间,伽蓝石再次升空。中天之上,火炎愈发旺盛,燃烧着世间数不清的原罪,同样也也燃烧着她。 二人施印,一道道结界符文自神祗口中流出,化为了无上神谕在空中蜿蜒盘旋,千百符文,铸就那坚固无比的神之壁垒。 失去了万恶之源的加持,此刻魔性大发的止陆被后玄与古渊用结界暂时性困住。 寂灭之火还在燃烧,还在绵延,火光照映下,苏音的面容竟显得愈发透明。 并不灼热,并不觉痛,生命的气息在流逝,那白衣卓绝的女子只身立在这片火海中,心下却一片坦然。 伽蓝石的光束照到这位魔界至尊的身上,七彩符文开始在他身上流转,止陆的身形缓缓化作虚无,等待他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放逐。 伽蓝石本是由他所炼,最终却将他封印,后人有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同消逝的,还有那即将寂灭的神明。烈焰温柔地将她包裹,轻擦过她的面颊,圈起她的长发。 四周都是这金红色的神火,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有金光洒下,苏音仰头,光芒并不刺眼。 这神者最后的荣耀,从不是她所求之物;那极乐彼岸,也不会是她梦想中的归宿。 一日如一梦,一梦梦一生,不知为何,在这即将寂灭之时,她竟有种梦醒时分的失落感,苏音闭目,不若让她一直梦下去吧。 光耀敛尽,尘埃落定。 日月重现,群星各归其位,一切都很圆满。天神陨落,天地同悲,却仍抵不上众人劫后余生的喜悦。寸寸灰烬被微风扬起,在人浪的欢呼声中被了无痕迹地吹散。 下界之中唯有一人颓然,神剑离手,掷地之声亦被掩埋。神炎缓缓熄灭,万里焦土,余灰铺遍。 忽而,灰烬之中,有一声啼鸣响彻长空。 其声锵锵,清越洪亮,犹若雏凤初鸣。 -[完]- 作者有话要说:凤凰写了快一年了,一年时间,足够让我把大纲也改得面目全非(……) 已经不记得最开始写凤凰是想讲什么了,大概真的是个求而不得然后放下的故事,原本预想的结局到阿音寂灭为止,反正那时勘破红尘,生死也看开了。 但真正写时间长了就又舍不得了,封神后的心如止水无喜无悲,从作者君一届凡人的视角看来实在是种不值得的解脱╮(╯▽╰)╭ 我还是觉得阿音幼时的生活最美好,封神之后无论有怎样的风光,都不会再有那样的快乐。 那就一切推翻重来吧。 今生只当凤凰一梦,给她涅磐,给她寂灭,给她新生, 以及给大家、给阿弥自己的处女作一个HE~o(n_n)o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看的全本小说,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